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傳送進度:70%…80%…90%……”

陸鳴斜靠在一張黑色的真皮沙發椅上,膝蓋上放著一台輕薄的筆記本電腦,他眼神專注的盯著屏幕,背後秋日的夕陽透過幹淨的落地窗,將餘暉灑在木質地板上。

“…傳送完畢。”

當屏幕上的藍色進度條走滿之後,陸鳴關閉加密線路,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的敲打著,輸入了一條複雜的指令,將整個電腦完全格式化,銷毀掉所有殘留信息。

接著他拔出側邊的U盤,熟練的用隨身的小刀撬開,從裏麵拆出閃存芯片,用打火機燒了足足半分鍾,直到它完全融化,然後連帶著U盤外殼碎片一起扔進了馬桶裏,衝進了下水道。

做完這一切,陸鳴麵色如常的洗了洗手,走出衛生間,準備下樓吃飯。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陸鳴微微皺了皺眉,走過去拉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身材修長挺拔的青年,柔軟纖細的淺栗色發絲搭在額前,眼睛的顏色如同天空一般蔚藍,充滿著溫文內斂的氣質。

他相貌端正,表情柔和,看起來很年輕,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不過據陸鳴所知,這兄弟至少有一百五十歲了。

因為他並不是人。

遼闊的世界上同時存在著魔族與人類兩個種族,魔族和人類不同,盡管發育期都差不多,十八歲成年,但平均壽命卻長達一千年左右,極少數魔族甚至還有違背常理的力量。

聽起來很扯淡,但魔族確確實實就是這樣的生物,陸鳴身為一個人類卻生活在魔族的地盤上,其實也很格格不入。

——人類眾合國與魔族聯邦,盡管在數萬年的歲月中一直保持著表麵和平,但暗地裏的爭鬥卻從來沒有停過,彼此針鋒相對。所以很少有人類會為魔族工作,大部分魔族也不屑於與人類交往,更別提像陸鳴這種,竟然在傳說中的魔王手下呆了足足五年。

陸鳴側過身,把青年讓了進來,他平靜的問道:“有什麽事兒嗎,藍依?”

名為藍依的青年溫和的回答:“主君大人吩咐我來叫您過去,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和您商量。”

他餘光一瞥,看到了茶幾上的打火機,順手拿了起來。陸鳴心裏咯噔一下,糟了!

藍依手指握著這個銀色的金屬打火機,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打火機是熱的,說明剛才用過,但空氣中並沒有香煙的味道,反倒是有股燒過什麽東西的氣味。

“線頭。”陸鳴及時開口,“我衣服上有線頭,剛才燒了一下,忘了把打火機收起來了。”

“您的衣服上有線頭嗎?”藍依歉疚的道,“這是我的失職,我負責主君府邸上的全部後勤,這件事我會跟製衣部反應,以後您的衣服質檢會更加仔細。”

“嗯…謝謝。”

藍依把打火機遞給陸鳴,貼心的提醒:“路上就不要抽煙了,您也知道,主君大人不喜歡煙的味道。”

陸鳴點點頭,“明白。”

他當然明白,五年了,他從十九歲時就跟在魔王身邊,給他做事,為他賣命,很清楚他是個怎樣冷血、無情、苛刻,且有輕度潔癖的人,帶著一身煙味去覲見他,大概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隻是陸鳴不知道為什麽魔王會忽然召見他,他心裏隱隱有種糟糕的預感,腦海中飛快的把近年來幹過的事兒過了一遍,但一時也找不出紕漏。

心裏沒底,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去。

離開這棟私人高檔公寓樓,踩著白色大理石鋪設而成的主路,穿行過奢華美麗的花園,道路兩邊盛開著各色各樣的觀賞花卉,盡管有些品種不合季節,但那些經驗豐富、薪水可觀的園藝師們總能讓它們的花瓣綻放,來點綴主人的視野。

魔王的府邸非常大,陸鳴和藍依兩人的步伐都不慢,但也足足走了十分鍾,才來到了一棟裝修典雅的六層別墅前。

藍依道:“大人在會議室等您。”

陸鳴點了點頭,坐電梯上了頂層。

會議室的大門是開著的,陸鳴不留痕跡的往裏一瞥,先看見的是正對麵的巨大落地窗,純黑色的窗欞交錯在玻璃上,將窗外的黃昏分割成不規則的幾何圖案。

窗邊站著幾個高大的黑衣男人,夕陽在他們腳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彌漫在空氣中。

這是魔王府邸上的保鏢,平時很少會出現在會議室裏,陸鳴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他定了定神,抬腳邁入會議室,藍依隨後進來,動作嫻熟的關上那扇雙開大門,並站在了門的正中間。

陸鳴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也許是他多心了,但藍依這個站位像是要守住出口,防止裏麵的人逃走似的。

寬大光滑的黑木會議桌主位上坐著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他垂著眼簾看手上的文件,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翻著紙頁,纖長疏落的睫羽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一小片淺淡的陰影,幾縷銀白色的發絲散落在肩頭,一根黑色的啞光綢帶將長發束在腦後,看起來優雅而高貴。

陸鳴知道大部分魔族都天生一副或英俊或美麗的相貌,但像卡維爾這樣完美無缺、宛若神祇的臉還是極為少見的。

盡管陸鳴看這張臉已經看了足足五年,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特別好看,可能是整個魔族聯邦裏最好看的。

大概是聽見了陸鳴的腳步聲,卡維爾把視線從文件裏移開,看向會議桌另一邊的陸鳴,那雙漂亮的、紅玫瑰色的眼睛原本是冷淡漠然的,目光落在陸鳴身上之後便泛出幾分笑意,“晚上好,斑比。”

陸鳴假裝沒聽見這個奇怪的昵稱,可能是因為他的名字聽起來像是“鹿鳴”,《小鹿斑比》這個動畫片又很經典,卡維爾偶爾會喊他“斑比”,陸鳴總是很尷尬。這種稱呼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主君與下屬之間,聽起來太曖昧了。

他躬身行禮,冷靜的道:“晚上好,大人,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卡維爾慢條斯理的合上手裏的文件書,視線在陸鳴身上上下掃過,微微笑了笑,“你最近好像瘦了點兒,沒好好吃飯嗎?”

“……謝謝關心,我吃飯挺好的。”

卡維爾看了眼落地窗外的晚霞,“那麽一會兒和我共進晚餐吧,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問你。”

他的眼神溫和,語調也很輕,像春天的和風細雨,陸鳴有一瞬間真的以為他要說的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忽略了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那些身強力壯的保鏢的目光像狙擊槍一般凝聚在他的後背。

卡維爾道:“前些日子有人發現了兩條境外的通訊記錄,雖然被加密過,但被技術人員破解之後,發現它的收信方是人類眾合國的安全局,而發信方…很不幸,是你的ID。”

卡維爾溫柔的看著他:“斑比,可以給我解釋一下嗎?”

陸鳴的臉色瞬間變了,背後一下子滲出細密的冷汗,幾乎打濕了襯衫。

他艱難的道:“您懷疑我是眾合國的臥底,就因為我是您身邊唯一的人類?”

卡維爾笑笑,輕易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不要避重就輕,斑比,我不會因為你的種族而懷疑你,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兩條通向境外的消息是由你發出的,請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陸鳴暗中咬了咬牙,平複心神,冷靜的開口:“我解釋不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兩條消息是怎麽回事,這是栽贓陷害。”

卡維爾輕輕歎了口氣,“好吧,誰主張誰舉證,我這邊已經拿出了證據,你又有什麽線索可以證明自己是被陷害的嗎?”

“……”

卡維爾看向他的眼神非常溫柔,仿佛並沒有在審訊他,也沒有真的懷疑他是人類一方的臥底,但陸鳴知道,自己臥底這個身份基本上已經坐實了,卡維爾隻是在看他垂死掙紮罷了。

那兩條通訊記錄是確鑿的證據,完全可以把他逼入絕境。

陸鳴沒說話,他的手慢慢伸向了腰後,手指碰到了藏在外套下麵的格洛克手槍。

不破不立,置於死地而後生,隻能冒險拚一把了。

他握住手槍,剛要抽出來,忽然身後一陣勁風襲來,兩個黑衣保鏢直接掐住他的後頸,狠狠的將他按在了會議桌上,同時抓住他的手腕,扣住他的骨頭用力一擰。

“唔!”陸鳴咬牙悶哼了一聲,腕骨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手指顫抖了幾下,但竟然硬生生的抓住了槍,沒放手。

保鏢沒能成功繳械,便加重手上的力道,打算直接掰斷他的手腕。

手背上青筋綻起,陸鳴聽到了自己的骨頭在咯吱作響。

卡維爾用食指關節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桌子,及時阻止,“好了,放開他。”

他饒有興致的盯著陸鳴手裏的槍,“你這是什麽意思呢,算是承認自己是臥底,還準備跟我拚個魚死網破嗎?”

“我不是臥底,大人。”

陸鳴在所有人嚴陣以待的視線以及卡維爾的戲謔目光中,慢慢的將子彈上膛,手指搭住板機。

然後他做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舉動,他抬起手,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卡維爾目光一凝,眼中淺淡的戲謔瞬間化為濃濃的警告:“斑比?”

陸鳴深吸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我不是臥底,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情,但既然我讓您產生了懷疑,您就不會再放心的用我。”

“一個不能為主人效力,反而讓主人覺得煩心的下屬是不合格的,我已經沒有存在意義了,不會再給您添麻煩。”

陸鳴看著卡維爾那雙玫瑰色的瞳眸,緩緩閉上眼睛,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