慕伶浠第一次看見慕揚,是四歲那年的生日。
洛慶九年臘月二十四日,早起,天就冷冷地散下了雪花,落在地上也不急著融化,薄薄積了一層。
“呼——”
慕伶浠望著窗外的雪景,對著快要凍僵的手嗬出一口暖氣,又忍不住搓搓。
“呀,小姐,那麽冷的天怎麽還開窗?”剛一進門,淨音就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急急忙忙地奔了過來,“房間裏又沒有燒炭,您也不怕得風寒……”
那時候淨音剛剛被分到慕伶浠的手下,還是個瘦瘦小小,隻有十歲的丫頭,處事毛毛躁躁,膽子也小,還容易臉紅。但就是一點好,心善,從來不因為慕伶浠小或是在府裏地位低而表現出任何不尊重,反而像個姐姐,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
慕伶浠沒有阻止淨音關窗,隻是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乖乖地坐到了桌前,開始吃早飯。
說是早飯,其實桌上擺的,不過是兩個勉強還有一絲熱氣的饅頭和一碟鹹菜……誒?平時不是隻有兩個凍得和石頭一樣的饅頭麽?
見慕伶浠的眼光望向自己,淨音的臉“騰”的一下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今天……今天不是小姐的生辰麽……所……我……”
慕伶浠微怔,“所以,你就把你的早飯省下來給我了?”尚顯稚嫩的童音,聽上去幹淨純洌。
淨音紅著臉點頭。
傻丫頭……慕伶浠不得不說,確實有那麽點感動。
慕伶浠的娘在她出生那天就死了,而她的爹慕揚,她更是從來沒有見過,頂多從下人們的閑聊中揣摩個模糊的形象。
身為毫無依靠的慕府二小姐,她的待遇基本上和最低一級的下人差不多,當然,除了這個看似大其實空空落落的院子。
院裏的下人十之八九都不會來報道,自從慕伶浠能夠自己行動之後,除了送飯和衣物,基本消失了蹤影。
慕伶浠也出過幾次院子,在碰了一鼻子灰,附帶和慕溪初、慕忻白幹了一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邁出去過。反正她本身對生活的要求也隻有最低級的有的吃有的穿,也就一直混混日子,捱著等自己長大,想辦法逃出府去。
隻是,她不想連累別人,尤其是淨音這種“傻丫頭”。
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淨音,反正我這裏也沒什麽事,你去別的院子幫忙吧……”大冬天的連個炭盆都不給,要不是慕伶浠她算是身強體健的小強一隻,光這寒氣都要凍死她了。
“唔……要不小姐和我一起去吧?”
慕伶浠搖搖頭,從盤子裏拿出一個饅頭,塞到淨音的手裏,又拿出一個自己啃了。實在是懶得挪窩啊……
“那我也不去!”淨音堅決地說道,咽了口口水,把饅頭放回盤子裏。
慕伶浠撫額,頭疼……這傻丫頭還挺忠心的,算了,隨她吧……三下五除二吃掉手裏的饅頭,丟下一句“你不吃我就扔了。”,慕伶浠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呼——”
寒風掠過,盡管已經挑最厚的棉衣把自己包裹起來,慕伶浠還是冷的牙關打顫。
冷清的院子,隻有幾株紅梅,傲雪盛開,勉強添了些人氣。豔紅色的花瓣被白雪半遮半掩,別添了一種美感,淡雅的香暗自襲來,讓人心曠神怡。
慕伶浠緩緩地走到樹下,撫上樹幹,嗬,竟比她的手還要暖和。忍不住靠了上去,仰頭望向那些美麗的花,“生辰……嗬,慕伶浠,生辰快樂……”
原以為這府上隻有自己一個人記得的,沒想到淨音她居然知道,慕伶浠的心情忽然很好很好。
雪下著,漸厚,踩在上麵有著輕微的“吱吱”聲,但在這寧靜的院子裏卻又分外清晰。
淨音還在屋子裏……那,是誰呢?
慕伶浠下意識地睜開眼,卻尚未來得及回神,目光中帶著未加掩飾的三分漠然,冷冷地瞥向院門方向。
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披著白色的狐裘披風,靜靜地佇立在雪景中。
體型頎長,俊美的五官仿佛是用畫筆一筆一筆細心描繪在臉上,膚色因長期不出門而顯得有些蒼白,卻別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氣質。鳳眼妖嬈,可冷漠的眼神卻生生將其掩住,眸色深沉,似一團濃墨,讓人怎麽都望不進他的心中。
白雪紛飛,美如畫卷!
隻一眼,慕伶浠就深深地被那唯美的畫麵所震撼,這場景就在此刻烙入她的記憶深處,哪怕過了很久很久,五年,十年,她都無法忘記。
“……慕揚。”失神片刻,慕伶浠下意識地念出了聲,音調清冷。
出現在慕府的如此人物,除了洛朝第一美人慕揚,再無他選。
兩人靜靜地對望,一瞬間,似乎連畫麵都靜止了,隻有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灑落,停在兩人的發間。
半響,慕揚走近了來,走的極緩,可是慕伶浠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小姐,雪大了,回……呀!丞相!”淨音有些失禮的尖叫聲從身後傳來。
可是慕伶浠,仍舊怔怔地看著慕揚,毫無動作。
慕揚蹲下,目光與慕伶浠持平,慕伶浠依舊不躲不閃,目光仿佛澄淨又仿佛深沉,但是,沒有絲毫畏懼。
慕揚勾起了嘴角,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快被雪掩住的慕伶浠的身上,一語未言,卻又將慕伶浠抱起,向院門外走去。
慕伶浠趴在慕揚的肩上,一股淡雅如梅的味道縈繞在鼻尖,她看見了淨音不知是興奮還是被凍的通紅的臉,閉上了眼睛。
好冷……她忽然很想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