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至

周五下午, 正巧沒課,薑溫枝和傅池嶼在大學城中央的商業圈逛街。

這一塊不僅大學集聚,也錯落分布著不少高檔小區。學生和居民帶動了較大的客流量, 由此, 產生了規模不小的購物廣場。

從電影院出來後, 兩人買了些小吃邊走邊逛。

十字交叉路口車水馬龍, 行人如織。綠燈亮起,他們跟著人潮穿過斑馬線。

人流量實在大,本挨得很近的兩人一個不注意被擁擠著衝散開。對上傅池嶼投過來波動憂色的眼神, 薑溫枝回了個安心的笑, 先過去再說。

她心想, 剛剛拉住他的衣擺就好了。

走到三分之二, 薑溫枝隻覺得肩上的背包被外力重重一扯,有什麽掉落的聲音。

她回頭垂眼看了過去。

本該吊在包側麵的小狐狸掛件被路人無意碰掉, 摔落在了地上。薑溫枝頓了腳步, 待身後的行人都過去, 趕忙彎腰去撿。

就這片刻,信號燈由綠轉紅, 她加快速度跑了兩步, 腳剛踩到對麵台階上, 後麵便響起了一道渾厚高亢的聲音。

“誒——那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你站住!”

路上車鳴聲不斷,再說穿白裙的女生也很多, 所以薑溫枝並沒以為是在叫自己, 隻迎上路邊等她的傅池嶼, 再次往前走了兩步。

“叫你呢小姑娘!”那道喝止聲由遠及近, 再次響起。

“?”

似乎真在喊她, 薑溫枝轉身的同時,傅池嶼也站在了她旁邊。

一位穿著黃綠色馬甲的交警叔叔停在了她麵前。

男人身形威猛,皮膚曬得黝黑,臉上泛著油光,聲音卻洪亮無比,一開口便是問責:“你倆闖什麽紅燈!”

“......”

麵對突如其來扣下來的鍋,傅池嶼神色未變,隻一抬眼尾,話說得簡潔:“沒有。”

“交警叔叔,我們沒有闖紅燈,是我走慢了。”薑溫枝老老實實交代。

“可我剛剛確實看到你違反交通規則了。”交警似乎是個嚴謹性子,粗黑的眉毛擰成一條線,沉聲道:“這樣吧,你倆站這路口,抓到下一個闖紅燈的人再走!”

“......”

合著在這兒等著呢。

傅池嶼眼神寡淡,見並沒什麽要緊的,正要扯薑溫枝離開。

“交警叔叔,我們真沒有闖紅燈。”看了眼臉色不耐的傅池嶼,又看了看嚴肅至極的交警,薑溫枝陷入兩難:“要不......您看,紅燈亮起的時候我朋友已經過馬路了。所以,是不是罰我就行?”

這個路口四通八達,人流量很大,闖紅燈的行為也是屢見不鮮,抓個人那還不是五八分鍾的事情。

交警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兩人。

女生一身書卷氣,看著就乖巧,男生桀驁,眉宇冷冽。這清澈幹淨的氣質一看就是附近學校的大學生。何況紅燈亮起時,他確實也隻看到女生在馬路中間。這樣一想,他鬆口道:“嗯,那就你一人——”

“沒有。我和她一起的。”

傅池嶼掀起眼皮,認下了這值崗的要求。

就這樣一個烏龍,本該愜意的休閑時分,薑溫枝和傅池嶼直直站在了交叉路上。

抓違反交通規則的人!

夏日已至,溫度攀升,四點多的光景,驕陽還挺熱烈。好在路頭種著銀杏樹,樹幹挺立,葉片淡綠稀疏,可樹身並不高大,隻投下了淺淺的陰翳。

薑溫枝瞅準角度,試圖讓傅池嶼去到陰影裏。

“站我後麵來。”傅池嶼行動快了她一步。

“哦。”挪步子的同時,薑溫枝訥訥問:“我這,算不算連累你了?”

交警叔叔隻憑半眼給她下了結論。她同理交警的辛苦,不願多糾纏,於是認下了懲罰。可不該讓傅池嶼陪著一起受罪。

掃了眼站在路中指揮的那抹黃綠色,傅池嶼低沉的聲音在嘈雜中顯得很懶散閑適:“說什麽呢,我們在為社會做貢獻。”

“這樣啊~”

兩人把視線重新放在路口。

又一輪綠燈,大部隊過馬路時,薑溫枝眼神掃過,忽見人群末尾正慢騰騰走著個年邁佝僂著背的老人。

綠燈數字一下一下減少跳轉。

她沒猶豫,快步走了上去,扶住了老人顫悠悠的身子:“奶奶,我扶您過去吧!”

“丫頭啊......謝謝,這人老了,腿腳,就是不利索......”借著薑溫枝的力,老奶奶笑得慈眉善目,微跛的腳步走得穩當了些。

夕陽斜下來,兩人剛起步,薑溫枝的上方陡然覆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抬眼,傅池嶼不疾不徐地走在了她外側。

滿天餘霞,不管是行駛的車輛還是行走的路人,身上都披著橙黃色的晚光。

人行橫道上,清麗的女生扶著老人,旁邊走著位頎長俊逸的男生,他單手插兜,腳步放得很緩,擋住了等待起步的車流。

過了馬路,薑溫枝鬆開手。想了想,她稍俯身,指著前麵的信號燈:“奶奶,以後您獨自出門的話,”她大概估算了一下老人的腳程,微笑說:“如果綠燈剩下10秒以下,您就靠在旁邊等下一輪好不好?”

“行行行......奶奶記住了,謝謝丫頭,也謝謝這個小夥!”

送走老人後,兩人回到銀杏樹下。

剛一站穩,後方忽地躥出了一對牽手的小情侶。他們用並不是很快的速度從薑溫枝旁側跑出,紅燈閃爍間,就這麽消失在了斑馬線另一頭。

薑溫枝:“額,他們好快......”這麽火急火燎約會嗎?幾十秒都等不了。

“嗯,等下個吧。”傅池嶼勾了勾唇,並不在意。

沒等五分鍾呢,又有人明目張膽闖了紅燈。這次對方就沒那麽好運了,實打實被薑溫枝提溜到旁邊,預備好好教訓一番。

她端出一副嚴肅的架子,攏了攏裙擺後施施然蹲了下來,語重心長道:“小朋友怎麽能闖紅燈呢!多危險呀!”

沒錯。

這會兒她抓住了兩個半截高,看起來也就一二年級的小朋友。

一個是一臉臭屁拽拽的小正太,一個是冰雪可愛的小女孩兒。

小男孩兒從站過來便低頭不說話,倒是小女孩兒眨著無辜又水靈的眼看她。

薑溫枝抿了抿唇,想著剛剛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死板直接了,畢竟他們還是懵懂的孩子呢。於是,她迅速切換了另一種狀態,彎著眉柔聲說:“你們看,哥哥姐姐就是因為闖紅燈,在這裏罰站呢。”

“超丟臉的是不是?”她最會舉例子了,這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怕他們不屈服。

“是啊,蠻丟臉的!”小男生抬頭皺眉,語氣老成地嫌棄。

“......”

這孩子說話可真直接。薑溫枝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小女孩兒扯了扯自己的麻花辮,奶聲奶氣說:“可是,我感覺哥哥姐姐還挺開心的呀~”她抬起白嫩的小手向後指,“看,哥哥笑得很高興呢!”

“......”

薑溫枝蹲著未起身,隻轉了轉頭,看向女孩兒所說的,笑得很高興的哥哥。

兩三步之遠的距離,傅池嶼靠在並不粗壯的銀杏樹下,狹長的眼尾挑著,清雋的下頜稍抬,俊朗的眉宇間意氣少年,正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笑看她們。

薑溫枝的耳垂倏地一熱。

他這歲月靜好又享受的姿態是怎麽回事?沒見她這正教育祖國未來的花朵呢。

薑溫枝眼眸流轉,暗暗遞了個眼神過去,示意他收斂一點。

剩下的教導還得做完,她轉頭看向兩個小朋友,一本正經道:“你們還小,還沒有學過‘苦中作樂’這個成語吧?”

她極力壓低聲音,試圖不讓後麵的人聽見:“其實那個哥哥就是在苦笑。隻是他長得好看,所以笑起來也顯得開心。”

“喔~這樣嘛!”小女孩兒砸著嘴,似懂非懂。

等兩個孩童和她揮手再見後,薑溫枝心賊虛地回了傅池嶼身邊。

“苦中作樂?”傅池嶼揚手扯了片銀杏葉,捏在指尖把玩,懶洋洋抬睫睨她,“薑溫枝,和我一起罰站這麽痛苦?”

“嗬嗬,不不不,是開心!高興!榮幸的!”她微弱地尬笑了兩聲,極度肯定地點頭。

傅池嶼眉骨一挑,氣笑了:“行了,再站一會兒,咱們就能陪交警叔叔一塊兒下班了。”

薑溫枝:“嗯嗯。”她抬頭看了眼天色,怎麽時間這麽快。

還別說,五點整,交警叔叔真笑嗬嗬地走了過來。誇讚了現在的大學生就是純良有禮後,還順手獎勵了他們兩瓶水,全沒了一開始的冷酷。

兩人就近吃了晚飯,等霓虹爬上街頭,打車先回了潭清大。

走到經管宿舍樓下,他們迎麵碰上了一臉雀躍激動的丁歡歡,後麵跟著相對平靜的岑窈和韓珈。

傅池嶼衝三人微微頷首,簡單打了招呼。

“枝枝!”

丁歡歡一個箭步衝上前捏住了薑溫枝細瘦的手臂,揚聲問:“你幹嘛呢,一下午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的......”掃了眼旁邊的傅池嶼,她眼神裏帶了幾分欲言又止。

“沒看手機呢,怎麽了?是要帶吃的?”薑溫枝翻開包拿出手機,果然一堆的消息框和未接來電。

手機看電影時就調成了靜音,而且,她和傅池嶼在一塊兒基本不看手機。不過丁歡歡找她,大約是想吃外麵的小吃了。

“還吃什麽吃啊!走,和我去操場!”丁歡歡按捺不住的興奮,晃著她的肩膀道:“學校表白牆,論壇都炸了!靳彥光擺了蠟燭鮮花和你表白呢!”半個學院的人都在那裏湊熱鬧,就等女主角出現了。

聽完丁歡歡激動的源頭,傅池嶼眸色一沉,垂睫看向滿臉茫然的薑溫枝,隻須臾,便收回了視線。

“......誰表白?”薑溫枝一頭霧水,“表白誰?”

“計算機係靳彥光,大二的,學生會宣傳部部長。”韓珈走上前,在她疑惑中點頭:“和你表白。”

丁歡歡:“是啊是啊,一群宅男裏難得出了個瀟灑倜儻的男生,他到處喊話在等你!聽說操場鬧瘋了都!”

“......”

靳彥光。

好陌生的名字。

薑溫枝太陽穴跳了跳,想了半天才模糊記起來。前段時間在圖書館,幾個男生坐她對麵打遊戲,她嫌吵,提醒未果後直接換了個地兒。

後來,其中一個男生過來和她道歉,小事就這麽翻篇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在食堂又碰上過兩次。這男生總有意無意地坐她鄰桌,試圖和她攀談,說些二五不著調的話。

幾次後,薑溫枝幹脆不去那邊食堂吃飯了。

“枝枝,你......要去嗎?”見薑溫枝從頭至尾沒有露出一個笑顏,旁邊的傅池嶼更神色深冷,丁歡歡躁動的心瞬間沉了下來,弱弱地問。

薑溫枝:“我——”

“枝枝,傅池嶼,你們隨意,我們吃飯去了。”韓珈扭住丁歡歡的手腕,又叫上後麵的人:“窈窈,走吧。”

“靳彥光正抱吉他唱歌呢!咱們要不先去聽聽......”丁歡歡不死心地回頭喊:“枝枝你要去的話,一定給我發信息啊!”

三人離開。

夏夜悶燥,蟬蟲低鳴,偶有路過的學生說說笑笑,薑溫枝和傅池嶼站在一圈花壇邊,靜默不言。

路燈下,她被男生高大的影子完全罩住,有些背光,他的表情看得不分明。

“傅池嶼。”

薑溫枝抬眼,直勾勾盯著他清俊的側臉,輕聲問:“你覺得我要去嗎?”

空氣中流動著清新的花草氣味,昏暗的氛圍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愈發明顯。

她在賭。

賭一個並不明晰或許又能開出小花苞的結果。

好半晌,薑溫枝的眼眶都發酸了,傅池嶼才出聲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錯啊,我們薑溫枝同學,”傅池嶼眼睫稍抬,輕扯了扯唇角,“長大了,可以談戀愛了。”

“......”

這意思就相當於明著說:薑溫枝去吧。去操場,去答應那個男生。

然後。

和那人談戀愛。

夜色燥熱斑斕,飛蚊圍著不高的路燈扇動著翅膀,發出嗡嗡的低聲。

薑溫枝眨了眨眼,瞳孔裏撒著碎金明滅的光。

這麽久了,她從不會讓傅池嶼的話掉在地上,於是句句有回應。

可他這句話呢,該怎麽回?

薑溫枝的嘴角扯起又抿住,喉嚨實在緊澀,始終沒能發出一個字的回響,連語氣詞都憋不出,甚至連敷衍搭腔地笑也裝不出來。

良久,她搖了搖頭,青白的臉上就差明寫著“我在撒謊”這四個大字:“一個人,自由自在挺好。”

她本也沒打算去。

既然壓根沒考慮答應那男生,那就沒必要出現。她不去,男生自然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這比在眾目睽睽下,在一片起哄聲中拒絕他來得更直接。

“嗯。”

傅池嶼喉結滾了滾,聲音晦澀。

就這麽僵著氣氛道別後,薑溫枝先轉身進了寢室樓。她不敢像從前那樣一步三回頭,起碼,今晚是沒有勇氣了。

花沒開。

她輸了,貌似輸得還有點徹底。

是她太著急了。

傅池嶼不是說過嗎,現在不想談戀愛的。

又不是隻活這一年了。所以啊,幹嘛逼得這麽急呢。

慢慢來。

作者有話說:

你說分別的時候,是先轉身的那個人難過,還是看著對方背影消失的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