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玉顏(下)
沈珂的心禁不住怦然一跳。他想象過再見到她時的模樣,卻想不到竟會是現在這般完美無瑕!春日燦爛的陽光灑落在她如玉雪般的臉頰上,纖毫畢現,那光滑的左臉看起來瑩潤如初,絲毫找不出舊日傷疤的痕跡。
到底是李啟賢妙手回春的傑作?還是她演了一出苦肉計?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神情恬淡的人兒,好半晌才恍過神來,禁不住往前迎出兩步,“……妍表妹,你的傷——大好了?”
明知故問。蘇玉妍心裏暗誹,臉上還是露出淺淺的笑容來,“多謝沈表哥記掛……經醫怪妙手回春,已經痊愈了。”看來這一出苦肉計,把沈珂也給唬住了。
傷疤痊愈了,卻不知心裏的傷痛痊愈得怎麽樣了。沈珂心道,臉上就帶了如沐春風的笑容,“方才我與姨父修兄弟的談話,表妹都聽見了?”
蘇玉妍避開他熾熱的眸光,微垂了眼瞼,“嗯。”說著邁步進屋。
“事不宜遲,那我們就趕緊商議給皇長子訂製什麽樣的禮服吧!”沈珂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還請沈表哥見諒,這單生意,錦繡園不想做。”蘇玉妍在東麵靠窗的木椅上坐下,徐徐開口。
蘇慎與蘇玉修父子兩人不禁同時把目光投向蘇玉妍。
“為什麽?”沈珂問出了他們心裏想說的話。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並沒有具體的原因。”蘇玉妍掃了一眼麵沉如水的沈珂,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沈表哥要刨根究底,那就是我們蘇家不想做皇商,不想賺皇室的銀子。”這一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平淡而忙碌的生活。也很滿足於現狀,什麽皇商,什麽聚寶盆,就讓它們如一片浮雲從眼前飄過吧!
“這不是真正的理由。”沈珂的目光落在蘇玉妍臉上,她臉上這種似曾相識的從容淡定令他隱隱不安。
“那沈表哥覺得什麽樣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蘇玉妍不答反問。
“你在逃避。”沈珂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嬌美如花的臉龐,隻覺心口似被一片羽毛輕輕撫過,讓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
蘇玉妍抬頭,微眯起眼睛,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請恕我愚昧。聽不懂沈表哥所言。”
沈珂迎上她鋒芒微露的眸光,良久,才緩緩說道。“我說過,等姨母孝期過後,我便來信陽。”
當初離開昌寧時,沈珂曾讓錦春捎話給她,孝期過後便來求娶。今天他如期而來,竟是打著訂做禮服的幌子前來求親的麽?蘇玉妍心裏微動,移開眸光,“隻怕你是白來一趟了。”你來求親我無法阻止,可我也有不答應的權利。
此時此刻,蘇慎與蘇玉修都覺出屋裏的氣氛有些異樣——他們兩人明顯在打著啞謎。而且還是別人聽不懂的啞謎。
蘇玉修一雙黑亮的眸子滴溜溜在兩人臉上打了個轉,旋即輕輕拽了拽父親的衣袖道,“錦繡園的事。我們都是外行,還是讓姐姐跟沈表哥好好商量一下吧!”
蘇慎雖是迂腐書生,卻也聰慧過人,此時已從兒子暗示的眼神中隱隱猜測到什麽,想著女兒素來膽大心細的。又是在自家屋裏,沈珂也並不如外界傳聞中那樣荒誕不堪。也不懼他會做出什麽壞事來,當下便順著兒子的口氣道,“也好,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好好商榷。”不管沈珂是為皇長子的禮服而來,還是為蘇玉妍的親事而來,兩者都是大事,的確值得好好商榷。
對於蘇慎父子的適時避開,沈珂自是感激不盡,當下便誠懇地向蘇慎道,“請姨父放心,我一定會說服表妹的。”此次信陽之行,他是勢在必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困難波折早在預料之中,他又怎會輕言放棄?
蘇玉妍本欲起身,轉念一想,遂安坐不動,待蘇慎父子出屋,才向沈珂道,“沈表哥不必多言,我是不會同意的。”不管是皇商,還是求親,兩樣她都不會答應。
“你且聽我把話說完。”屋裏隻有他們兩人,沈珂倒顯得輕鬆了不少,緩緩在蘇玉妍對麵坐下,一本正經地說,“定製禮服的事,與我提親的事,不能混為一談,咱們就事論事。”
就算你巧舌如簧,我也不會答應。蘇玉妍看了看她,沒有應聲。
沈珂端茶小啜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皇長子大婚,專程派我到錦繡園定製禮服,這是天下皆知的大事,你說,如果錦繡園拒絕,會有怎樣的後果?”
“那就是說,錦繡園沒有別的選擇了?”蘇玉妍不禁冷笑一聲,“沈表哥這是在威脅我?”
“我這是就事論事。”沈珂迎著蘇玉妍的眸光,眼底波瀾起伏。
蘇玉妍望著沈珂那俊朗的麵孔,好半晌才淡淡說道,“請沈表哥不要苦苦相逼。”
“還請表妹看在我姐姐的麵子上,不要讓我為難。”沈珂斂去眼底的波瀾,正色說道,“皇長子此番大婚,乃天下盛事,聖上本欲讓左昱之子左楠前來定製禮服,是我主動請纓,貴妃娘娘又力保,這才有了我這趟信陽之行。”
左、沈兩家素不相睦,此事也不無可能,如果此次真是那左楠前來,自然容不得自己這般推三阻四了。蘇玉妍心裏暗暗忖度沈珂言語的可信度,略一沉吟,遂道,“如此說來,沈表哥倒是用心良苦了。”用的卻是似信非信的口吻。
“就算如此,宮裏依然來了人,是聖上身邊的常侍文公公。”沈珂道,“他因水土不服,正在客棧休息,我便先行一步了。”
先是主動請纓,接著同行的文公公又恰巧水土不服,如果事情屬實,那沈珂真的是煞費苦心了。隻是,如果他這般費盡心機,僅僅隻是為了向她示好,她又該如何應付?聽他言語,拒絕這單皇室生意已絕無可能,可一旦接下這單生意,錦繡園今後就再不複從前的寧靜了。蘇玉妍心念百轉,良久,才抬眸望向沈珂,“再無回旋的餘地了麽?”
“文公公稍後就會到錦繡園宣讀聖旨。”沈珂輕輕搖頭,道,“禮服的圖樣我已經帶來了,雖然繁複卻也不難,隻是略費些時日,趕在大婚之前完成即可。”
“既如此,那沈表哥就請回吧,我們在錦繡園接旨便是。”蘇玉妍忍不住腹誹。早知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還白白浪費這許多唇舌。她本是倔強的人,但卻不是逞強之人,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無法逃避,那就選擇麵對,大不了做完了這單生意錦繡園就關門大吉,再不與皇室和沈珂有任何牽扯,反正她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不用節衣縮食也能安度餘生了。
“我巴巴趕來給你送信,你倒好,不等我把話說完就要攆我走。”沈珂不禁唇角微彎,“我就這麽令你討厭麽?”
蘇玉妍頓時板起臉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有不便,沈表哥有話就請快快講來。”
沈珂也就正色道,“我此次前來,是特為求娶之事,還請你能慎重考慮。”婚姻大事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大可向蘇慎明正言順地求娶而將親事定下,可蘇慎疼愛女兒是人盡皆知的事,已經及笄的女兒尚未談婚論嫁,自然是他的縱容所致,所以,他不能不事先問問蘇玉妍本人的意願。“你對我蘇氏的恩義,我娘親已經以死相謝。”蘇玉妍唇角嚼上一絲冷笑,“還請沈表哥不要再提求娶之事。”
雖說事情怪不到沈珂頭上,蘇玉妍此時遷怒與他,他也隻能表示同情與惋惜,“關於姨母的死,我深表歉意……可是,這求娶之事,我卻不得不提。”
“天下女子多如繁星,我蘇氏門第低微無德無才,又怎堪匹配你這樣的世家子弟?”蘇玉妍把眸光投向窗外。她雖說得平淡,實則心潮起伏——當年他為救她而選擇求娶她,如今又舊話重提,尷尬裏暗藏了怎樣的情懷,唯有他自知。
“你這樣有膽有識敢做敢為的女子,原當配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我雖算不得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卻也不是齷齪無良的奸滑小人。”沈珂定定望著蘇玉妍那姣好的側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當真非我莫娶?”蘇玉妍回過頭來,眸光與沈珂似水的眸光在空中相遇,令她不由得垂下眼瞼,他眼神中的熾熱,讓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如果此次文公公見到你姣好如初的容顏,回宮後定會跟聖上提及。”沈珂的眸光隨她輕移,“我怕……萬一……”
原來他並不是真的非她莫娶,而是怕她會再次麵臨被召入深宮的困境。蘇玉妍如此一忖,就覺心裏一陣失落,好半晌才又抬起眼瞼,“這麽說來,你又是來為我解困的?”
“不,我並不是你為解困,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心願。”沈珂正色道,“就算聖上不召你入宮,我也會親自前來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