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到市圖書館的人比往常還要更多一些,哪怕是如此惡劣的天氣。
一層是幼兒的繪本區和一部分少兒讀物區;
二層是另外一部分少兒讀物區和電子閱覽室;
三層是傳統文學類和各種考證相關;
四層是現代文學,哲學……以及一間自習室。
走進圖書館時薑芋才想起忘了吃早飯,不過沒有關係,隻是一頓早飯而已。
徑直上到四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圖書館,可能是家和學校外最熟悉的地方。
在排列整齊的書架中瀏覽,不知不覺繞到工具書的大類,本想直接走出去,卻被隨意放在架子上一本“熱帶魚鑒賞大全”吸引。
引起注意的不是雕版印刷上五彩斑斕的魚,而是封麵上寫著一句很做作的話,“魚的記憶不止七秒,而是長達一個月。”
既然沒有什麽特別想看的,隨意也是一種選擇。
把厚厚一本大全抱著來到自習室,成行列擺放的十幾張寫字桌上坐滿了年輕人。
帶著自己的考研、考公的書本和習題,埋頭閱讀、書寫,兩耳不聞窗外事,任何時代都是一樣。
薑芋隨意找了個坐位,把熱帶魚大全攤在麵前,翻開後是一張張彩色銅版書頁,書是差不多十多年前出版的,所以裏邊的圖片顯得有些沉黯。
珍珠魚、孔雀魚、神仙魚、虎皮魚、小醜魚、斑馬魚……
五顏六色、奇形怪狀、色彩斑斕……
起點是為了逃避天敵的捕殺,卻反而成了討好食物鏈頂端的一種進化手段。
本以為會隨手無目的翻完,卻在後半部分看到一張有意思的照片。
照片是對一隻魚缸的特寫,裏邊有不同顏色、形態、大小的魚兒。
本來看起來沒什麽——有意思的地方在於數量。
一共有五條魚。
遠一點的水草上遊動著兩隻,近一點的魚缸壁前晃動三隻身影。
最靠中間一隻大著肚子的魚,像是快要生魚寶寶,眼神反而露出煩躁。
如果魚有眼神的話。
出於對“五”的敏感,薑芋幹脆把圖書往裏推了推,視線長久停留在上邊,漸漸還原成某個時刻的某五個人。
胡前是一條黑色的慈鯛魚,修長的魚身和燕羽般的尾巴;
苗珺婭是一條七彩寶石魚,有造型誇張的側鰭,水波中猶如一身多彩的婚紗;
葉芷是大著肚子的蝴蝶魚,帶著星空般的珍珠白點,浮在魚缸中央,有些與環境格格不入;
黎蘆是一隻粉色天使魚,遊動翩躚,隨波逐流透明的魚鰭,神秘高貴;
至於無臉男是一條帆鼠魚,斑點狀花紋,除此之外和普通魚沒有其它特征。
雖然不知道它們為什麽會在一個魚缸裏,但是很明顯隻會是短暫的一刻。
薑芋把視線落在黑色的慈鯛魚上,一隻注定會被夭折的魚,隻是因為它們更習慣獨自一人。
慈鯛魚穿梭在水草間,與其它四條魚互為陪伴。
先是認識了天使魚和帆鼠魚,接著又走進寶石魚和蝴蝶魚的世界。
可預見的在它再一次離開後是寶石魚和蝴蝶魚的永遠消失不見,也因此埋下被清理出魚缸的未來。
短短高中三年……薑芋望著五條魚的圖片,到底發生了什麽,導致胡前的極端?
那把黑星裏的子彈是要朝誰發射?
為什麽先於仇恨跌落29層的高樓?
葉芷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胡前還是無臉男?
如果不是相互的禁忌之戀,又為什麽患上抑鬱躁狂。
所有的一切定格在十七年前,猶如射出的弓箭,卻在十七年後命中靶紙。
不過至少能確定的是,胡前和苗珺婭還有葉芷都有過戀愛關係,至少從薑黃在廣鞍的走訪來看,他們三人還保留著某種程度的社交妥協。
然而感情的獨占並不會將這種妥協延續下去,直到某個時刻的到來。
而這個時刻卻是在畢業後的一年,從胡前的崩潰開始,直到從天台一躍而下結束。
會不會……
薑芋視線定格在天使魚上,胡前留下的子彈已上膛,擊殺的過程換成生命中的天使來完成?
很有這種可能!
猛的把照片拖到麵前,視線落在水中展現柔美輕盈的天使魚上——
當一個人既想自殺又想謀殺時會怎麽辦?
普通人肯定是先殺了仇敵再了無遺憾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如果不是普通人?
而是抑鬱躁狂症患者?
幾乎每天處於崩潰的壓抑中,隨時想了結自己,而當躁狂時又因為無法達成複仇愈加陷於自我懷疑的漩渦。
往複之間,尋一個代替自己的影子,完成在自己死後也能達成目的的謀殺?
誰會是“影子”?
腦海浮現出一張替代的臉,袁姍姍。
幫胡前取來了結的槍,會不會也是開槍的人?
不會!
薑芋隨即否定,胡前不會讓仇恨本身的根源去做了結仇恨的結果。
袁姍姍是葉芷的替代,從某種意義來說,如果是為了葉芷殺人,不會用美好去終結恨意。
因為美好會被褻瀆,哪怕是替代的美好。
那還有誰?
視線從五條魚身上挨個掃過,除去已經不在人間的,剩下的很好排除。
黎蘆、無臉男。
前者是胡前的亡妻,後者沒有任何信息。
憑感覺三者沒有任何關聯。
但如果用到排除法……
忽然有一天丈夫用平淡的口吻告訴妻子,自己將在不久之後永遠離開,卻有一件事情需要妻子幫忙完成。
妻子問,“是什麽?”
丈夫平靜說道,“殺一個人。”
妻子接著問道,“殺誰?”
丈夫說,“在我自殺前來不及下手的人。”
……
薑芋打消了這種可能,唯一剩下的隻有無臉男。
所以,無臉男不是胡前的目標,而是可以托付生殺的摯友?
不可能!
本能敏感排斥,因為胡前和葉芷的自殺在毫無頭緒後,都是圍繞無臉男展開,沒有理由換成相反的角色……
但是在排除麵前,唯一的唯一隻有唯一。
換句話說,說不定無臉男這會兒走進一處未知的地點,掏出黑星,扣動扳機,殺死了一個未知的人。
而這個人帶來了悲劇,不止一個悲劇,而是三個,包括肚子裏的悲劇。
慈鯛、寶石、蝴蝶、天使……帆鼠。
照片上挖掉的臉不是生出的惡意,而是預支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