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謎團(上)
見沈珂的部屬主動請纓,蘇玉妍自是覺得欣慰不已。但沈珂在家素來少談公事,蘇玉妍自不知此人能否信得過,略一躊躇間,就聽躺在床上的沈珂低聲說道,“奉河,不必去了。”
那麵色微黑的年輕將官立即大步走到沈珂跟前,蹲下身來,輕聲問道,“這是為何?”
“你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請得來首輔醫正。”沈珂微歎一聲。
奉河聽了,臉色更顯黯然,卻仍堅持道,“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
另幾位年輕將官也連聲附和。
蘇玉妍與沈珂心意相通,自能猜到他心中所慮,但眼見他麵色蒼白如紙,額上還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顯然難受已極,她心中著急,也就順著奉河的意思道,“爺……還是讓奉將軍陪著劉太醫去一趟太醫院吧!也正好派人通知祖父和父親他們。”
話音剛落,便有人掀起氈簾進來,回頭看去,正是定遠侯沈世貞。此刻他麵帶寒霜,眼神冷凜,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逼人的氣勢,似乎蘊含著雷霆之怒,若有人觸犯他的逆鱗,他便會如火山一般噴發。
以奉河為首的年輕將官們紛紛上前行禮。
定遠侯一邊淡淡地頷首點頭,一邊大步走到沈珂身旁,蹲下身去看了看沈珂半睜半閉的眼眸,這才伸手撩起褥子,細細看了他身上的傷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是悍匪所為?”
沈珂嘴角微微一扯,“表麵看來,的確像是流民。”那些衣著襤褸的流民們個個武藝高強,分明就不是尋常之輩,隻不過,因為某種原因。沈珂隻能故意讓人說成流民。
定遠侯稍作沉吟,又問,“刀口還抹了劇毒?”
“是。”沈珂眼裏閃過一道暗光。他自問坐得端行得正,也不曾與人有過什麽深仇大恨,為什麽還會有人想置他於死地?
定遠侯眼裏也是寒光一閃,旋即站起身來,“方才進來時碰到劉太醫,說勝海前幾天才出的遠門……既然勝海不在,這太醫院就不必再去了。”
蘇玉妍一聽定遠侯祖孫倆人竟然意見一致,心頭不免微動。不動聲色地掃過那幾名年輕將官,見他們個個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沉凝表情,便知這些人都是沈珂心腹。遂開口道,“那這毒……可有辦法?”既然祖孫倆都不去太醫院,想必另有解決的辦法。
“你先別急,辦法一定會有,隻是要費些周章。”因屋裏都不是外人。定遠侯也沒有遮遮掩掩。“我識得一個江湖郎中,最是擅長辨毒解毒,已經著人去請了,半個時辰之內就會趕來。若這毒連他也識不出來,便是勝海來了,想必也無濟於事。”
聽到前麵一句。蘇玉妍不禁鬆了口氣,同時還清晰地聽到身後的年輕將官們也長長出了口氣。不過聽完後麵的話,剛剛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來。
定遠侯麵色微沉。喚過奉河,“你們身上還有公務,也不能在此久留……且先回屬營,有什麽消息,我即刻讓人送信過來。”
奉海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珂。沉聲答應,腳卻不挪一步。
沈珂便微微抬眸。低聲道,“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們且先回去,有我祖父在,我還能出什麽差錯不成?若便是劇毒,我早已命喪黃泉,如今過了這麽久不能安危無恙,想必這一時半刻也死不了。”
聽沈珂這麽說,奉河頓時麵色一僵,眼圈微紅,仍不說話。
他身後另一個微胖的將官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我們與其在這裏幹著急,倒不如領著人去搜索方才那些流民,這裏有侯爺在,將軍一定會沒事的。”
奉河細想之下也覺此言有理,當下便抬起頭來,衝沈珂抱拳道,“既如此,那屬下便先回屬營了。”說罷便轉身,大步而去。
眾將官一一向沈珂夫婦和定遠侯匆忙道別,也隨奉河而去。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定遠侯便立時走到門邊,沉聲喚過守在門外的隨侍沈浪,低聲吩咐了幾句,沈珂連連點頭,待定遠侯話音一落,便奔出門去。定遠侯遂拈了拈花白的胡須,慢慢走了回來,又向蘇玉妍道,“……妍兒不必太過著急,我已經著人去請勝海了。”
不是說勝海已經出遠門了嗎?又去哪裏請得他來?方才不是跟奉河幾個說去請江湖郎中麽?難道連奉河幾個都信不過?蘇玉妍心中諸多疑惑,忽想起剛才他們祖孫倆人都不讓奉河隨劉太醫去太醫院請首輔醫正的事,心裏不禁又是一動,隨即為定遠侯搬了錦杌在沈珂的長榻邊請他坐了,自己在沈珂的榻側下首慢慢坐下,這才抬眸看著定遠侯,輕聲說道,“隻願胡太醫手到毒除才好。”若是平時,她也許會奉承一句諸如‘原來祖父早已胸有成竹’之類的話,但此時此刻,看到沈珂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她的心情並不能保持平靜,所以,她也不加掩飾,臉上流露出滿滿的焦急擔憂之色來。
定遠侯見了,便安慰道,“勝海素有醫聖之稱,全國上下無人能及其項背,若他也不能……普天之下,恐怕再無人能了……”
看定遠侯如此篤定,蘇玉妍懸著的心便微微放下小半,她用幹帕子輕輕替沈珂揩去臉上的細汗,柔聲問他,“傷口疼得厲害麽?”既然中了毒,這傷口一定輕易動不得,這個時候又沒有鎮痛泵之類的東西,沈珂肯定痛得厲害,隻不過他一向能忍,就算痛得快要死去,也一定不會表露出來的。
“還能撐得住……”沈珂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你不用太擔心,等勝海一來,就藥到病除了。”
既然祖孫倆都這麽說,蘇玉妍便也樂觀起來,當即抿嘴一笑,伸手握住沈珂露在被褥外頭的一隻手,微微點頭。
定遠侯看到他們夫妻二人如此親密的模樣,便稱開眼光。
這時,有奉命提了開水的小丫頭在外頭請示,定遠侯看向蘇玉妍,道,“還是等胡太醫來了之後再說吧!”
蘇玉妍先前並不知道沈珂傷得如此嚴重,此時見定遠侯微顰著眉頭,也知沈珂的傷情比自己看到的,甚至想象得到的更為嚴重,當下便點了點頭,吩咐小丫頭把水提起來。
因是沸水,天氣又冷,木桶裏的熱霧盤旋繚繞,不一會兒就讓屋裏籠上一聲淡淡的氤氳之氣,三人雖坐得近,但彼此的麵色都看不太清晰了。
似乎是若有若無的,蘇玉妍感覺到了沈珂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微動。她旋即抬眸看去,但見他唇角微抿,麵色沉吟,看不出什麽異樣。她正以為自己多心,卻又感覺到他的拇指微微動了一下。
沈珂他,難道有什麽話竟不能當著他嫡親的祖父說的?蘇玉妍眼角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掃了定遠侯一眼,卻見他麵帶憂色,直直地盯著那個木桶看,連眼珠都不曾挪動一下,她再回眸,就看到沈珂衝她眨了眨眼。她吃了一驚,卻不敢開口相問,心裏的疑惑就越發濃重起來了。
定遠侯不說話,沈珂是中毒之人,又虛弱得很,眼睛半睜半閉,也沒有出聲,蘇玉妍便是滿心疑惑,也不好輕易開口,況且方才沈珂衝她這一眨,她心頭又疑慮重重,便是有話,也不敢當著定遠侯問起來。
屋裏三人都不說話,一時間安靜得連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
就在蘇玉妍開始覺得氣氛有些別扭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了丫頭的通稟之聲,“侯爺,來了遠客。”
一聽遠客二字,定遠侯麵露喜色,當即站起身來,揚聲說道,“快請。”一邊說,一邊大步迎了出去。
遠客?難道是勝海喬裝改扮的?蘇玉妍心裏微動,不及細想,就感覺沈珂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她遂回眸看去,沈珂卻沒有要跟她說話的意思,隻默默用指尖在她掌心寫了一個字。
等他寫完,蘇玉妍立時便認出這個字:汾。這是什麽意思,是人名還是地名?方才當著定遠侯沈珂什麽也不說,這會兒卻趁著他出去迎客之際寫在她手心裏,難道有什麽事竟還要瞞著定遠侯麽?
她滿心疑惑,正要開口相問,就見沈珂微微搖頭,又寫了一個字。
這次寫的,是個劉字。
這兩個字加在一起聯想,蘇玉妍一下子就想到汾陽侯府。汾陽侯姓劉。
她不禁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沈珂,用眼神詢問。沈珂不說話,難道是懷疑有人偷聽?如果連懷遠堂都不可信,那事情可就糟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沈珂卻又微微搖頭,手指在她掌心又寫了一個字。
謎。
這就是說,沈珂自己的思路也還沒有理清,自然,也不能給她什麽解釋了。
但眼下,蘇玉妍無暇多想,別的事情,都可以延後一步處理,眼下最最重要的是沈珂,她對此一無所知,唯願定遠侯請來的勝海將沈珂身上所中之毒清除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