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間荒涼,恍若虛空◎

歸不尋醒過來的時候, 自己正躺在原先寄望舒的位置。

寄望舒和瓷仙站在床邊,神色緊張——

寄望舒望著歸不尋神色緊張,瓷仙望著寄望舒神色緊張。

兩人不約而同開口問道:“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寄望舒扭頭:“?你問我?”

瓷仙幹咳兩聲, 覺得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隨口敷衍了事。

寄望舒沒往心上放,可歸不尋卻對瓷仙這一細微的舉動上了心思,狐疑地審視著看上去神色不自然地瓷仙。

“你醒了正好, 我們趕緊去找樓仙君他們吧!”寄望舒打斷了歸不尋的思緒, 他望著她焦急的神色, 瞥了一眼瓷仙手中光白霧飄散的傳音香, 大概才到是怎麽一回事。

他下意識去抓寄望舒垂在身側的手, 纖長白嫩的五指卻恰好避開他手掌停留之處,抬起來摸了摸鼻尖。

歸不尋愣了愣, 沒再多言, 即刻起身動用魔息, 帶著寄望舒一同瞬形。

盡管在夢中停留時間不算久, 但樓棄那頭恐怕也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隻是……他總覺得寄望舒剛才的舉動有些怪異。

似乎比平時要疏離許多。

歸不尋偏頭又瞧了小狐狸一眼,恰巧對方也在看他,麵上還漾著淺淺笑意。

歸不尋輕輕搖首, 不再多想。

大概真的是他最近太敏感了吧。

黑霧散去, 兩人的視野開闊了起來。

寄望舒還沒站穩腳跟, 巨大的八卦陣法便映入眼簾——八卦陣的中央, 林婉婉長眉緊蹙, 嘴角滲出紫黑淤血,雙瞳中隻有一隻還是正常模樣, 另一隻卻泛著猩紅光澤, 看上去凶狠異常, 卻又痛苦萬分。

八卦陣發幾乎要將人淹沒,寄望舒望見她眸中的光亮正在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寄望舒仿佛看見林婉婉斂起的眸子正望著自己,似乎用盡了最後一寸氣息開口。

嘴型像是在說:救救我。

隻要再多猶豫一秒,林婉婉都隨時可能被陣法吞噬!

金色光焰猶如蟠龍出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擊向八卦陣法,相碰之間,聲震百裏,地動山搖。

行無祟不可置信地凝視著自己無懈可擊的陣法,竟然生生地被寄望舒破出無數細碎裂縫!

眾人被迫停止施法,許多道目光順著金色烈焰落在寄望舒身上,各個都是目瞪口呆之態。

浮青小聲呢喃:“八卦陣法……竟然,破了?”

從前他還跟在行無祟身邊下山捉妖除魔的時候,也鮮少見過行無祟使出陣法。

然一旦陣法召出,便是殺招,從未失手。即便是再強大難纏的惡靈也從來沒能從陣法之下逃脫過。

更不用提有誰能夠將陣法擊破了,這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現在……

浮青被眼前景象震撼地語無倫次,唯有微微搖首以示驚歎。

他設想過九尾一族究竟力量能夠強大到什麽程度,甚至為此還翻閱過許多書籍總結。

可他從來沒想過,居然堪堪四尾,就能夠達到如此境界。這是多少上仙都未必能夠企及的高度啊!

在場之人都在驚歎九尾神力過人,唯有一人神色凝重,憂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將寄望舒從頭看到尾。

寄望舒掌間光焰還未熄滅時,他怕侵擾她的靈流,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光焰消散,炙熱有力的手掌瞬間托在她身後,另一隻手掌掌心幽火竄起,隨時準備替人修補靈氣。

出乎意料的是,寄望舒這回並沒有立刻疲軟下去,反倒像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不過是舉手之勞。

白皙的指尖攀上歸不尋的衣袖,卻避開與他有任何的肌膚接觸,拽了拽他的袖擺,“歸不尋,你幫幫她。”

小狐狸手指的方向,行無祟慌亂地緊緊摟住幾欲墜地的林婉婉,湛藍靈流源源不斷注入後者躁動不安的體內,企圖安撫她血液中沸騰的禁火。

奈何卻無濟於事。

林婉婉依舊眼底殷紅如血,瞪著行無祟的眼神發狠,就好像行無祟是她的仇人,正在禁錮她的軀體一樣。

那張小巧堅毅的麵上痛苦無措與癲狂瘋魔並存,在行無祟懷中沒安分多久,便下了死手,一掌將人推開老遠。

行無祟應聲退後幾米之遙,撐地扶胸幹咳一聲,黃土之上很快染上一灘濃重血色。

“重華後人,”混沌低沉的嗓音在上空徘徊,震得眾人腦袋生疼,“許久不見,你竟然連二層境界的我都抵擋不住了?”

煞祖忽地大笑一陣,自問自答,“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靈力全都灌給了這個女人,早已虧損不堪重負了,是不是?”

行無祟咬牙抬眼,一雙鳳眸憋的通紅,血絲清晰可見。

“真是好一對苦命鴛鴦,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靈力,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快就恢複到第三層。”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一次,蒼生和她之間,你會如何選擇呢?”

“你說什麽!”行無祟厲聲質問,草草撣去衣袍塵土站立起來,抽出腰間長劍。

“林婉婉”玩味地笑了笑:“你家那座殘敗不堪的破塔好像又該修補了呢。”

話音剛落,熊熊火焰頓時在林婉婉周身沸騰,周遭的空氣都因為被熾熱的溫度灼燒而虛晃起來。

禁火肆虐之中,林婉婉渾濁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脆弱又無助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目光投向在場唯一一個女子。

寄望舒有一瞬的受寵若驚,但她深知自己的靈流對付禁術隻如同隔靴搔癢,唯有歸不尋發動息流才能真正解救林婉婉。

她也明白,出於大局觀考慮,若是作為載體的林婉婉此刻被禁火焚化,無疑對於煞祖也是一次重創。

若是能夠犧牲一人救下六界蒼生,那一定會是最優解。

或許歸不尋不會苟同這一觀點,但行無祟……

“大師尊,大師尊!”一位青雲門弟子火急火燎禦劍而來,急刹在行無祟跟前,險些跌下劍去,上氣不接下氣囫圇吞棗道,“不好了,大師尊!問天塔無緣無故破損,弟子們拚盡全力也無法修複,現在裏頭鎮壓的邪祟正發了狂似的往外跑呢!”

“……”行無祟深沉地望著因禁火焚身而麵目猙獰的林婉婉,又迅速遙望一眼青雲門的方向,陷入一瞬沉默。

以他僅剩的法力,兩者之中必有一失。

可他還是放不下林婉婉,他不想再一次將她舍棄,他也害怕她會心寒。

行無祟的身子動了動,鳳眸最終堅定無比地注視著林婉婉的方向,他揮一揮袖袍,欲飛身前去。

“璿璣上仙!山腳下已經血流成河了!來不及了!”

弟子撕心裂肺地吼聲震懾住了璿璣上仙的身形,他的麵上浮現一瞬悲慟。

“撲通——”弟子直直跪在劍身之上,朝師尊磕了一個響頭,不再抬起。

“求師尊救救山下百姓吧!弟子們一家老小可都在那兒了啊!若非萬不得已,弟子也不會前來求您了!”

字字誅心。

沒有人比行無祟更加明白親人慘死麵前是什麽感受。

他曾發誓,隻要他在青雲門一天,就要守山下百姓平安一日,決不允許那樣的悲劇再次重演。

雖是一介仙人,可他的心到底也是肉做的,也會猶豫不決,也想衝動一次。

但他做不到。

他是青雲門的大師尊,是凡界頂天立地的六大上仙之一。

他沒得選,隻能任由鋒利刀片一道一道剜著心頭血肉。

風欲靜,沙皆沉。腳下形同灌鉛,猶如千斤重。

行無祟生生別過頭,不敢再瞧林婉婉眸中光澤一點一點消散的模樣。

身後因為奮力掙紮而發出的嘶吼聲逐漸消弱,每消弱一分,行無祟的心頭就多一道血淋淋的刀痕。

望向歸不尋時,他甚至感覺自己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喪家犬,狼狽又不堪。

求你救她。

歸不尋隻是草草瞥他一眼,靜默片刻,毫不猶豫地抬手,湛藍幽火瞬間從掌心迸發,勢如排山倒海將林婉婉周身禁火吞噬淹沒。

將林婉婉帶回的時候,行無祟已經不見了蹤影。

寄望舒默默望了一眼璿璣上仙最後停留的地方,微風浮起幾片落葉,翻翻騰騰複而落下。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指腹撫摸上林婉婉憔悴蒼白的麵頰,兀自向她體內注入一道赤金息流。

歸不尋剛對浮青使了個眼色,自家弟子自家救,再一垂眸卻見寄望舒已經搶先一步替林婉婉修複,不禁訝然。

身後幾人匆匆趕到二人身邊,見此情形也不禁訝然,麵麵相覷交遞震驚之色。

關鍵是,寄望舒方才分明才爆發使用過力量,此刻竟然還能穩穩當當站在此處替人填補虧空的氣血。

以她的身體狀況,換做以前,這時候早就該體力不支不省人事了啊!

更何況——

“喂喂,九條尾巴!你你你、這個女的不是天天嚷著殺你剮你嗎?”離蛟口直心快道,“你怎麽還願意親自給她療傷了?”

寄望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林婉婉脈象平穩之後才堪堪滅了掌間靈息,不解抬眸:“殺我剮我?”

眾人一愣,隻聽她繼續道:“我隻記得她在幻象中幫過我,是個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除去浮青的眾人:“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下巴險些沒掉到地上!

浮青不解抬眸。

這說的也沒錯啊。

瞧見大家麵色不太自然,寄望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小聲詢問:“是……我的記憶又出現什麽差錯了嗎?”

離蛟正欲開口說點陳年往事,企圖喚醒狐狸的記憶,卻見九尾被身側一襲墨袍一把攬過,順便將礙事的林婉婉丟到浮青懷中。

“你沒記錯。”歸不尋垂首附耳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忽然和別人挨得這麽近,寄望舒一時間還有些不太習慣,但她竭力克製內心的抗拒,衝說話之人點了點頭。

歸不尋的動作如此自然,莫非他們兩個先前便是如此熟識的關係?

還是說……他應該是自己的愛人嗎?

寄望舒任由大手將她整個人牢牢攬在懷中,她的耳側緊緊貼在那人前胸。

胸腔內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抨擊薄壁,幾欲撞破胸膛越出枷鎖,剖出一顆心來叫她瞧個真切。

她默默垂眸,抬手覆上自己的心房。

那裏也有一顆心在跳動。

可她卻莫名覺得,這顆心是死的,是木然的,是冷冰冰的。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最後抬眼悄悄望了望歸不尋淡然的側顏,心頭莫名騰升起一股悵然所失的情緒。

腦中混沌,她輕歎一口氣,索性不再繼續為難自己。

……

其實,隻要她稍稍再靠近一點,就能瞧見那雙狼眸故作淡然之下,掩蓋的是隱忍與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