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擺我也擺◎

魔界境內,噬魂幽穀。

疏月含露,光曉煙浮。如蘆花一般輕輕搖**的雪色,紛紛揚揚飄散於蒼茫天地間。霜雪凝成的霧隨著淡淡的風時濃時淡,像是透明又蒼白的蝴蝶撲扇翅膀,連觸角都要葬於這雪白之中。

終年混沌黑靡的噬魂幽穀此刻白雪皚皚,素裹銀裝,整日了無生機的修羅大殿也鋪上一層銀白雪毯,藏匿於周邊峰穀間的狐狸幼崽紛紛大著膽子來到殿前玩耍。

成狐三兩結伴,遠遠端坐於殿側,淋著飄雪,優雅地舔舐自己的毛發,漫不經心地賞一眼雪景。

魔界已有幾千年不曾見過雪的影子。

寄望舒披著毛氅,坐在修羅大殿外的台階上,悠然自得地**著腳。不算嬌小的身形全然被身後毛絨絨的狐狸尾巴裹在中間,天寒地凍似乎都被隔絕在外,內裏隻剩下溫熱。

幾隻雪狐幼崽正在雪地裏撒歡,抬起小腦袋看見這樣柔軟蓬鬆的巨尾,互相對視一眼。

下一秒,寄望舒身旁便多出幾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一點兒也不怕生,爭先恐後地往她絨毛間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下。

“你倒是很有閑情逸致。”

幹淨清脆的男聲在身後響起,與噬魂幽穀壓抑森然的格調截然相反,有如輕風蒼勁,純粹清澈。

四周的成狐聞聲四散而去,隻有幼崽不知天高地厚,依舊窩在溫柔鄉中。

寄望舒心頭暗道不好,巨尾輕輕撥開幾隻頑皮地狐狸崽,倏地消散於身後,利落跳下台階轉身就要開溜。

催命上司又要來抓她幹活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這是她穿書的第三天。

三天前,寄望舒剛剛讀完一本五年前的古早修真文。那本書含蓋了穿書、係統、女主黑蓮花等等一係列大熱題材。

劇情堪稱無腦爽文,女主穿書後使出千方百計,不達目的不罷休。什麽正義道德價值觀統統都是狗屁,女主就是要反套路,不再走嬌軟明媚正義美人那一套。

整篇故事都在修真界展開,女主林婉婉穿書成為了青雲門的小師妹,團寵人設外加男配修羅場,但她要攻略的目標自始至終隻有一人——青雲門的第一師仙,行無祟。

行無祟常年一襲白衣,身披狐裘,凜然於眾生之外,心懷蒼生悲歡。開口便是清冷通透,傷神便是鳳尾染紅,是典型的修真文大師尊形象。

行無祟自第一眼見到女主,就不可自拔的被她與眾不同的氣質所吸引,破格將她收為青雲門第一位女弟子,日日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直至女主將渡天劫,行無祟不忍她受此苦難折磨,於是將自己當年渡劫的辦法相授予她。

——傳聞道,九尾狐妖,取其八尾煉作金丹,則除邪祟,可抵天劫,得道飛升。

可當時狐妖甚少,九尾狐妖更是鳳毛麟角。唯一存活的一隻也已經被行無祟煉掉了七條尾巴。

於是乎,傳聞又道,九尾狐妖,取其第九尾,可敵八尾,且更甚之。

當時讀到這裏,寄望舒就覺得這九尾狐妖真是個冤種。

怕是都沒來得及作妖,小命就要玩完了。

因為是爽文,所以行無祟立馬就帶著女主踏上了飛升之路。過程意外的順利,九尾狐就像炮灰一樣,在兩人尋找上古遺物的路上,被行無祟一掌拍死。

很不幸,寄望舒就穿到了這隻炮灰狐狸身上。

原身之所以會出現在男女主尋寶的路上,是因為她也要尋那幾件寶物。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原身的意願,而是魔尊教唆她去的。

上古巨獸共有八件遺物,散落在六界九洲。得此八物,修仙者功法陡增,可躋身仙班;魔道者天人齊懼,六界震懾。

現在寄望舒剛好在魔尊派遣她去尋寶的節點,為了小命著想,她自然不可能答應。

本以為魔尊法力無邊,隻手遮天,要拒絕他還需要仔細動一番腦筋周轉,誰知……

“往哪跑?”

意料之內,寄望舒被人捏住了後脖頸,那人手腕上輕輕下了力氣,將蓄意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的狐狸揪了回來。

“本座交代你的事情,看起來你是不打算做了?”

寄望舒癟癟嘴,抬眼看向扼住她命運後脖頸的少年魔尊。

膚若凝脂,眉眼深邃,劍眉星目卻不似常人心目中的魔主那般棱角分明,反而輪廓溫潤。似狼似犬的眸子映著雪光,忽明忽暗,一點朱砂嵌在左眼微落的尾稍處,挺拔的鼻峰上悠然落下一片雪花,轉瞬消融。

若單從長相看,寄望舒一定以為他是個深情款款的情種。

隻可惜,書中的魔界至尊歸不尋,薄情寡義,冷若冰霜。九尾狐之死對他來說不痛不癢,更別提刻骨銘心了。

但寄望舒覺得這也不能全然怪在歸不尋身上,畢竟書中的九尾狐救回來時,八尾盡斷,七情六欲皆失,和一具遊**於六界之間的軀殼沒什麽兩樣。就算是歸不尋有心生情,恐怕也有點困難。

——九尾狐妖,斷一尾不辨息,斷二尾不辨音;斷三尾不知味,斷四尾不知痛;斷五尾不記物,斷六尾無欲;斷七尾不記仇,斷八尾無情;斷九尾墮入無間屍骨無存,靈根盡滅。

這三天裏,前四條寄望舒算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她繼承了原主這具身體的所有性能。

好在思想還是自己的,沒到無欲無求的地步,她還可以繼續貪財好色。

一想到上次瞟見修羅大殿零星一角的金銀財寶,寄望舒舔舔唇,道:“你怎麽能這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

——九尾的第一條尾巴便是為了救幼年魔尊斷的。

後脖頸上的力道鬆了下去,歸不尋收回手,少年心氣地同她爭辯:“我也救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這份恩情我還完了。”

“那你爹就沒教過你尊老愛幼的道理?”

“教過又如何?”

原書中歸不尋是個魔二代,第一代魔尊,也就是歸不尋老爹,愛上了仙山白鳳凰。白鳳凰乃仙門後代,自然是崇尚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初代魔尊能夠娶到白鳳凰就已經覺得魔生滿足,婚後更是對夫人言聽計從,好好地在教育孩子這個問題上下了番功夫。

什麽尊老愛幼、以理服人、男德大法……

要說這對仙魔父母,恩愛也確實是恩愛,虐起狗來也真是連娃都不放過。

眼見歸不尋初長成,他爹就迫不及待地將魔尊之位丟給他,帶著媳婦周遊六界遊山玩水去了。

寄望舒曾一度懷疑,初代魔尊其實是想要一個長得像媳婦的女兒。

書中隻說過魔尊救回九尾的時候是五千歲,再提到他時,已是將近結局。彼時的歸不尋已然不知到了何種境界,她隻知道他揮手可見山河破裂,所及之處皆黑雲滾滾巨浪驚天。

——與眼前這副眸色清澈,心氣高傲的少年之態截然不同。

寄望舒一骨碌爬上台階,站的比歸不尋更高五層,才勉強高過他的發頂,她雙手叉腰,鼓起勇氣道:“我大你四千歲,你應該尊敬我,而不是捏著我的脖子,每日.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歸不尋:“?”

請問你做了嗎?

薄唇一翕一合,少年魔尊失了耐性,低聲念了一串聽不見內容的咒語。

下一秒,神氣活現的少女立刻現出了原形,化作一團毛絨絨的小狐狸團子窩在台階上。

歸不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那團毛物提溜起來,拎著往修羅大殿的方向走。

“哦,那現在我身形比你高大,四舍五入就是我比你大,你該聽我的了。”

在他手中撲騰的寄望舒:“?”

這人好不講道理?

-

修羅大殿內。

歸不尋肆意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托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看著火爐旁縮成一團的小家夥。

不是他沒替寄望舒解咒。化形咒雖然可以由施咒人操控,但是解咒還需得雙方均有複原的意願才能生效。

方才好像做得有些過火了,這狐狸還跟他生氣起來,窩成個毛絨球後就一動不動,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

到底也是救過他一命,要不然態度還是放溫柔一點?

要是讓老魔尊知道他把救命恩人氣壞了,回頭又要千裏傳音扯著嗓子罵他。

更何況這恩人還是個女子。

翻身下座,歸不尋走到毛絨團子旁邊盤腿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寄望舒。他本想說“別生氣了”,又覺得有失魔尊顏麵。

堂堂魔界之主,怎麽可能為了區區一隻九尾狐妖折身?

救命恩人也不行。

“喂,再不變回來,本座手下可多的是愛吃狐狸肉的豺狼虎豹。”

狐狸抬頭瞥他一眼,懶懶地不願動彈。

歸不尋以為她不買賬,正打算屈尊說幾句安慰的話,隻聽得“嘭”一聲。伴隨著一陣淡淡的白霧彌散,寄望舒已經換回人形,兩手抱臂盤腿坐著,小臉卻還是鼓鼓囊囊,扭向一邊。

好像認慫了,但沒完全認。

安靜了半晌都沒聽見動靜,寄望舒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歸不尋手中正捧著一冊書籍,邊皺著眉頭邊翻看。

耐不住好奇心,寄望舒湊到書封處,歪著腦袋才瞧清上麵四個赫然醒目的大字——

《男德聖經》,隻不過是倒著的。

寄望舒:“??”

強忍笑意,她開口問道:“你看這個幹什麽?”

魔界之主一邊認真地翻閱內容,一邊回她:“老爹說與女子交談,遇到難以解決的情況時就可以參考這本古籍。”

“那你悟出什麽了嗎?”

“沒有。”歸不尋不悅合上書,“晦澀難懂,當真難看。”

寄望舒直言:“你是不是不識字?”

歸不尋:“?你怎麽知道?”

話從口出,才意識到此舉不妥,魔尊輕咳兩聲,正色道:“這些都是無用之舉,魔界從來沒有讀書識字的先例。”

“老魔尊也不識?”

“不識。”

“他們不檢查你功課?”

“查。我與謝無霜通了觀感,她看到後給我傳音,我照著讀的。”謝無霜是歸不尋的近侍,寄望舒一共見過她兩回,分別是穿書第一日和第二日她來催自己出門尋寶。

寄望舒歎為觀止。

原來魔尊也會搞高科技作弊。

寄望舒好奇:“你這麽厲害,幹嘛不自己去找上古遺物?”

歸不尋白她一眼:“我才五千年修為,死路上怎麽辦?魔界璀璨的未來不就破滅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說白了就是義正言辭的擺爛吧?

寄望舒忽然有些苦惱。

遇上個比自己還鹹魚的魔尊上司,這讓她今後的生活不是很好開擺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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