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鬧劇(下)

劉文秀想著自己先前堅持讓房氏搜身,是因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現下卻連玉墜兒的影子都沒見著,也不知是房氏出了差錯,還是定遠侯府的人預先就有了防備,心裏迅速思索,便向房氏嗔道,“徐夫人,如今……該如何是好?”竟是把責任全部推到房氏身上,一副要把自己撇清的樣子。

房氏尷尬地站在那裏,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嘴唇囁嚅著,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隻反複說著一句“這玉墜兒,到底丟在哪裏了?”

劉文秀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當著眾位貴婦小姐,卻也不好數落房氏,隻得轉過臉來,陪笑說道,“各位夫人小姐,方才瞧著徐夫人丟了貴重東西,我這個做主人的就難免有些心急,如今徐夫人既然遍尋不見,隻怕是落在花間也未可知……要不,諸位且先隨我去吃飯?”她這話說得可輕巧,先前態度強硬地要房氏強行搜身,如今什麽也沒搜到,便假惺惺地做起了好人。

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不僅蘇玉妍這麽想,便是另幾位貴婦小姐也是如此忖著。劉文秀話音剛落,那唐氏便冷笑一聲,“這可不妥……徐夫人這玉墜兒是皇太後賞賜的,非比尋常,若找不回來,我們都過意不去。”

“是啊,徐夫人丟了這麽珍貴的東西,園子裏就隻有我們幾個,方才都認定我們是有嫌疑的,如今東西還沒找回來,我們就這麽白白走了,不僅徐夫人心裏存疑,就是我們自己,也決不敢輕易離開。”

幾人你一句我一語地說了起來,雖然語氣都顯得十分溫和。但話裏的意思卻是句句都直指房氏與劉文秀,宣泄了她們心裏的不滿。

劉文秀料不到事情竟會轉變到這種地步,心裏不禁十分惱怒,更是暗罵房氏辦事不力,臉上卻仍是保持著得體的微笑,“……那你們看,該如何是好?”既然眾人不走,她便把難題拋給她們,讓她們自己想辦法解決。.ysyhd.都過了吃飯的時辰了,她就不信。這些嬌生慣養的夫人小姐們能在這裏捱一天餓。

唐氏聽劉文秀這麽說,隻覺心裏湧起一股怒火,當即顧不得什麽顏麵。隻冷冷笑道,“我們是客隨主便……一切但聽姐姐安排便是。”

眾人看到她二人打著太極,心裏雖然著急,一時也想不出更好辦法,隻能暗歎自己倒黴。

劉文秀眼見眾人看著自己。懷疑的,嘲諷的,不滿的,惱怒的……全都炯炯盯在自己身上,從小到大,除了當初在與沈柏年的親事上頭栽了個大跟頭外。可謂是順風順水得償所願,此番為了設計定遠侯府,不想竟把自己也給搭進來了。她心裏忖著。遂決定“犧牲”房氏一人,就轉過頭去,皺著眉頭問房氏,“……方才你可記清楚了?果真是在園子裏丟的麽?”

房氏一聽,也覺怒氣上衝。忍了忍,終是沒有發作。隻鄭重點頭。

劉文秀見房氏竟不給她台階下,不由得更是惱怒,便揶揄道,“既是在園子裏丟的,如今把這園子都翻了個個,連帶著這些夫人小姐們的身上都給你搜了一遍,卻也不見半點蹤影,難不成竟還插翅飛了?”

房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半晌才壓抑了滿腔憤概,悶聲說道,“興許是我記錯了……方才錯怪了大家,還請多多包涵。”

唐氏原本還想借機揶揄幾句,但她素來與房氏交好,眼見她滿臉羞愧之色,也就不再火上澆油,隻淡淡一笑,“大家可曾聽見了徐夫人的話?是走是留,且隨意吧……太夫人那邊想也等得急了。”

這意思,也是不忍見房氏被劉文秀壓得死死的,這才有意偏幫。

幾位夫人小姐原本也是一口氣順不過來,這才刻意跟劉文秀與房氏作對,眼見唐氏流露出要走的意思,當下便也不再堅持,隻微微撇了撇嘴,這才三三兩兩跟在唐氏身後出了花園。

蘇玉妍拉著馮靜宜緊走兩步,就趕上了唐氏。

唐氏先前見蘇玉妍在麵臨劉文秀的刁難時挺身而出,對她的印象便頗為不錯,後來房氏找不出玉墜,她也並不落井下石,可見是個心地善良值得結交的,當下便有意跟蘇玉妍親近,又瞥見她身旁的馮靜宜穿著錦繡閣的衣裳,隨即便自然而然地誇讚了幾句。

蘇玉妍瞧了瞧唐氏身上那件雲霞錦裙襖,不由得笑道,“夫人這身衣裳,可是在錦繡閣定做的?”

“可不是麽?”唐氏笑道,“你們錦繡閣的衣裳,無論繡工還是樣式,都是全昌寧城最好的,最難得的是,那些新奇美麗的花樣,沒有幾個女人不喜歡的……你瞧瞧她們,哪個不是穿的你們錦繡閣的衣裳?”

“這由橙及紅的顏色,大氣而不失華麗,將夫人這通身的氣派都給顯了出來。”蘇玉妍順口誇讚了兩句唐氏,又似不經意地回頭看去,果見都是出自錦繡閣雲霞、彩虹、雨荷等自成一派的設計樣式。不過略略看了一眼,她就滿意地笑了,隨即輕輕拿肘彎碰了碰唐氏的胳膊,低聲說道,“夫人,徐夫人的衣裳,好像有些髒了。”

唐氏便抬眼看去,隻見房氏左臂衣袖上麵赫然有塊異色,似綠非綠,似青非青,在她這一身彩虹裙襖上格外醒目。她未加思索,停下腳步,等唐氏走過來時,便伸手撩起她的衣袖,要看清楚衣袖上這塊異色到底是什麽。這一伸手,恰好就觸到唐氏袖內一塊桃侅大小的硬物,她用手一撚,心念微動,旋即輕輕“咦”了一聲。

這一聲,雖說不大,卻也不小,剛好能讓她附近的幾位夫人小姐聽清,站在她跟前的房氏更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不免問道,“怎麽了……?”

唐氏便笑道,“……你衣袖上怎麽弄了這麽大塊汙垢?”

房氏素來愛潔,當即便扯起袖子來看,不想這一帶,恰好把唐氏方才撚到袖邊的那塊玉墜拂了出來,隻聽咣啷一聲,玉墜兒就落在地上,眾人應聲看去,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瞬間,腳步停止,呼吸也仿佛停滯下來,無一人再出聲說話,這一刻,安靜得連枯葉落在地上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房氏隻覺腦中一陣混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苦笑一聲,“果真是我記錯了……果真是我記錯了……”她嘴裏雖這麽說,心裏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明明是把這玉墜塞到了馮靜宜的衣袖裏的,怎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這可不是件詭異的事情麽?

唐氏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免生出幾分同情。武寧公一門全仗汾陽侯鼻息生活,房氏就算被劉文秀算計了,也隻有自認倒黴的份兒,根本就不可能為自己辯白。這事兒,一定有內情。唐氏雖這麽想,眼見房氏這樣,倒反過來安慰道,“那麽貴重的東西不見了,你著急也情有可原,我們都不怪你……隻是,現在碎成這樣,又該怎麽辦?”按房氏的說法,這玉墜兒是禦賜之物,如今碎成幾塊,雖不至於引發聖怒,但若是武寧公一門犯了事兒,皇帝若要問罪,這玉墜就是個再好不過的由頭。

“罷了,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房氏喃喃低語。旋即反應過來,見身邊站的是唐氏,便又低歎一聲,“真是現世報,現世報。”

就算唐氏並不清楚前因後果,現在聽了房氏所言,也猜出幾分來了,當下便輕撫她的手背,低聲安慰道,“你別多想,一切就順其自然吧!”敢情真是劉文秀借著房氏的手來算計她們中的某一位,就先前的情形來看,十有是衝著定遠侯府去的,好在定遠侯的嫡長孫媳是個機警的……唐氏想著剛才蘇玉妍有意提醒她注意房氏臂上那塊汙垢,不禁心裏一動。這蘇氏竟悄無聲息地把禍患化於無形,當真令人不可小覷。心念微轉,便生出與蘇玉妍的結交之心來。

她二人小聲說話,幾乎低不可聞,便是連走在房氏前麵不遠處的劉文秀都聽不見,但她二人這樣的情形,劉文秀心裏便不能不多想了。武寧公一家她父親能捏在手裏,但懷陽侯就不同了,輕易拿捏不了,不可能像對待房氏那樣對待唐氏。

所以,在房氏屈膝彎腰,從地上緩緩撿起玉墜之時,劉文秀便回過身來,緊走幾步到了房氏跟前,柔聲說道,“方才我也是替你著急……你不會怪我吧?”

房氏抬起眼瞼,苦笑一聲,“我不怪別人,隻怪自己。”

劉文秀聽著這話分明是指責她臨陣脫逃,當下便又寬慰道,“我知道有個能人,最擅修補碎裂的玉器,不如,我幫你去補一補這玉墜?”

“不用了。”房氏斷然拒絕。“就算補好了表麵的裂痕,但我心裏,卻始終有一道坎……倒不如棄了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