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秋

長這麽大, 薑溫枝第一次出遠門。

臨行前,薑國強和溫玉婷抹著眼淚,一萬個不放心。幸虧薑溫南上學去了, 否則這話別時間還得拉長。

直到她保證上車下車, 隨時給他們報信, 夫妻倆這才放心。

上了出租車後, 看著路邊父母的身影模糊變小,薑溫枝的鼻頭湧上一陣酸澀。

原先覺得長大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她也曾數次幻想過外麵海闊天空的世界。可今天真的離開家踏上未知的征程, 除了期待, 她更多的是忐忑和無措。

到了高鐵站, 氣派的“暮山南站”標誌下, 清瘦高大的男生格外顯眼。他隻斜背了個黑色單肩包,沒看手機, 手肘撐在欄杆邊, 視線閑散地落在人流中。

前幾天, 傅池嶼給她發信息,還發了張行程對比圖:

【火車通宵, 高鐵四個小時, 飛機一個半小時。】

【想怎麽去?】

薑溫枝毅然選了高鐵。

價格適中且時間長些。

所以。

現在站在那裏的傅池嶼。是在等她。

薑溫枝挪不開眼。她承受住了漫長的青春試煉, 從普通同學到朋友,一步一步走到了傅池嶼的身邊。

現在,他們將要去同一所城市讀書。接下來的四年, 不, 或許是往後更長的時間, 他們都不會分開了。

滴滴滴!

路邊的鳴笛聲刺耳, 傅池嶼偏了偏頭, 一抬眼,對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他睫眸微眯,嘴角扯出弧度:“薑溫枝,這兒。”

“來啦!”薑溫枝推著箱子小跑了兩步,彎著眉笑,“對不起啊,等很久了嗎?”

“沒,剛到。”傅池嶼接過行李箱,收起拉杆把它靠到旁邊,“身份證給我。”

“售票處不遠,我們趕緊去買票吧。”薑溫枝脫下一邊的書包帶,從隔層裏翻出證件遞給他。

“不用,我去就行。”傅池嶼瞥了眼她的身份證,照片上一張清麗乖巧的小臉,他抬了抬指尖,“在這兒等我。”

“好。”

每個大學開學日不同,今天車站的人也沒薑溫枝想象的那麽多,不一會兒,傅池嶼便拿著票和證件回來了。

在候車廳等了片刻,檢票上車後,放好行李箱,兩人很快找到了座位。

雙人位置。

“路上風景還行,你靠窗?”傅池嶼往側邊站,征求薑溫枝的意見。

“我坐外麵吧。”她說。

傅池嶼嗯了聲坐了進去。

高鐵每一站停留的時間很短,兩人剛坐穩,列車便開動了。周圍雖沒什麽空位,可大家各忙各的,要麽玩手機要麽發呆,車廂裏很安靜。

薑溫枝靠在柔軟的椅背上,頭往左邊斜,眼神也隨之投了過去。

表麵是在看窗外倒退的好風光,可注意力全在傅池嶼身上。

初晨靜謐的陽光灑進來,他的皮膚白得透明。此時正闔著眼休憩,極薄的眼皮上躍著光芒,緊致的下頜線勾勒出了流暢的側臉輪廓。

傅池嶼在長相上已經完全褪了初高中的青澀,可眉眼還是從前那般的少年感。

從今以後,她是不是不必斂起餘光,能肆無忌憚地看他了。

窗外光線愈發鮮明,見傅池嶼的眉頭隱隱皺起,薑溫枝抬手越過他,想把窗簾拉起來。

手剛伸一半,傅池嶼倏地掀開眼瞼,瞳孔裏氤氳著一層瑩光:“嗯?怎麽了。”

聽出他聲音裏的懶怠,薑溫枝輕聲說:“陽光太刺眼了。”好拙劣的謊話。畢竟她這個位置隻肩膀上能被光照拂到。

“不看風景了?”

她搖頭:“嗯,不看了,早上起得好早,正好補個覺。”

“睡吧,到了叫你。”傅池嶼刷的一下利落地拉上窗簾。

見他坐直了身體,眸色也清明起來,薑溫枝困惱地咬了咬唇。她快速掏出手機,根據到站時刻表調整時間。

“傅池嶼,你也睡會兒。”她揚了揚手機,“我定鬧鍾了,咱們不會坐過站的!”

“行。”

薑溫枝安心閉上眼,纖長的眼睫仍不安分地扇動,唇邊也收不住的歡欣。

這趟四個小時的列車正載著他們高速地行駛向前。

走向一個全新的,充滿光明的開始。

-

“列車前方到站是潭清北站,the next stop is潭清北railway station......”廣播裏傳來優雅的女聲播報信息。

明明是第一次來潭清,可下了高鐵後,薑溫枝的腳踩到站台上的那刻,內心居然莫名有種強烈的安全感。

仿佛曾經無數次踏足過這所城市一般。

本來覺得暮山南站已經夠大了,可山外有山,這裏的車站簡直像個大型的現代化商場。出口和商鋪眾多,四通八達,剛毅的直線連接著十幾條地鐵線路,一不留神就有迷路的風險。

好在指示牌標記得很清楚,她和傅池嶼沒多繞路,但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出車站,坐上了出租車。

“還好嗎?”傅池嶼降下一半車窗後,擰開了瓶礦泉水遞過來。

“嗯,很好~”薑溫枝的腦袋直點個不停。

出租車勻速開著,吹著舒適的小風,聞著濃鬱的桂花香,傅池嶼坐在她旁邊,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了。

路程不算遠,進了大學城後還堵了一會兒,待師傅又拐了兩個路口,潭清大學巍峨莊嚴的校門映入眼簾。

潭清大學擁有百年建校曆史,校門采用了兼收並蓄的古建築風格,大氣厚重的學術感撲麵而來。

今天校園裏人潮如流,路邊拉了無數條橫幅,彩帶紛飛的,眾多誌願者手裏拿著小旗子揮舞,給報道的新生引路。

在經管學院報道點簽完名後,薑溫枝禮貌地問:“學姐,請問一下宿舍在哪裏啊?”

“哦,在這簽名。”

學姐伸手在桌上胡亂戳了兩下,半分眼神沒分給她,目光熾熱地落在她身後的傅池嶼身上。

“......”

薑溫枝小幅度挪了兩步,歪頭擋住學姐火熱的視線。她笑得極其乖巧客氣。

“學姐,我想問一下,咱們學院的宿舍怎麽走呀~”

回頭對上傅池嶼好整以暇的神情,薑溫枝隻想立刻去買個好看的麻袋,把他兜頭罩起來。

-

下了校園巴士,走進色彩明亮的住宿區,到了五樓,戶門第一間便是薑溫枝的宿舍了。

她把戶門推到底,讓後麵的傅池嶼更方便入門,可他隻把箱子推了進來,隨後人退到了樓道口,“你先收拾,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薑溫枝追問。

她知道傅池嶼方向感極好,又是在學校裏,本沒什麽不放心的,可畢竟是個陌生的環境,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傅池嶼單手插兜,微抬下頜道:“隨便看看,馬上回來。”

“那好,你自己小心點呀。”

“嗯,進去吧。”

薑溫枝拿出剛領到的鑰匙,緩緩打開了門。

還以為自己來挺早的,可現在一看,寢室裏隻靠窗的2號位置還空的,其餘或凳子上或**都坐著人。

她眸光快速掃過宿舍環境。

標準的四人間,木質連體床具桌具,每張桌上還配了帶鏡子的洗漱台,衣櫃立在旁側。室內整體空間大小還可以,亮堂堂的。

薑溫枝略帶緊張,小幅度地抬手晃了晃:“大家好,我是薑溫枝,2號床位。”話說得生硬又尷尬。

“你好你好!我是你的鄰床,我叫丁歡歡!”離她最近的女生放下手機,從**蹭蹭爬下來,笑得豪爽。

三號床的女生也走了過來,聲音和長相一般的嬌嫩:“我叫岑窈,窈窕的窈。”

“還有我——”

最裏麵那個一臉酷拽的禦姐沒下來,隻從上鋪探出半個身子,幹脆簡潔地說:“韓珈。”

丁歡歡激動地拍手:“咱寢室總算全了啊,以後大家就是一屋裏睡覺的姐妹了!”

薑溫枝向來佩服這樣自來熟的樂天派。

這個叫丁歡歡的女孩子交友能力絕對沒得說,隻一會兒就把幾人摸了個透,從老家到高考分數,再到年齡愛好,事無巨細。

“那這麽說,宿舍就我一本地人了?行,以後歡姐罩著你們!”了解後,丁歡歡翹著腿愜意地靠在凳子上。

咚咚咚!

簡短的敲門聲打斷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今天新開學,左鄰右舍的學生和家長來來去去,走廊上一直沒消停,還有不少走錯地方的人。

丁歡歡揚聲問:“誰啊?”

同時,正收拾衣物的薑溫枝停下手,看向亮起來的手機。

傅池嶼:【方便進嗎?】

她快速跑到門口,繼而轉頭看向舍友們,輕聲問:“我朋友來了,是男生,可以進嗎?”

岑窈和韓珈點頭,丁歡歡笑說:“光天化日有什麽不好進來的,我爸和我哥也剛走。”

薑溫枝這才轉動把手打開門。

黑色木質門吱呀推開。

幾人目光齊聚過去。

雖然已到了白露節氣,但夏季的悶熱還沒全然散去,尤其在中午,溫度尚高。

清瘦高挑的男生穿了件白色襯衫,內搭著純色T恤,簡單的休閑長褲,胸前橫著黑色包帶,瑞鳳眼薄唇,五官利落清俊。

長相極佳不說,渾身還自帶矜貴的傲然。往女寢寒酸的大門這麽一站,還真有點蓬蓽生輝的意思。

“這是我朋友,傅池嶼。”

“這是我的舍友,丁歡歡,岑窈,韓珈。”

互相介紹一遍後,薑溫枝抿了抿唇,不知道下麵該說些什麽。

“你們好,我是薑溫枝的朋友。”傅池嶼漆瞳裏瀲著淺笑,“路不太熟,隻隨便買了些吃的。”

幾人這才注意到他兩邊手上都提著厚重的袋子。水果,零食,奶茶都有。

“太客氣了吧!帥哥你哪個學院的?”丁歡歡黑亮的眼珠轉動,上下打量著男生,“我說,這暮山風水不錯啊,怎麽男帥女美的~”

說著,手毫不客氣地接過奶茶。這種極品,哪怕她不問,隻半天學校論壇就得扒個幹淨。

“額,歡歡我給你洗個水果吧!”不知道熱情的丁歡歡會不會讓傅池嶼不自在,薑溫枝連忙轉移話題。

“哎呀,這麽‘護食’啊~”丁歡歡一副了然的表情。

“......”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傅池嶼說,“隔壁的隔壁,信息工程。”

“害,我就說呢,果然帥哥都是別人家學校的......”丁歡歡歎氣,一臉可惜。

韓珈扯過她,“話多。讓人家歇會兒。”

薑溫枝感激地看她,珈姐,你是我的神!

“薑溫枝,”傅池嶼從袋子裏拿出一盒青提,“中廳我不方便去,你洗一下吧。”

“好好好,我去我去!”

臨走前,薑溫枝拋了個眼神給看起來靠譜點的韓珈,示意她看顧一下異常興奮的丁歡歡同學。

等她快速洗好水果回到寢室,傅池嶼坐在她桌前,幾人居然聊得還不錯。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丁歡歡在說,韓珈和岑窈附和兩句,傅池嶼充當觀眾。

宿舍麵積其實不算小,但傅池嶼長手長腿坐在她的凳子上,屈著腿還得稍彎著背,薑溫枝隻覺得太為難他了。

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寢室都是她私密的生活空間。此刻,她喜歡的男生坐在她的桌子前,感受著這個小天地裏的一切。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像是傅池嶼主動的,進入了她的世界。

丁歡歡:“......最近新賽季賊難打,我動輒連跪十把,我嚴重懷疑隊友都是小學生來著。大神你段位這麽高,有時間帶帶我唄?”

“可以。”傅池嶼微點頭。

薑溫枝對遊戲一竅不通,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可什麽遊戲這麽好玩,怎麽連韓珈和岑窈都是一副“有時間一起玩”的樣子?

丁歡歡像挖到寶了,連忙把手機伸過去:“來,咱們加個微信!”

傅池嶼掏出手機解鎖,“打的時候叫我就行。”

見薑溫枝回來了,他唇邊勾著笑,起身邀請:“我請大家吃飯吧!”

薑溫枝:“我請吧,我請。”

這頓“團圓”飯到底沒吃成,丁歡歡表示她們三剛吃完回來,下次再約。

既然如此也不好強求,薑溫枝拿上包,和傅池嶼走出了寢室。

潭清十幾個食堂,兩人找了個最近的,順著人流大部隊隨便選了個窗口。好在味道還不錯。

吃完飯,傅池嶼把薑溫枝送到宿舍樓下。

薑溫枝站在他投下的陰影裏,抿了抿唇才訥訥問:“你要回學校了嗎?”

“嗯,正好行李到了。”

“那我去幫你吧,反正也不遠......”薑溫枝瞬間來了精神,眼睛都亮了。

時間還早,她不想這麽快就和他分開。

“幫我?”

想到薑溫枝爬樓梯時痛苦的表情,傅池嶼隻覺得好笑,“是幫我搬行李,還是不能吃虧,想參觀男寢?”

“不不不,當然不是。”薑溫枝臉直冒熱氣。

男寢有什麽好看的!

“不用你,上去吧。”傅池嶼說,“不是行李還沒收拾呢麽,有事隨時聯係我。”

“好吧。”

薑溫枝頃刻敗下陣來,低頭從包裏翻出一管男士防曬霜,“那這個給你,軍訓的時候用。”

“?”

傅池嶼接過,掃了兩眼後抬睫,氣定神閑地看她:“怎麽,曬黑就不帥了?”

“帥的!”

想起高中軍訓完他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淺蜜膚色,薑溫枝眼神亂瞟,囁喏道:“......但曬傷了皮膚不舒服。”

“還有就是,潭清的空氣幹燥,你要多喝水,多吃水果,晚上早點休息,有時間我就去找你!”

薑溫枝隻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事事都想再和他說說。

“軍訓後吧,我聽說,你們訓練挺變態的。”傅池嶼把防曬塞包裏,眼神探究地睨過來,語氣懶洋洋:“薑溫枝,你別小古板一樣,不舒服就請假。”

“沒人讓你拿訓練標兵~”

“......”

不蒸饅頭爭口氣!

這次軍訓,薑溫枝決定好好表現,偏要拿個標兵給傅池嶼看看!

-

事實證明。

人話還是不能說太早,這有時候吧,夢想和鹹魚隻一念之差。

隻訓練兩天,薑溫枝就全沒了表現的念頭。她雙腿打著顫,哪怕聽到教官的哨聲都覺得痛不欲生。

好在幾個舍友相處的不錯,大家互相鼓勁兒支持。她和岑窈身體素質差一點,丁歡歡和韓珈便照顧她們,休息時都是她倆去打的水。

尤其是丁歡歡,跑腿賊勤快,還時不時叮囑她:“枝枝,你要是頭暈就別堅持哦,直接休息啊!”

韓珈盤腿坐到薑溫枝旁邊,也開口:“怎麽你和窈窈一曬就喝大了似的。”她轉頭撇了眼精神抖擻的丁歡歡,皺眉嫌棄道:“還有你,怎麽能曬得這樣黢黑。”

丁歡歡:“噗......”人身攻擊,傷及無辜是吧?

“謝謝大家,你們對我真好。”薑溫枝把薄荷清涼糖塞給幾人,感動道。

她頭一次體驗集體生活方式,暑假裏上網搜了很多和舍友相處之道,但她的運氣真不錯,遇到的人都很好相處。

見薑溫枝快要流下感激的淚水了,丁歡歡一屁股坐在地上,舉起帽子遮陽:“一方麵都是姐妹,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另一方麵嘛......”

“?”

還有另一方麵?薑溫枝抬眸看她,等著下文。

“哈哈哈!俗話說吃人手短拿人手軟,你朋友,”丁歡歡邊說邊擠眉弄眼的,“就那個傅池嶼,那天他拜托我們軍訓多照顧照顧你!”

“還說你性子慢熱,但人非常好。”岑窈熱得額上直冒汗珠,聲音微弱地補充。

韓珈聳肩攤手:“不過他說錯了,你可不慢熱,還挺活潑的。”

“枝枝啊,他、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嗎?”丁歡歡咬碎了薄荷糖,含糊不清地問。

“......”

良久,薑溫枝笑著搖頭,掏出紙巾給岑窈擦了擦汗。

遠處烈陽烘烤的操場上,教官衝休息區吹響了集合哨,人群裏一陣悲慘的埋怨聲。

薑溫枝快速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往訓練場地走。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傅池嶼有替她周全這些人際關係上的小事。

這種被人偏愛的感覺。

真的很好。

......

大半個月後,軍訓結束,學院發了一堆榮譽稱號,就是沒薑溫枝的。同寢的韓珈甚至作為標兵,還得到了外出打靶的機會,回來在宿舍好一通描述。

在遊戲裏廝殺的丁歡歡並care,渾身江南溫婉氣息的岑窈也不在意,韓珈分享欲垮掉,有些掃興的意味。

剛和溫玉婷打完電話的薑溫枝不想拂了她的興致,隻好擺出還挺感興趣的樣子,聽韓珈中氣十足地說了一晚上。

這半個月來,一是剛開學事多,另外軍訓確實累,薑溫枝隻能斷斷續續在微信上和傅池嶼聊著,都是些吃沒吃、睡沒睡的平淡話題。

對她來說,都是無比美好的日常。

接踵而至的國慶傅池嶼不回家,薑溫枝隻能單獨往返。

這次來回路程中,她隻覺得高鐵也不快了,時間難熬得很。

作者有話說:

這個時間,應該有不少同學在軍訓吧,要好好嗬護自己的皮膚哦,白不白都無所謂,別曬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