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啊,怎麽不抱了?◎

再眨眼後, 雪麒麟已然不知去了何處,極北之濱內又隻剩下三人。

——準確的說,是兩人一狼。

寄望舒好不容易笑夠停了下來, 剛好這時雪狼拖著極不情願的步伐走到她跟前, 揚了揚下巴,嘴裏叼著的麟片一閃一閃的,示意寄望舒把麟片取出。

等了半晌都沒有動靜, 雪狼略顯不耐煩, 正準備發出低吼, 卻隻覺得腦袋上忽然壓下來一片溫熱。

狼耳下意識抖動幾下, 貼向腦後, 緊縮的瞳孔瞬間放大,意識到這樣有損魔尊威嚴後, 很快又恢複原狀, 傲嬌地把腦袋扭向一邊, 企圖逃離寄望舒的魔爪。

“幹什麽呀小氣鬼?讓我摸一下嘛。”寄望舒就像看不懂他的心思一樣, 窮追不舍。

雪狼後退一步,她就上前一步;雪狼搖晃著腦袋不讓她得逞,她就索性蹲下身子捧住狼腦袋不讓他動彈。

幾番周旋下來, 寄望舒是真的堅持不懈, 雪狼也是真的泄了氣。

他還能怎麽辦?麵對寄望舒這個童心未泯的小破孩, 總不能真的撒開蹄子跑吧。

雪狼重重呼出一陣鼻息, 認栽一般將下巴擱在了寄望舒的肩頭, 閉上眼睛任由她胡**著自己的絨毛。

好像看不見就不會感到太失顏麵似的。

樓棄見狀,湊到跟前來, 也想揉一把。手還離得八丈遠, 雪狼即刻齜牙咧嘴, 眸色凶狠,喉間滾動,發出嗚嚕嗚嚕的低吼。

樓棄的動作僵在原地,識相地默默收回。

樓棄:嗬,雙標犬。

雪狼:哼。

背對著樓棄的寄望舒毫不知情,揉五指穿梭在柔軟濃密的絨毛間正是酣暢淋漓,樂此不疲。

寄望舒:“哎唷哎唷,嘬嘬嘬,狗狗真乖,讓姐姐抱抱~”

雪狼:“……”

噌。

寄望舒懷中“乖順”的巨型雪狼瞬間長高一大截,絨絨的毛發變成滑溜溜的布料觸感,她仿佛感覺頭頂有一道危險的目光直射下來,涼颼颼的。

她緩緩抬起頭,歸不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似笑非笑地揚了揚眉頭。

“抱啊,怎麽不抱了?”

寄望舒:“……尊主我錯了!”

歸不尋輕哼一聲,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樓棄,把寄望舒扶了起來,暫時不打算跟她計較下去。

寄望舒:“剛才你怎麽不變回來?不會又是故意耍我的吧?”

提起這個,剛才經曆的不美好回憶瞬間被勾起,歸不尋額角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他施了法術,時效未過,我沒辦法化形。”

至於為什麽要施這個法術……

是因為雪麒麟的喜愛太過熱情,幾乎稱得上是狂熱。獸形又不太方便施展法術,沒辦法破開結界逃離,歸不尋一個勁地想要化形掙紮,結果就被施了定型咒。

想起這些,歸不尋隱忍地揉了揉太陽穴,發誓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那半個時辰裏,堂堂魔界之主究竟經曆了什麽。

……

出了極北之濱,外麵的空氣似乎都格外新鮮。

寄望舒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歸不尋見她如此,不由自主地也跟著這麽做了。

風雪屏障已經解除,雖然天色依舊是灰蒙蒙的,但剛剛下完雪的境外還透著一股淡淡清香。

隻是這香味,似乎是特意為了掩蓋什麽氣息。

腳下鬆軟的積雪受人踩踏,忽的凹陷下去一大塊。可僅僅陷了一半,卻又像是踩到什麽硬物一般。

歸不尋長眉微蹙,掌間魔息流動,頃刻間便將三人前方大片覆雪全都掀開。

凝固的褐色血塊在蒼茫間赫然醒目,數不清的屍首堆疊散亂,長時間的冰凍讓他們依舊保持著剛剛死亡時的狀態,神情猙獰可怖。

寄望舒落腳的位置安詳地躺著一個老婦,唇口發紫,卻麵帶笑容,懷中還護著自己的尚且年幼的小孫兒。

寄望舒立刻收回將要邁出的腿,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遍地都是老弱婦孺僵硬的身軀,每個人的頸後都有一個淺淺的青蛇印記,正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淡化。

很難想象這裏究竟發生了一場多麽慘絕人寰的屠戮。

三人相視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歸不尋的神色尤其深沉。

來時走的匆忙,他其實察覺到腳下的積雪似乎要比尋常來的更硬實一些,但當時沒來得及多做思量。

盡管他向來不喜歡蛇族,而且以蛇族的做派,恐怕沒少在外結仇,被人報複血洗也是種族之間常有的事情。

可倒在血泊中的都是些最底層的蛇族人,修為都不見得有多少,恐怕也隻是堪堪夠他們化作人形。

這已經不是一場種族鬥爭而引起的殺戮了。

可大雪已經抹去了所有痕跡,光憑氣味……

歸不尋仔細嗅了嗅。

“又是禁術。”

“禁術?”樓棄拋出自己的疑問,“可是青雲門那個姑娘,能與蛇族有什麽恩怨?”

“就算是複蘇煞祖,我也隻聽說過以重華後人的仙骨血液這一種說法。這也說不通。”

“不,”歸不尋眸色緊了緊,麵色嚴肅,“靈力強大的妖魔靈根是第二條件。”

樓棄有一瞬訝然,旋即掃了一圈雪地上的屍體:“可這些老弱婦孺……恐怕不能用來讓煞祖恢複力量吧。而且他們的靈根都被捅穿,已經壞死。”

說到“靈根被捅穿”時,樓棄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麽,很快又不動聲色地掩蓋了心緒變化,繼續道:“再者,蛇族世代煉毒,血脈中的毒液早已將靈根侵化。與其用他們來恢複修為,倒不如……”

寄望舒突然感受到兩道不約而同的目光。

小狐狸縮縮腦袋,兩手擋在身前:“……我膽子小!你倆別這麽嚇唬我!”

兩人神情嚴肅,眸色深沉,顯然都沒在跟她開玩笑。

歸不尋眉心的距離又縮短幾分,看上去心事重重。

樓棄忽然道:“我記得書上曾寫過,九尾狐妖長成三尾之時,便能擁有窺探過去的神力。”

他目光投向歸不尋放置麟片的乾坤袋:“尊主不妨一試。”

歸不尋應聲從袋中拿出麟片,二人心照不宣,一同在指尖凝息。

麟片受一藍一黑兩道光焰包裹,漸漸騰空,緩緩融入寄望舒體內。

先前兩次都是暖流,這次卻不一樣,一股強大的寒氣頓時侵遍全身,仿佛連血液都要為之凝固。

寄望舒不受控製的渾身顫抖著,五官攪在一塊兒。

墨色魔息瞬間弱了下去。

樓棄神色堅定地對歸不尋搖了搖頭,後者猶豫片刻,再次注入魔息。

好冷。

寄望舒從沒覺得這麽冷過。

每一寸肌膚,每一寸經脈,都在忍受凜冽的寒意,脈絡全部亂作一團。這寒意鑽心刺骨,來勢凶猛,幾乎不打算給人留下半分活路。

突然,自脈絡的最深處,一股暖流迸發而出,與寒意交融抗衡。

寄望舒緊皺的眉心,閃爍起幽幽藍光。

片刻之後,暖流最終將寒氣裹挾吸食,脈絡又恢複平靜。

魔息驟然而止,歸不尋大步上前,趕在寄望舒倒下之前將人扶住。

歸不尋眉目間滿是擔憂,緊緊握住狐狸的肩膀,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回頭我就讓蓮華殿的廚子給你做千遍萬遍糯米藕、叫花雞、翡翠白玉湯……”

隻要你沒事就好。

“千遍萬遍,那不得吃成球了。”寄望舒唇色泛白,虛弱地擠出一個笑容,“你扶穩些。”

下一秒,強烈刺眼的金色光芒耀明整個上空,寄望舒吃力地伸出胳膊,一手抓著歸不尋,一手拉住樓棄的袖袍。

周圍的一切頓時都變成昏黃色,三人眼前出現了別樣的畫麵。

橫七豎八的屍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飄逸黑袍。

那人轉過臉來,麵帶殺意,眸色冰冷。

“果然是她。”歸不尋默默道。

想不到林婉婉竟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很快,一群老弱婦孺蜂擁而至,將黑衣女子團團包圍,一個個呲牙裂目,麵目猙獰,眼中映著一種怪異的紅。

女子神色猶豫一瞬,似乎看到了什麽。

劍光一閃。

尖銳的鳴叫聲此起彼伏,白雪瞬間被染得殷紅。

昏黃之色褪去,周圍又恢複了死一般寂靜。

三人沒有相視,也沒有說話,各自望向不同的地方,各懷心事。

“就是你們殺我族人?”不遠處突然傳來聲響,一個頸後同樣印著蛇紋的少年手握長鞭,直指三人,厲聲喝道,“拿命來還!”

-

【一拖再拖,你究竟要什麽時候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腦中“係統”不斷催促,林婉婉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剛剛應付過行無祟前來替她淨化禁火,此刻禪修房內僅剩她一人。

這兩天,隻要周圍陷入安靜,她腦中就會不受控製的重複循環一個聲音。

“殺了我們吧……求你。”

林婉婉痛苦的閉上眼,那老婦雙眼猩紅、眸色哀慟的樣子立刻浮現出來,任憑她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去除。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群人一定是被禁術控製才會如此。

她靠近他們的時候,清楚地聞到了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氣息。

可是。

一張張稚嫩天真的麵龐,一張張布滿紋路溝壑縱生的蒼顏,還有無數雙沾染猩紅,懵懂無知卻猙獰可怖的眼。

這些人分明……分明不該死啊!

林婉婉睜開眼,緩緩望向自己曾沾滿鮮血的手。

她想起自己一劍一劍捅穿他們的靈根,飛濺的熱血,糜爛的肉,微笑的唇角……

她忍不住扶著床沿幹嘔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聰明了。

識破煞祖的計謀,配合“係統”演戲,在腦中布下意識結界,努力找借口拖延時間……

可她還是錯了。

錯的很徹底。

她太輕敵了。

【……我親愛的宿主,我剛才說了那麽多,你聽見了嗎?】

【最近你是越來越懈怠了,不如還是再回味一下“懲罰”的滋味吧。】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劃破天際,枝頭憩息的飛鳥皆受了驚嚇,落荒而逃。

偌大的床榻,隻有少女緊緊蜷縮在一角,死死抱住腦袋,痛不欲生地掙紮著。

經脈中寸寸滾燙炙熱的禁火幾乎要將她燒穿,卻每每臨近最後一刻倏地停息。

林婉婉腦中隻有一個聲音:好想去死。

崩潰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青絲胡亂黏在麵上,下唇也因為用力過度而撕咬破裂,血絲順著下頜流淌,混在淚水中,一片汙濁。

行無祟火急火燎地推開禪修房屋門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番景象。

明亮的幽藍光焰乍現。

“婉婉!”

作者有話說:

九尾每三尾一蛻變,從第一尾開始算,寄望舒剩下的是第九尾。

有沒有點開始帶感了的感覺(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