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枝節(下)

蘇玉妍尚未開口,沈珂就已笑道,“姨母言重了……但凡有什麽要求,隻管跟你外甥媳婦提起便是,她這人……最是熱心。”

蘇玉妍便接了話茬,微微一笑,“……姨母但說無妨。”

林姨母就輕歎一聲,“你們都不是旁人,我也就不遮三掩四了……”說罷又瞅了馮靜宜一眼,這才徐徐說道,“此次前來,一則為祭奠姐姐亡靈,二則呢,也是為了靜宜的親事……”

我說呢,這般吞吞吐吐,果然是為了此事。蘇玉妍心裏暗忖,臉上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姨母的意思是說……”

“靜宜今年五月就要及笄了……”林姨母又歎了一聲,“自打咱們馮家敗落,親戚間的來往也少了,知道的,說是咱們馮家識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馮家的親戚們捧高踩低……咱們倒是有心跟親戚們走動,卻又怕帶累了親戚們,所以這些年來,靜宜她父親也冷了心,一直閉門不出,不問世事,就連家裏幾個孩子的親事,他也不聞不問。靜宜的長兄今年都二十五歲的高齡了,說親的卻連咱們馮家的門檻也不進……他做父親不憂心,我這個做母親的,卻是愁得連覺都睡不好了——靜宜的兄弟倒也罷了,可靜宜是個女孩子,總不能一輩子待字閨中吧!我尋思著與其這樣,倒不如上京來尋你們,興許還能想辦法幫一幫咱們,於是便把心一橫,就帶著靜宜過來了……”

蘇玉妍瞧著林姨母一雙手絞著帕子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話也說得十分急促,倒不似有假。因不知馮家之前所犯何事,也不好當著她的麵問沈珂,遂安慰她道。“姨母且莫著急,俗語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了,姻緣的事,也是前生注定,興許是表兄弟們的緣分未到。”

這邊沈珂也就接了蘇玉妍的話茬,“是啊,自古姻緣天注定,表兄弟們年紀也不大,便是因之前家中事故而有所耽擱。將來也總還是會成家立業的,姨母就不用太過憂心了。”

聽了這話,林姨母原本顯得十分焦慮的臉龐頓時露出一絲微笑來。“看來我這次來昌寧是來對了,你們夫妻都是心善之人……也是我那不幸早逝的姐姐有福氣,有兒如此,又娶婦如此,她在九泉之下也應該瞑目了。”

見林姨母提到沈珂仙逝的娘親。蘇玉妍不禁朝沈珂看了一眼,不知該以何言相答。

沈珂已正色說道,“姨母能來昌寧找我們,原是出於對我們的信任,就算我不能幫上什麽大忙,也必盡力而為……”

“你這孩子。真正隨了你母親的性子,最是熱心善良……”林姨母更是露出滿意的笑容,“不管靜宜的親事將來怎麽樣。你有這份心,也算是難得了。”

蘇玉妍自與沈珂成親以來,從未聽他提起過外家,自己也曾出於好奇悄悄讓雙珠幾個打聽過兩次,但府裏幾位資深的嬤嬤都守口如瓶。雖然凝香苑的那位林姨娘有好幾次露出欲言又止的情形,但最終都以緘默告終。更不用說定遠侯及沈鬆年夫婦了,那是連什麽口風都不曾露過的。所以,蘇玉妍也就放棄了這份打探秘辛的心思。

如今林夫人的姐姐與外甥女突然不請而至,自然令她深感意外,再者林姨母直言不諱地當著他夫婦二人的麵提起了馮靜宜的親事,更令她心中警鈴大作——以馮家目前敗落的情形與馮靜宜這般靦腆害羞的小戶千金形象,又如何能覓得林姨母滿意的對象?林姨母那毫不掩飾的眼神充分顯示出對沈珂的欣賞,那麽,她是不是有意把她的女兒許配給沈珂呢?

蘇玉妍心裏暗忖,再看林姨母與馮靜宜的眼神就多出兩分犀利來了。不過,這鋒芒也隻在一瞬間後就在她眼底消失。畢竟,看沈珂的樣子,顯然對這林姨母是十分敬重的,自己不能輕舉妄動。人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自己對林家的情況一知半解,當然也不能輕易就存了揣度別人的心思。

就在這當兒,沈珂又向林姨母道,“不知家裏的幾位表兄與靜宜表妹都念了什麽書?都有什麽喜好?……”

林姨母見沈珂問得仔細,更是心中竊喜,當下便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

蘇玉妍便安靜地坐在沈珂的旁邊,一心一意地做起了聽眾來。

那馮靜宜則羞紅了小臉,半垂著眼瞼,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但從她那雙白嫩細膩的玉手緊緊捏著錦帕的樣子來看,應該是又驚又喜的。

“靜宜是家中唯一的女兒,我和你姨母自小就偏疼她幾分,凡事都遷就著她,難免養就了她嬌矜的性子,好在這孩子也是個惜福的,知道父母與兄弟們都疼她,平日裏也都十分善解人意……”林姨母侃侃而談,說起幼女馮靜宜時,臉上適時露出驕傲的微笑。

蘇玉妍靜靜聽著,臉上也露出讚許的笑容,恰到好處地誇讚了幾句,沒有過分的渲染,倒令林姨母更加沾沾自喜,因而談興也就更加濃厚起來。蘇玉妍不動聲色地聽著,對沈珂的安靜深感意外。他向來不是個能坐得住的,這會兒整整坐了近一個時辰,他竟沒有籍口有公務要外出,真正令人奇怪。

正說到興濃處,雙珠打起氈簾進來稟道,“……老侯爺與世子爺來了……”

蘇玉妍聞言,不禁秀眉微挑。果然是貴客,連很少涉足蘭亭居的定遠侯與沈鬆年都親自過來探望了。

這邊沈珂已經站起身來迎向門首,林姨母也急急忙忙跟著起身,還不望朝馮靜宜看一眼,馮靜宜不用母親出聲提醒,也在第一時間站了起來,躬身相迎。

隻聽門外一聲輕咳,接著便傳來定遠侯那略顯沉啞的聲音,“可是林姨母來了?”隨著話音,定遠侯大步走進門來。沈鬆年跟在他身後,雖然沒有出聲,卻也麵帶微笑地看向林姨母。

林姨母連忙應聲笑道,“沈伯父,多年未見,一向可好?”又轉向沈鬆年道,“世子可好?”一邊說,一邊上前見禮。

定遠侯虎目灼灼,眸光在林姨母臉上略作停留,接著又不露聲色地掃了她身旁的馮靜宜一眼,這才朗聲笑道,“讓林姨母掛牽……老朽這些年無病無痛,倒也過得悠閑自在。”說罷落座。

沈鬆年也微微一笑,“托姐姐福氣,鬆年這些年也還順暢……今日這是什麽風,竟把姐姐吹到了這裏?”邊說邊請林姨母坐,自己也在定遠侯的下首坐了。

林姨母待兩人落座之後才慢慢坐下,聽沈鬆年叫她姐姐,心中更是難掩驚喜,臉上的笑容卻瞬間消退,隱隱顯出幾分哀傷來,“其實我早就想來昌寧瞧瞧珂兒了,隻不過因為你姐夫身體不好,家裏幾個兒女又都不讓我省心,又因著怕當年的舊事牽累你們,所以就一直拖著沒有前來。舊年臘月初五,我夢見妹妹向我哭訴,不禁大哭了一場,琢磨著不論怎樣也要進京來看看,所以便不管不顧地來了,如今看著珂兒成家立業,心裏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一邊說,一邊掏出帕子揩著眼角。

沈珂接了定遠侯手上的鬥篷遞給候在旁邊的秋蕙,見狀便勸道,“姨母且莫悲傷……”

定遠侯濃眉一皺,也道,“當初馮申出事後,我也暗中請人調解,無奈聖意難測,無人敢為其開脫,窮我一人之力終是無濟於事……不過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風頭過去,不知他還沒有入朝為官之心?”

林姨母輕歎一聲,“他這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為不為官倒無甚要緊,眼下最要緊的,倒是我那幾個兒子同跟前這個丫頭的親事,九江那裏,怕是尋不到一門好親了,所以我這才拚著被馮申痛罵的一場,帶了幺女靜宜昌寧來找老侯爺幫忙來了……”

竟然把事情弄到這樣的明麵上,看來決心不小。蘇玉妍心裏微動,不露聲色地看向定遠侯。

定遠侯是曆經幾朝的老人,又怎麽會看不透林姨母的心思?當下便長笑一聲,“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幫忙不幫忙的?這事你就交給珂兒和妍兒去辦吧,包管能讓你滿意。不過,你得把擇婿擇媳的條件說清楚,也好讓珂兒妍兒挑揀。”

見定遠侯如此熱情地大包大攬,蘇玉妍有一刻竟覺得這人前世是紅娘出身,要不然,他又怎麽會顯出這樣的熱情來?當然,從定遠侯祖孫三代對林姨母這種特殊的熱情態度上,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沈家必定欠了馮家什麽人情,抑或是欠了林家什麽人情,否則,以定遠侯和沈珂那冷靜的性子,決不會表現出如此過度的熱情。不過,她未及細想,就聽沈珂接了定遠侯的話茬,“祖父所言甚是,姨母且先等上幾天,我讓人悄悄打聽合適的人選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