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雲舒和慕揚談了什麽,就仿佛沒有人知道她離開天牢之後,又和淩澤嵐說了些什麽。她用了什麽的代價,才換來了慕府女眷的生存……淩澤嵐的確不會放過所有叛賊,但她們是婦孺,也就是唯一讓淩澤嵐鬆口的理由。

除了慕淵遠的妻子,也就是雲舒的大嫂,拒絕了苟且偷生,而是將自己的孩子托付給雲舒,然後選擇了死亡。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花沭瑾沒有問,縱使問了,也相信雲舒不會告訴他,那所謂的代價。他唯一能相信的,就是雲舒愛他,但,這便也足夠了。

——

洛朝熙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清晨。

天還不甚明亮,到底還是隆冬,黑蒙蒙的一片,仿佛空氣都十分沉重。冰冷的風刮在身上,刺骨地寒冷,但是此刻,更冷的尤是城門口的幾道人影。

“衣紫,我能做到的隻有這些。”雲舒緩緩地撫了撫慕衣紫的長發,“慕家,以後隻能靠你了。”所有的人,今日午時都將被斬首,除了這寥寥無幾的人。

經此一劫,慕衣紫的目光已不再停留與少女的懵懂,而是堅強和沉著,盡管還有些憔悴,卻生生地讓人感覺到一絲決絕。

領悟了一切之後,已經下定決心往前走的決絕。

“等我忙完手上的東西,就去看你們。”雲舒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如果可以,她希望慕衣紫永遠都不要長大,不要變得如同眼前那樣。“不要想著報仇,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唯一心願。”

耳邊傳來的囑托,卻讓慕衣紫不知不覺地濕了眼眶,咬緊了嘴唇。

“不要讓仇恨成為你生存的理由,活著,是為了生者而不是死者。”雲舒雖是對著慕衣紫說的,眼神卻是落在一旁的慕晴嫣身上。

衣紫天性純良,她其實並不害怕她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她更擔心的,反而是這個隻見過幾麵的四妹。如果她真的和自己與慕揚相似,如果她真的,如同自己那樣……尊敬著慕揚,眷戀著慕揚。

慕晴嫣移開目光,黝黑的瞳眸裏,是毫不掩飾的仇恨與慌亂。

她懷裏,小小的慕佑安靜地睡著,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雲舒鬆開慕衣紫,走到他們身邊,摸了摸慕佑的臉頰,又輕輕地抱了抱慕晴嫣。

“好好珍重,保護好自己。”

慕晴嫣垂下眼眸,那瞬間,這個才十多歲的女孩卻已讓雲舒有些看不清她的心緒。唯一能感覺到的,隻是她在風中輕輕的顫抖。

她不由歎氣,接下身上的披風,為她係上。

有很多事情,她是阻止不了的,她能做的隻是靜觀其變,順其自然。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事某刻,會有人做到這她做不到的事情。

血濃於水,她終究希望弟弟妹妹能夠平安地生活下去,忘記所有的過往,就像一家普通人家一樣生活下去。

“二小姐。”

雲舒抬頭,對上淨音紅紅的眼眶,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別那麽叫了,連這個家都已經不見了。”拭去她眼角的淚,“雖然很任性,但是淨音,至少在現在,請不要離開她們,好嗎?”

“淨音不會走的,慕家對我恩重如山,我會傾盡全力保護好三小姐、四小姐和小少爺的!”淨音緊緊抓住她的手,眼神裏寫滿了堅定,瘦弱的身軀站的筆直,“二小姐……二小姐也要保重!”

“傻丫頭……”雲舒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潤濕了,點了點她的額頭,“你也考慮考慮自己。”慕家不是你的一切,對於她們來說,慕這個姓決定了她們都必須與慕家生死與共,但你卻不是。

但這些話,她說不出口,也決計不會說出口。

一場告別,落盡眼淚;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風琊,她們就拜托你了。”雲舒轉身,行至馬車旁,一身黑衣、表情始終淡漠的風琊前,緩緩地俯身鞠躬。

然而,風琊卻止住了她的動作,“這是屬下的分內之事。”

雲舒卻執拗地俯身,標準地九十度行禮,“這是很重要的家人,所以,請你保護好她們,直到安頓好她們。”眼角隱隱閃著淚光,卻無比真摯誠懇。

風琊忽的有些哽咽,一時說不出話。

“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她們的。”車內,水鏡月掀開簾子,溫柔地說道。

雲舒默然點點頭,望了一眼天邊,“天快亮了,你們還是快走吧。”回頭朝著愣愣站著的眾人招手,示意她們快上車。

水鏡月從慕晴嫣手中接過慕佑,輕柔地抱在懷裏,又伸出一隻手,將她拉上車。慕晴嫣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雲舒,咬緊了嘴唇,依舊沒有說話。

慕衣紫和淨音也依次上車,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雲舒輕輕地低喃道,“放心吧,淩澤溱始終是皇室子弟,隻是被發配充軍而已……隻要你願意等,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慕衣紫的身形一僵,咬咬牙,跳上了馬車。

“駕——”風琊衝雲舒和花沭瑾行了個禮,揮動馬鞭,轟隆隆地軲轆聲響起,馬車載著所有人向前奔去。

我能做的,隻有這些,那麽爹爹,你可還滿意?雲舒捂住眼睛,感覺到點點的濕意,又強壓下心頭。

“二姐——”

兩百米開外,慕衣紫突然探出車窗口,向著雲舒遠遠地呼喊。

雲舒卻隻是伸出手,用力地揮了揮。

眼前微微有些發黑,身形微晃,花沭瑾卻已經來到了她身後,托住了她的腰。

雲舒深呼吸了幾次,終於穩定下情緒。靠著花沭瑾的肩膀,入眼的就是天邊漸漸躍出地平麵的朝陽。火紅火紅的,帶著無限的希望,無限的未來……無論再過多少年,無論是千年之前的今日,還是千年之後的明日,都不會改變。

鼻間是沁人的淡香,沒有紅梅的冷傲,隻有淩澤的清新。心頭忽然就有了依靠,所有的苦澀,所有的不甘仿佛都有了可以消散的理由。

似乎可以堅強到,坦然地麵對這一切。

“阿瑾。”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低低地喚著。

花沭瑾輕吻了她側頰,“嗯。”

“……陪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