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越下越大,竟是有增大的趨勢。

問歌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走進了玉傾漓所在的街邊酒肆。臨時搭住的陋棚,在風的陣陣侵擾下竟有些搖搖欲墜,看上去讓人不免有些膽戰。

“坐吧,一起喝點。”玉傾漓擱下酒壇,醉眼朦朧地瞧了一眼問歌。

問歌猶豫了一下,在玉傾漓身旁坐下。

玉傾漓未語,伸手推過一壇酒,意思再明顯不過。

問歌靜靜地望了他一眼,伸手敲下封泥,往口中灌了一大口,苦澀的水酒卻在嗓子口火辣辣地燒著……根本喝不醉啊,酒不醉人人自醉。

“問歌,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如果有一天,我和殘暝真的站到了對麵,必須要拚個你死我活,你會幫誰?”

“我?我……會留在冥邪穀。”

“嗯,謝謝……問歌,是個好孩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灌下一口酒,心中竟閃過刹那間的舒爽……一醉解千愁。

——

瀠瑛靜靜地坐在窗口,換過幹淨的衣物,除了左袖空蕩蕩很不習慣,內心竟不可思議地寧靜。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在逐漸變大。風兒調皮地吹過她的發梢,卷起一縷一縷飛揚。

房門打開,她緩緩地轉過身,望著那從門外走進的白衣男子。神情幾不可聞地動搖了片刻,隻能默默地注視著他走進,帶著如往常一般的神情。

“外麵風大,小心著涼。”

宸琰走近,小心地掩上窗卻不關死。

瀠瑛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覺得無從說起,隻能壓回心裏。

“雲舒死了。”

瀠瑛的心忍不住一顫,“你說什麽?”僅剩的一隻右手,緊緊抓住宸琰的臂膀。

宸琰轉身,正對著她,“雲舒死了。”

仿佛一道驚雷劈過,瀠瑛不由愣了愣,當場怔住。半響,才像終於緩過神來一般,浮現出一個蒼白無力的苦笑,“我果然一輩子都比不上……一輩子都比不上。”眼神中滿是悲戚,卻沒有淚水。

宸琰看著她……忽然伸手,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

瀠瑛捂住臉,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宸琰,忽然發覺他的神情不再是那溫和無害的,而是認真嚴肅……帶著些許她不懂的果決。

“這一切,難道沒有你的一份功勞嗎?”他忽然咧開嘴,比哭還難看地笑道,“我也難辭其咎,明明已經察覺到了她想做什麽,卻因為想救你,所以放任不管……故意裝作被瞞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聲音中的哽咽,和深沉,讓瀠瑛平靜的心跳忽然猛烈地跳動了起來。

她當然忘不了,忘不了雲舒對自己的真誠,是她一直在對自己說“回家”,是她給了自己希望,是她在懸崖之上救下自己,是她在自己耳邊輕輕的囑托——“請幫我,照顧好阿瑾。”

是她發現了這一切,卻也隻能跌跌撞撞地走開,仿佛行屍走肉一般逃開。

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卻全然看不到身邊的人也是承載著壓力和難過……以為自己是最悲慘的那個,卻被自私蒙蔽了雙眼,什麽都看不見,傷害了那麽多人,那麽多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想傷害的人。

清澈的淚水,終於從她眼中紛紛落下。

她捂住嘴,泣不成聲。

宸琰靜靜地看著她,默默抽出袖中的巾帕,遞過去。

瀠瑛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卻發現這一方巾帕……是自己的?看樣子有些年頭,已經不再簇新,不再柔滑。

“這塊巾帕,自我們初見,你送給我包紮傷口後,我就一直貼身帶在身邊。”宸琰緩緩地開了口,似乎在講著一個很久很久的古老故事,“我忘不了,那一天,你擋在我身前的身影,阻止樓主再對我進行訓練……你對我說,人要有自知之明,別太執著了。可是如今,我還記得,你卻忘了。”

他的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我可以忍受你愛花沭瑾五年,但對不起,我忍受不了下一個五年了。”那語氣,竟像是終於要放棄了什麽一般。

瀠瑛的心底,忽然有些慌亂。

宸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最終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瀠瑛張了張口,卻覺得自己……竟然連挽留他的機會也已經失去了。

——

花沭瑾小心翼翼翻動這手上從信封裏取出的信箋,有五張紙,每張紙上卻都隻有寥寥數筆。

謝謝你。

對不起。

我愛你。

他按下心中風起雲湧的情緒變化,小心地打開第四張紙:以我右頰酒窩的執著,許你左眼淚痣的永世幸福。

——“阿瑾。”

“傳說,淚痣是淚水凝結後的樣子。是因為前世死的時候,愛人抱著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之後重逢之用。”

“淚痣,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記,連轉世都抹不掉的痕跡。”

“左眼淚痣,一生流離;右眼淚痣,半世漂泊。”

——“阿瑾。”

“相傳人死後,有那麽一部分人因為種種原因,不願意喝下孟婆湯,孟婆沒辦法隻好答應他們。但在這些人身上做了記號,這個記號就是在臉上留下了酒窩。

這樣的人,必須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輪回,轉世之後會帶著前世的記憶、帶著那個酒窩尋找前世的戀人。”

——“阿瑾。”

“阿瑾……若我說,我願意用我右頰酒窩的執著,許你左眼淚痣的永世幸福……你願不願意相信?”

我……相信。

花沭瑾將信紙貼在臉頰邊,聞著那沁人心脾的墨香,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哀傷順著心緒,慢慢,慢慢地爬到了心間。滿溢著,他不想要的疼痛。

如果再來一次,一定不會再錯過那麽多。

可惜,從來就沒有如果。

花沭瑾小心地打開最後一張紙,隻有一副簡單的圖畫:蒼翠的竹林,一座灰黑色的房子若隱若現,檀煙嫋嫋,儼然是一座寺廟。

他靜靜地看著那幅畫,小心翼翼伸手撫摸著上麵的一筆一劃,感受著指尖冰涼的觸感。慢慢地,灰白空洞的眼神慢慢地出現了一抹亮光,一抹誰都不懂的亮光。

“阿瑾,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捂住了眼睛,嘴角卻露出一抹極淡極淡的微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愛你,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