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當天。

時間定在晚上六點, 薑溫枝特意提前一小時出門。她先去學校閑逛了一圈,計算好時間,才頂著豔得妖嬈的日落往燒烤街走。

赤瑾一高周邊一半是網吧娛樂, 一半是小吃飯館, 界限分明。

剛走到路口, 等紅綠燈的功夫, 她倏然瞥見個熟人。

血紅色的晚霞映照在地麵,行人臉上都染著薄薄紅暈,可這男人身上愣是沒沾染分毫。

他穿著半袖, 露出了冷白結實的臂膀, 戴著黑色鴨舌帽, 隻隱現出半張臉, 也是白得病態。手裏提著超市袋子,正從另一條道上走來。

是那個新起點的網管, 顏哥。傅池嶼曾和她說, 他也是那家網吧的老板。

男人似乎也看見了她, 在離她不到一米的距離停下了。

他掀起帽子,微垂的眼尾上挑, “是你啊, 薑, 薑......”

“薑溫枝!”

避免他叫不出來名字兩人都尷尬,薑溫枝迅速搭了個台階。

“嗯,”他敷衍著, 視線卻落在她額上, 瞅了好幾眼散漫評價道:“還行, 沒留疤。”

薑溫枝:“嗬, 嗬嗬。”

怎麽這人一副還挺可惜的樣子?

“就因為沒看住你, 傅池嶼逮我發了好大的火。”顏哥扯了扯唇,難得話多,“還有那群混蛋,被他追著虐了半個月。”

言語間他咂了兩聲,不知是對傅池嶼手段的稱讚,還是對被虐人的同情。

“......”

“嗬,他沒用暴力也把那幾人治得死死的。”

“啊?”薑溫枝睜大了眼。

她不知道這事兒,後來她沒再踏足過那條街了。

她想問問傅池嶼有沒有吃虧,可轉念又一想,事情都過了這麽久,傅池嶼看著也不像是落下風的樣子。

“行了,那天確實怪我,讓你白挨了一下。”顏哥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不知道能遇上你,拿去吃。”

薑溫枝搖頭:“和你無關,不用啦~”

“走了。”男人背對她揮手。

“......”

-

過了紅綠燈踏進餐飲區,薑溫枝很快找到了沈熠文群裏通知的燒烤店。

五個班把半條街占得滿滿當當,嘈雜的人聲混雜著店裏流行音樂的響聲,聒噪極了。

這樣悶熱的夜晚,沒人進店裏,隻在外麵擺上方桌圓凳,門牌閃爍的燈光打出了扭紋曲線,時間似乎被慢放了,不管是吃飯還是暢談都更過癮。

“枝枝,來這裏!”A班在最前麵,許寧蔓坐在角落裏衝她招手。

“好。”薑溫枝把袋子抬高,費勁地從間隙中擠了進去。

今晚許寧蔓穿了件紅色小碎花長裙,臉上洋溢著發自肺腑的開心,整個人看起來活潑了不少,薑溫枝也不自覺跟著笑了笑。

這張桌上都是本班的女生,氣氛也不像往常在教室裏那樣沉悶,大家像是放開了自我,歡快地聊著天。

好一會兒,備受矚目的辛元德主任終於從男生們的拉扯中站了起來。

人群中不知誰遞了個手持大喇叭過來,他按開開關,噗噗拍了兩下。

還沒開始喝酒呢,辛元德臉上就帶了醉意的紅,他起了兩次頭才說出完整的話:“同學們!大家都靜一靜聽我說!”

長長的,延伸到前麵看不見街中的飯桌,霎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到站在中間位置的主任身上。

三年來,這是第一次小辛隻說了一遍靜靜,大家就真的安靜下來,乖乖聽話了。

“同學們,你們猜剛剛我來到這飯桌上,首先想到了什麽?”辛元德笑容滿麵地拋出問題。

有人迅速搶答:

“我知道!主任您是不是腸胃不好,吃不來燒烤啊!那我讓老板給您上個炒麵?”

“不不不,主任肯定白天沒吃飯,就等這一頓了,想著怎麽還不開席呢!”

“猜不到~德哥你快說啊,別吊人胃口了!”

激烈的討論中,辛元德再次舉起喇叭,“我第一想法就是:這群兔崽子是不是要上天啊!一眼看過去二十幾張桌子,沒飲料全是啤酒,還有人當我的麵喝!這是在挑釁我嗎?”

明明是抑揚頓挫搞笑的語氣,可沒人笑得出來,也沒人起哄,反倒有不少人默默低下了頭。

“是老師的錯,忘了你們不再是孩子了!”辛元德哽了一下,很快恢複正常,“別說啤酒,就是白的,紅的,那還不是想喝就喝,沒人能管你們了!”

有男生接話:“您沒錯!我們在您麵前......就是孩子!”

“王莽,別踩凳子,給我坐下去。同學們,今天這頓飯啊,雖說是散夥飯,但是!”辛元德眼裏閃著淚光。

“以後不管你們去哪所城市上大學、工作、娶妻生子,要記住,赤瑾永遠是你們的家!想什麽時候回來,隻要我辛元德還在校,你們盡管給我打電話!”

“就說——小辛啊,我是你之前帶過的誰誰,我來看你了!我絕對二話不說,立馬跑著到校門口迎接你!”

伴隨著學生不低的抽泣聲,辛元德咬牙忍住眼淚,“我在這裏祝大家:曆經千帆,最後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啪啪啪——

掌聲雷動,久久不息,七嘴八舌的接話聲也高低起伏:

“德哥,我們真的畢業了嗎?9月1號不用再回來了是吧!”

“小辛,你沒收了我那麽多漫畫,我不要了!都送給你,正好給你兒子看~”

“辛主任,其實上學期你杯子裏的粉筆是我放的!”

“赤瑾牛逼,我們未來可期!大家一起幹一杯!”

......

這頓飯後,大家將要走去更遠的山海,各奔東西。從前所有的團聚都是喜悅,隻從這次開始,是為了慶祝分別。

離別的調子起得太高,剛開始吃飯,桌上的餐巾紙就已經不夠用了,本該歡聲笑語的聚餐,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痛哭流涕。

“枝枝。”

吵鬧間,許寧蔓紅著眼站了起來。她端起啤酒,話說得一氣嗬成:“枝枝,能遇到你,是我長這麽大最幸運的一件事,我敬你一杯!”

薑溫枝也站起來,沒說話,陪著她喝了一杯。

“第二杯,枝枝,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擁有了最平凡,也最安穩的三年。”

兩人碰杯後再次仰頭喝了幹淨。

“第三杯,”許寧蔓臉上掛著淚水,鼻音很重地喊她的全名:“薑溫枝,我希望以後你能一切順利,擁有這世上最圓滿的人生!”你該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每天都是開心的。

薑溫枝眼裏也閃了水意,她彎著唇線:“嗯,你也是。留在本地上師範很好。”她俏皮地眨了下眼:“說不定以後我還要靠你罩著呢。”

我們都要往前走,會誌得意滿,會大有作為。

“哎哎哎,兩位妹妹先別喝啊,也帶我一個唄!”有道爽利的男聲插了進來。

薑溫枝斂了斂淚意,回頭看,垂眼笑道:“齊峻,恭喜你。”

齊峻雖壓線,可也被不錯的大學錄取了。

“同喜同喜,我這純屬蹭了你的考試運了~”齊峻站在兩個女生中間明顯高出一截,他稍彎下身,舉起杯子,“來,咱仨為了美好的將來喝一杯!”

砰!

三人碰杯後,薑溫枝剛遞到嘴邊的杯子忽地被人奪下了。

她抬眸。

傅池嶼清冽的側臉近在眼前,他抿著唇線,眼睫漆黑,遞了杯果汁過來,“你喝這個。”說著,他圈著她方才拿的酒一飲而盡。

絲毫不避諱那是她用過的杯子。

傅池嶼和齊峻似乎也不打算走了,直接加了兩個凳子,在她們這桌坐了下來。

齊峻拿起一瓶啤酒,直接咬開瓶蓋遞給傅池嶼,“她......施佳呢,我看你倆不是出去說事兒了嗎?”

“說完了。”

傅池嶼掏出一張小圓形防叮貼,撕開後麵的薄膜,抬手隨意拍了下薑溫枝的後背,貼紙隨之附著在她衣服上。

他瞥了幾眼。不知道這玩意兒管不管用。這路邊野蚊子太多了,聊勝於無吧。

此時的薑溫枝正沉浸在齊峻剛剛說的話中,本來的好心情隨著“施佳”兩個字的出現,如同過山車下坡般陡然下降,對旁邊人的動作毫無察覺。

飯桌上眾人聊得火熱,兩個男生不時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漸漸地,大家不安分起來,隨便拉過一個人就要敬酒喝一杯。薑溫枝作為赤瑾的半個傳說,自然逃不過。

半個小時的功夫,不少人過來找她套近乎,啤酒倒滿杯,還不讓用飲料代替。

不過,除了最開始和許寧蔓的兩杯,薑溫枝後麵可以說得上是一口再沒喝了。

隻要有人走過來喊她的名字,傅池嶼就隻一句:“她不喝酒,我來。”

不論誰敬酒,他都替她擋了。

沒法兒和學神喝,那和風雲校草人物喝也是一樣的。於是,十幾個回合下來,薑溫枝清楚看見傅池嶼臉上多了酒醉的醺紅。

見人來人往的還不停歇,她眸色越發深沉。這麽喝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得想個辦法躲一躲。

薑溫枝伸手拉了拉傅池嶼的衣擺,湊到他耳邊:“咱們去外麵坐一會兒吧。”

一杯接一杯喝得太急,傅池嶼的意識似乎有些遲鈍,他緩慢抬睫,烏漆的瞳孔裏蒙著一層潮氣。須臾,他稍抬了抬眉尾,算是默許了她的話。

兩人起身離開了擁擠嘈雜的飯桌,往長巷末尾深處走去。

巷子越往裏越不複前街的繁華,幽暗燈光下,一頭市井煙火氣,一頭靜謐悄然。

到最後,隻一家老舊的音像店還開著門。厚重的塵土掩蓋住了店名,門口堆著不少雜物,還放置了一條長椅。

看著腳步略虛浮的傅池嶼坐下,薑溫枝才放下心來,也坐著了。

頭先的兩杯酒開始上頭,她隻覺得有些朦朧恍惚,隻想就地趴下好好睡上一覺。

可她要是這時候醉倒了,那真的實打實喝了不少酒的傅池嶼可怎麽辦?

薑溫枝晃了晃頭,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盡管暈乎乎的,可她還是沒法兒忘記齊峻的話,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傅池嶼和施佳去說了些什麽。

餘光撇了一眼旁邊正闔眼捏著眉骨的傅池嶼,薑溫枝還是沒忍住問了:“傅池嶼,你剛剛和施佳出去了嗎?”

“嗯。”

“那,”薑溫枝眼睫未抬,盯著地上模糊的影子,語氣輕得虛無縹緲:“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作者有話說:

傅池嶼重新定義朋友:聽她的話不打架,給她防蚊貼,替她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