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拜訪(上)
武賢伯宋紹謙容長臉兒,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宋德成則身材瘦削,眼睛與父親頗有幾分相似,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昭示著此人的無情寡義。蘇玉妍自進屋之後,隻瞧了武賢伯父子二人一眼,就垂下眼瞼,低眉斂首地站在宋氏身側,靜靜聽著他們父子二人與宋氏說著離別之情,心裏充滿譏誚。直到宋氏輕聲喚她見過外祖父與舅父時,她才微微抬頭,向二人拜倒行禮。
她雙膝還才剛及地,武賢伯就一把將她扶了起來,眼裏淚光閃爍,滿臉都是慈愛之色,又讓她跟宋德成的兒子宋清澤和宋清泓兩位兄長見了禮,這才叫她在太夫人身邊坐下,方向宋氏問起這些年來在信陽的境況。
宋氏原本心存怨尤,可眼見父親真情流露,又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不禁淚如泉湧,一時悲傷難忍,哀哀戚戚地哭了許久,直到武賢伯問起她的境況,她才揩幹淚水,緩緩作答。
蘇玉妍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太夫人下首,也為宋氏掬了一把同情之淚,待到武賢伯詢問起蘇家的境況時,她便拿帕子把臉上的淚痕擦去,眼角的餘光忽瞥見宋家那兩個年輕少爺的目光直直盯著自己,心裏不禁一跳,便把半邊身子向太夫人腿上慢慢偎去。
她這輕輕一動,就把太夫人的目光從宋氏身上牽了過來,卻見蘇玉妍麵含怯意將半邊身子倚在自己的腿上,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微微紅腫,臉上尚有淚痕,雖然沒有說話,卻自然而然讓人生出疼惜之情。太夫人一向以嚴苛著稱,仆婦們都是敬而遠之,她膝下又沒有孫女輩女孩子時常跟她親近,眼見蘇玉妍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隻覺心裏一軟,下意識就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抬頭時,恰巧看見宋氏兄弟倆人黏在她身上的眸光,當下便麵色微沉,眸光就似兩道霜劍狠狠刺向他二人。
宋氏兄弟二人正悄悄打量著這個似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蘇表妹,冷不丁對上太夫人那冷冽的眸光,隻唬得急忙垂下頭去不敢再看。
太夫人便又安撫似地輕輕摩挲著蘇玉妍略顯單薄的肩膀。
眼見太夫人地蘇玉妍作出如此親昵的這一番舉動,一直坐在太夫人右側的宋清霜心裏不由得一陣懊惱。想到她姐妹二人進府近十日,太夫人對她們十分和藹,也時常賞她們一些小玩意兒,她還以為她們姐妹已經討得了太夫人歡心。不成想昨夜來了個蘇玉妍,才一見麵太夫人就賞了她從太後那裏得來的翡翠鐲子,這且罷了,這蘇玉妍也算得是太夫人的外孫女,太夫人怎麽也得顧著這麵子。可是,認真論起來,這蘇玉妍與太夫人半點血親關係也沒有,憑什麽就像嫡親的外孫女一樣依偎在太夫人的身上?
這邊蘇玉妍不知宋清霜心中所想,隻一門心思琢磨著回頭太夫人帶她出門應酬時,她該用個什麽樣的借口避過才好。她心思飄忽間,太夫人那隻略帶暖意的手緩緩摩挲著她的肩背,輔以宋氏不疾不徐的說話聲,突然讓她生出恍惚之感,仿佛她依偎著的人,就是她嫡親的外祖母,她一時竟舍不得鬆開手去。不過,就在她生出這種錯覺的同時,她也想起豐姨娘故事裏那個心狠手辣的繼母來——那樣狠毒的女人,又怎麽可能是她蘇玉妍嫡親的外祖母?
……
定遠侯府,定遠侯世子沈鬆年的書房裏。
午後的陽光透過房前那棵挺拔青鬆的樹葉縫隙投進鏤空雕花窗??,斑駁的光點灑在臨窗而坐的沈鬆年臉上,讓他那英挺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滑稽。
沈珂懶懶地靠在書架旁的朱漆太師椅上,略垂著眼瞼,微皺眉峰,滿臉不耐。
沈鬆年看著兒子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頓覺心頭火起,順手抓起桌案上的書卷就朝他臉上扔去。
沈珂兀自想著心事,忽聽異響,便欲閃身往一旁避開,心念微轉間,就抬起頭來,任那呼嘯而至的書卷硬生生砸上他的額頭。隨著“砰”地一聲,書卷落地,沈珂那潔淨如玉的額頭上就慢慢現出一道刺眼的紅痕來。
沈鬆年不禁一怔,飛快地掃過那道刺眼的紅痕,隻見上麵竟隱隱沁出細微的血珠來,當下便心生悔意,“啪”地將桌案一拍,怒道,“你這是做什麽?!以為弄花了臉,就可以不去參加武賢伯的壽宴了嗎?!”
“父親大人,您誤會了。”沈珂抬頭,冷冷瞥了父親一眼,徐徐說道,“您老人家教訓兒子,兒子若是刻意閃避,那就是忤逆不孝……並不是兒子存心要把自己的臉給弄花。”
沈鬆年一聽,隻氣得嘴角**,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你這個逆子!你若有你兄弟一半的機敏聰慧,也用不著我為你操心了!”繼室宋德書所出的小兒子沈頊年僅七歲,不僅生得粉雕玉琢,還以過目成誦聰慧絕頂著稱,深得他的寵愛。
“您看看,兒子尚未違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都口口聲聲直呼兒子為‘逆子’了。”沈珂眼裏閃過一絲譏誚,迎上父親的目光,慢悠悠地說道,“父親大人的好意兒子心領了。不過,隻怕您這心,也是白操了。”
“你給我住口!”沈鬆年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這一次,是你祖父做主,隻怕由不得你了!”
沈珂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麽?隻是不知道祖父是去給我姐夫挑侍妾,還是去給我挑媳婦?”
沈鬆年身子一抖,豁然站起身來,幾乎將手指撣到沈珂臉上,“孽障!你姐姐的事難道就及你重要麽?不管是不是給你挑媳婦,你都不能缺席!”
沈珂滿不在乎地笑道,“姐姐身為貴妃,地位尊貴,稍有差池就會殃及整個定遠侯府,她的事自然非同小可。我的親事跟她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沈鬆年眼神驟冷,嘴角狠狠**兩下,方才止住要向兒子揮出拳頭的衝動,“你這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偏疼了你姐姐麽?”
“您偏不偏疼我姐姐,您心裏自然有數。”沈珂冷冷一笑,“您若真疼我,我的親事,您就讓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