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祖居、舊房……怎麽稱呼都可以。

薑芋身後跟著高爾夫球似的夏半,扯了根手指粗的樹枝左右揮舞,半年時間,雜草完全覆蓋腳下崎嶇的小路。

若不是偶爾露出地麵的青色條石勉強可辨認,與行走在一片荒蕪的曠野中沒有任何區別。

京都牛郎仔身上的Moncler高端戶外品牌正在戶外物盡其用,當從鑽進接近人高的野草叢中穿過開始,看似不起眼的草葉懸著倒刺,把這件商場五位數櫥窗價的羽絨服鉤得猶如犁過的農田,時不時清晰聽到“刺啦”一聲。

夏半差不多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繼續往前”不知道還要走多久,胃裏火燒火燎的感覺幾次想把草塞進嘴裏。

“外來入侵物種,”走在前邊的薑芋突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什麽?”牛郎仔在蜿蜒起伏的山路爬得上氣不接下氣,有時野草足夠高還會掃到臉上,隨即留下一條火辣辣的口子。

“長芒莧,”薑芋頭也不回,“原產地美國南部和墨西哥北部,適應力強,繁衍擴散後很難根除。”

夏半把手裏的手機舉起一下,赫然發現走在前邊的薑芋用不知道從哪搞來的破布條包緊全身露在外邊的皮膚。

“它們的葉子有鱗型的櫛癤,”薑芋接著說道,“冬季幹枯後容易被劃傷。”

牛郎仔摸了摸臉上細微傷口很想說一句,“我謝謝你哦!”

“到了,”薑芋把纏在頭上的圍巾解開,“你等我一下。”

夏半抬頭朝前望去,沒想到一處避風的小山拗下竟堆出來一座小木屋,如果不是離得足夠近根本發現不了。

小木屋,確切地說四麵牆圍是用砂漿和青石堆砌而成,房頂才用的是木頭和瓦片,外加一個凸出來的煙囪。

屋外帶著一個小院落,已經被雜草覆蓋,槐木壘的籬笆和枯草莖杆混為一體,卻也因深淺的深淺的顏色容易分明。

另外,屋子右手邊有一棵大樹,相對而言比屋頂高一點點,黑夜裏樹冠上的枝椏虯結,夜風從間隙中穿過搖曳成一隻鬼手。

牛郎仔瞋目結舌望著眼前的小屋,關於美食的最後一絲夢想破滅,隨之湧起的是恐懼……

薑芋十分鍾前說“等我一下”,十分鍾過去了猶如人間蒸發了似的完全失去蹤影……

“這貨不會是把我丟了?”夏半既沒猜到開頭也沒猜到結尾,回頭望向剛剛爬上來的山路,完全是兩眼一抹黑分不清前後左右東西南北。

但下一刻對薑芋的腹誹通通反轉,隻聽寂靜的夜空傳來一陣“突突突”的發動機的聲音,麵前小屋裏的燈亮了,還有掛在門口屋簷的照路燈。

一瞬間,牛郎仔又覺得自己眼角有些濕潤了,在完全未知盡頭的荒野裏爬了近兩個小時山路後,有這麽一盞電燈照亮的不僅僅是眼前的視野,更像是射進心靈的慰藉。

薑芋的身影從房子後重新出現,夏半二話不說忙推開虛掩的院門跟了上去。

小屋分內外兩間,一進了門發現裏邊陳設全都是上了年頭的,包括桌椅板凳的擺放都是以前老一輩習慣的陳設:

外屋正中有一張敦實的方桌,四方各有張木椅,挨著的牆邊杵著一些農具,牆上掛著用各種顏色塑料袋編織的雨衣,除此之外還有一條長凳放在門口,另一邊有口被煙火熏黑的灶台。

頭頂的燈泡——夏半抬頭瞅了一眼,裏邊裝的竟然是燈絲,大約隻有五瓦,堪堪把室內情形籠罩在光暈內。

屋子裏唯一接近現代的是牆角一排黑色的蓄電池,用兩根吊著的電線從房梁垂下延伸出屋外,除此以外還有一落碼放整齊的瓶裝飲用水。

夏半直接二話不說衝上去抽出一瓶扭開,“咕嘟咕嘟”連灌三瓶才長長舒了口氣。

薑芋那家夥又不見人影,隻聽見屋後傳來發電機的轟隆聲,不過沒要一會兒又停了下來,好在頭頂的燈微弱暗了一下沒有熄滅。

又待了幾分鍾,隻見薑芋抱了一堆柴火走了進來,見地上空了的三個礦泉水瓶皺了皺眉頭,夏半忙全部抄起收進自己背包裏。

從灶台旁的一口黑黝黝缸裏舀了兩勺米,又往鍋裏倒一瓶水,點著幹草塞進灶內小心把柴火引燃。

夏半又立馬湊了上去,沒有什麽比冬日裏的火堆更有吸引力,當火焰的溫暖傳遞到身上時,不亞於人生最頂級的享受之一。

跳躍的火苗映照在兩個人臉上,沒要一會兒鍋裏的水被燒開,又過了一會兒從鍋蓋縫隙裏透出大米飯特有的清香。

牛郎仔這會兒完全無法自持,幾次想掀開看看飯熟了沒有,全都被薑芋手裏燒紅的鐵釺攔了下來。

終於在無比煎熬中等待了漫長的十多分鍾後,夏半眼巴巴望著薑芋從鍋裏端出一大碗滿滿的幹飯,升騰的白霧猶如仙樂飄飄。

牛郎仔迫不及待想伸勺子,薑芋直接一筷子打到夏半手上,“嗷!”的一聲抱著手指慘叫。

薑芋往一隻白色碗裏盛了滿滿一碗,端著走進裏邊屋子,等出來時發現夏半滿嘴的大米飯被噎得直伸脖子。

不可否認地說,牛郎仔這會兒流下幸福的眼淚,一半是被燙的,另一半觸及了對饑餓理解的靈魂深處……

兩人分吃了晚飯後,薑芋走到裏屋關了房門,牛郎仔環視了一圈隻好把四張凳子拚成了床。

當頭頂上的燈泡熄滅後,夜色如水透過頭頂瓦片的縫隙露出點點星光,山裏的夜格外的靜,除了偶爾刮過院子裏大樹發出嗚嗚的風聲。

夏半失眠了,被凍得睡不著是一方麵,另外是想起薑芋端進屋裏的那碗飯……難不成裏邊還藏著什麽人?

周圍漆黑寂靜,牛郎仔最後幹脆坐了起來,豎著耳朵傾聽裏邊屋子傳來的動靜,夜光手表上顯示的時間過了淩晨一點,而一般人熟睡的時間在午夜到兩點間。

於是躡手躡腳來到裏屋門前,鎖扣是老式的掛鉤型,在小日子老家隨處可見,隻需要找根細棍往上輕輕一挑。

細棍不好找筆芯完全可以替代,伸進門縫輕輕往上提,碰到阻礙時斜著往上一帶,上了年頭的木門“吱呀”一聲往內開去,牛郎仔眼疾手快拉住把手,再一點一點推開——

借著透過窗戶上半夜才緩緩升起的月光,隻見屋內擺著幾隻櫃子,靠牆支著一張木床,另有一張書桌和空著的書架……然而就在空著的書架上!

夏半瞪大雙眼——擺著一張粗邊框的黑白照片!上邊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笑容甜蜜的青年情侶。

而之前端走的米飯被放在照片正中,米飯上插在三根香,香頭上的紅點一閃一閃在暗處尤為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