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一)◎

晨光熹微, 柔和拂過少女麵龐,吻遍那張安詳熟睡的容顏。

浮青等人已經離開半個時辰之久,歸不尋一直靜靜坐在寄望舒身側, 等待她自然醒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歸不尋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敲擊床沿,身側熟睡之人卻不見絲毫醒過來的意思。

他忽然察覺到事態有些不對勁,握住寄望舒的手腕, 以魔息探過她的脈絡。

脈象紊亂, 靈流湧動, 寄望舒的意識正在被不明源頭影響, 封鎖在夢境之中。

“不用探了。”瓷仙沙啞滄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有如沉寂千年的朽木般空洞,“她被九層蓮峰的淤火影響, 單憑你的魔息是無法將她從夢境中帶回來的。”

“隻有仙山鳳凰一族的至純靈息才能化解夢境, 否則做再多都是徒勞, 隻會讓她愈陷愈深。”

瓷仙眸色深沉, 語氣嚴肅沉重,說話之時雙眼一刻都不曾從睡熟的狐狸身上挪開。

歸不尋頭也不抬道:“本座可以,你隻需要告訴我該怎麽做。”

瓷仙將信將疑地投去目光, 飛速上下打量一番麵前的魔界至尊, 懷疑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魔界隻會挑選至純的魔族血脈來繼任魔尊——盡管自從初代魔尊上位之後, 繼位的事情便輪不到旁人來便能不帶旁人來插手了。

而歸不尋先前使用魔息為寄望舒愈療之時, 他恰巧路過房間門口瞟過一眼。那種至純至黑的魔息, 乃是絕佳無二的精中之精,除了魔界至尊能夠淬煉而得, 恐怕再無人能夠使出。

體內分明就是威力顯赫的至純魔息, 歸不尋卻在此刻言說, 他能尋來至純靈息,這怎麽可能?

現在去把他媽找來也不太現實啊。

除非他體內能同時存在兩種息流,而且還是兩種互相排斥的息流。

簡直是扯淡。

盡管瓷仙把情況分析的頭頭是道,可歸不尋麵上的篤定之色還是讓他忍不住相信那人是有辦法的。

反正橫豎都對自己造不成什麽影響,說便說了,剩下的都是那小子自己的事。

“這條小狐狸是被困在夢魘中,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也就無法從中逃脫。辦法也很簡單,隻需要擁有至純靈息之人,將自身渡入她的夢魘中,”瓷仙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盞香爐擺在桌麵上,“在這柱香燃盡之前,讓她意識到夢境的存在即可。”

歸不尋:“可還有其他?”

瓷仙捋捋白胡:“不可直言任何有關真實的話語,譬如‘夢境是假象’、‘你快醒醒’這些。一旦如此,夢魘會迅速吞噬她的所有意識,並且把夢境封死,再想醒來,可就難咯。”

“好,等我進去,你便焚香。”歸不尋低低應下,長睫低垂,掩去眸色,雙手連續動作,眼看即將要使用息流。

“不可!”瓷仙嚇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阻攔,他還當歸不尋能依仗著白鳳凰之力,當即傳喚來個仙山之人施術,誰知這小子竟然二話不說自己動起手來了!

這怎麽行?!魔息一旦沾染夢魘,那可是要比封鎖夢境還要來的厲害百倍啊!

蒼老幹枯的手倏地停留在魔尊手邊一寸之處,瓷仙呆愣在原地,墨瞳之中赫然倒映著一束強烈的湛藍色光焰,正在源源不斷地注入寄望舒體中,隨之緩緩將施術之人的周身包裹。

他眼瞧著歸不尋的身形一點一點淡去,隨著強大靈息一同進入白狐狸體內,呆若木雞地依仗著本能,手忙腳亂將香爐點燃,嘴上結結巴巴道:“你、你竟然真的……能容納兩股息流?!”

他方才隻是隨口一句玩笑般的念頭,誰知竟真的讓他遇上了雙息合一之人!

魔靈雙息幾乎是不容水火的存在,隻要兩股力量在體內相遇,必有一場惡戰,直至一方隕滅才肯罷休。而當此時,承受兩股息流之人也早已凶多吉少,奄奄一息了。

不曾想,歸不尋竟然能將父母之息全然承下,甚至還能讓兩股息流在體內同時保持最純淨的狀態,互相不受影響,這簡直是世間奇聞!

歸不尋的身形逐漸消散,最終化成星星點點的細碎藍光進入寄望舒的夢魘之中。

瓷仙靜靜望著那最後一片零碎消逝,這才喘了一口大氣。

他默默望了一眼青煙嫋嫋燃起的香爐,又回味一遍方才那股至強至純的靈息,沉默良久,才看向窗外遠方,那兒大概是樓棄此刻所處的方向。

瓷仙猶如恍然大悟,片刻之後微微歎息:“原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嗎?真是造孽啊……”

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什麽,猛地一拍腦袋,懊悔道:“我這腦子!忘了跟他說一炷香大約是夢中七日的時間了!”

-

噬魂幽穀陰暗的繚霧退散,霞光初現,染紅了半邊天,連帶著那群白狐的絨毛都變得姹紫嫣紅。

狐群悠然自得依偎在一條巨尾旁,幼狐調皮,一身的力氣像是使不完似的,三五成群的打鬧著;成狐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安安靜靜地端坐於原地舔舐著自己的毛發。

寄望舒雙手撐在身側,悠哉悠哉地**著腳,眉目舒展地瞧著巨尾之下的絨白團子們玩鬧嬉戲。

天邊的赤色逐漸淡了下去,明月悄悄從另一側攀上樹梢。

寄望舒抬頭望了望天,輕巧一躍,從修羅大殿外側長廊邊沿跳落到地麵上,拍拍掌心的灰塵,扭過頭衝白狐們笑笑,皓齒明眸,格外動人。

“小家夥們,今天就玩到這裏吧,我要去迎接你們的魔尊大人啦!”

成狐們淡然抬眸,相視一眼,各自熟練地叼起小崽子們向四周而去。

原本熱鬧的角落瞬間空了下來,笑容依舊掛在小狐狸白皙的麵龐上,蹦蹦跳跳地走向噬魂幽穀的入境之處。

前幾天歸不尋答應了她,這回要給她帶仙山的仙露飲回來,聽他說,這可要比在鹿鳴鎮喝過的更加香甜可口。

“寄望舒。”

清爽深沉的男音有如深秋最後一陣拂去落葉的晚風,輕柔拂過寄望舒耳側。

小狐狸有些遲疑,這道聲音竟是從身後響起,可她方才一直麵對著上山的路,分明空無一人。

她一邊轉回身子,一邊默默地思考著。

一定是歸不尋使用了瞬形術,否則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條路,怎麽可能一不留神就放他來到自己身後呢?

嗯,一定是這樣!

歸不尋負手身後,淡然望著麵前這張在熟悉不過的麵孔嘴角揚著笑意,原本圓溜溜的杏眸此刻彎成一道月牙,唇紅齒白,一蹦一跳地來到自己身前,自然嫻熟地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寄望舒探著小腦袋,左瞧瞧,右看看,似乎認定歸不尋是在對她賣關子,要讓她自己找出來仙露飲的影子。

小狐狸舔舔唇,撩起一節袖管,上上下下將人摸了個遍,就連鞋襪都恨不得扒下來翻個底朝天,結果什麽都沒有找到。

歸不尋站在原地,微微皺眉,眼前之人活潑可愛一如初見之時鬼靈精怪,可卻莫名讓他覺得陌生。

噬魂幽穀的夕陽西下,麵色溫潤無憂無慮的寄望舒,一切的一切都有點美好的不太真實。

小狐狸有些失望,扁了扁嘴,拖長了音調嗔怪道:“你不會忘了這事了吧?”

“……什麽事?”歸不尋猶豫片刻,想起瓷仙的叮囑,還是配合寄望舒說了下去。

“哼!你果然忘記了!說好給我帶仙露飲來的呢!”寄望舒偏過頭去故作生氣的樣子,還時不時偷偷瞥過來一眼瞧瞧歸不尋的反應。

心口一陣絞痛,歸不尋不動聲色,默默深呼吸,合眼一瞬複又睜開,像是做出了很大一個決定。

他扯起一個笑容,上前將人攬入懷中,揉了揉寄望舒的發頂。

“是我不好,事宜太多,就把這事忘了。你可以對我略施小戒。”

懷中小家夥聞言,立刻像計謀得逞一般,壞笑著仰起腦袋,眉飛色舞:“那我可要好好的懲罰你!”

“但憑發落。”歸不尋淺笑著答道。

杏眸骨碌碌一轉,小狐狸樂道:“就罰你……之後七日不許再離開我!”

話說一半,寄望舒的語調忽然弱了下去,像是在撒嬌,又像是有些委屈,抱著歸不尋的腰身輕輕搖晃,“回來了四十二個日頭,你都沒有好好呆在這裏陪過我,我每天除了和無霜歸離一起玩,就是在想你。”

“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好不好?你該好好陪陪我啦。”

“……好,我不走了。”

“寄姑娘,蓮華殿的小廚房做好飯了……”溫柔女聲遙遙隨風而來,忽的遲疑一陣,“……尊主?”

謝無霜連忙在衣擺上擦去手上油漬,大步前來,恭恭敬敬向著歸不尋行了一個禮:“尊主終於回來了,這一回終於可以久居了吧。”她抬眸瞧一眼寄望舒,笑道,“寄姑娘可是整天盼星星盼月亮呢。”

寄望舒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咧嘴一笑,自然地拉過歸不尋的手牽在掌心。

不多時,修羅大殿便殿門大開,從裏麵緩步踱出一位翩翩少年,濃眉秀目,舉止溫文爾雅透著一股凜冽之氣,頗有歸不尋少年時的氣場。

“無霜姐姐……尊主?!”歸離望見歸不尋的那一刻,眸色都頓時亮了起來,一改先前沉穩之態,像個孩子見到長輩一般奔來。

少年駐足停在歸不尋麵前,原先的小狼如今已經竄了個頭,快要長得和歸不尋一般高了,就連謝無霜都要微微仰視他。

狼眸明暗忽閃,很快堆積起一團熱淚,歸離用力抹了把眼睛,激動地想要拉住歸不尋的衣袖,最終還是克製住了自己,雙手在自己的衣擺上蹭了蹭。

“尊主,你終於回來了!”少年大約是覺得有些失態,低聲清了清嗓子,收斂了不少神色,故作淡定道,“我跟著無霜姐姐學了許多,如今就等著尊主回來檢查功課了。”

歸不尋的目光在三人之間遊離,最終停留在寄望舒那雙澄澈明亮的杏眸上。

謝無霜再度抱拳稟道:“樓仙君和離蛟前些日子傳信來,說三五日後會前來噬魂幽穀探望寄姑娘與尊主,尊主可要回信?”

歸不尋愣愣地點了點頭,半晌,輕聲問道:“煞祖已經封印了嗎?”

“尊主,你過糊塗了?”謝無霜笑道,“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煞祖早已經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六界太平了。”

“這樣啊。”歸不尋溫聲應下,不再多言,揮一揮手示意眾人一同去蓮華殿用膳。

月亮終於爬上月梢,歸不尋靜靜望著寄望舒神氣活現地同兩人逗趣說笑,徒然感到歲月靜好。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為何寄望舒遲遲不肯醒來。

夢中這般,恐怕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作者有話說:

好美好啊嗚嗚,寶貝們放心,結局不會太刀你們的,肯定是he的啦

小刀怡情,大刀傷身(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