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親事(下)
“修兒可曾拒了?”蘇玉妍道。蘇玉修的脾氣她也了解,小時候就是個有擔當的,如今入了翰林院,視界更廣闊,胸襟更遠大了,隻怕會當場說出娶林家小姐過門的話。
“修兒他……自是當場拒了林學士,他還說,必定如期迎娶林小姐。”蘇慎端著熱茶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這手抖的毛病是自宋德詩死後他便患上了,至今已三年有餘,每每心情激動之時,便會發作。
蘇玉妍點了點頭,又問,“那,您怎麽看?”她知道,父親是個書呆子,為人又耿直,若依他的性子,是肯定不想迎娶林小姐過門的。
蘇慎沉默半晌,才徐徐說道,“咱們蘇家就隻得修兒一個兒郎,蘇家的榮辱也全係他一人之身,我的意思……還是不娶的好。”就算林家小姐仍是清白之身,但外頭又有幾人肯信?眾口鑠金,將來林小姐入了蘇家門,也依然會成為人們議論的話題,還可能會讓蘇玉修也成為人們詬穢的對象。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現在與林家一刀兩斷,再為蘇玉修揀個家世清白的女子。這樣雖然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為了蘇玉修的將來,他寧願自己背負一時的罵名,為蘇玉修換來一世的幸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蘇玉妍心裏暗忖,隨即說道,“修兒如今成了人,又入了翰林院,有了自己的主見,這件事情,隻怕還得遵從他自己的意思。”當著父親,她也不拐彎抹角,把自己的立場表明。無論如何,她始終是支持蘇玉修的,畢竟,他才是整個事件的男主角,也是將來與林家小姐共度一生的人。也隻有他最有發言權。
“這麽說,你也是要迎娶林小姐過門的意思?”蘇慎有些意外,眼裏閃過一絲不解。
“如果林小姐不是那種招蜂引蝶的女子,那其經曆就值得我們同情。”蘇玉妍輕聲說道,“她已經成了受害者,本就難以承受來自外界輿論的壓力,若修兒再退婚,豈不是斷了她的活路?”古代女子若遭退婚,自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就算再嫁。退婚之後也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遇到善良的夫家,興許會略過不退。但凡刻薄些的人家,隻怕會像捏著把柄一樣時時不放,試想這樣的女子,就算活在世上,又哪有尊嚴和快樂可言?遇到性子剛烈的。隻怕會在被退婚的當天就選擇自盡或剃發為尼,還好,林小姐到底出自書香門第,又是個綿軟性子,才沒有做出那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來。
這番話說得在理,蘇慎自不便反對。先前豐姨娘的小心試探與委婉提醒。他都沒有放在心上,而今連嫡親的女兒也這麽說,他就不得不好好考慮了。可此事畢竟關係到蘇玉修將來的名聲和前程。他不能不三思而後行。
見父親久久不語,蘇玉妍便端起手中的熱茶小小啜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爹爹,我已經著人去打聽事情的原因了。若那林小姐確實是清白,我倒覺得將其迎娶進門。不僅不會令蘇家門風有損,還能讓修兒成為人們心目中大義英雄,便是件兩全齊美的事。”著人調查林小姐上香還願之時被歹徒劫持之事,還是沈珂的主意,因為他覺得,林家隻是書香門第並不是大富之家,歹徒便要劫持,也多是劫持富家子女借以勒索大批贖金,但劫了林小姐之後卻隻字未提贖金之事,再說此事雖已立案,但歹徒卻還在逃,這其中的奧妙,就不得不讓人深思了。
“就怕……事與願違。”蘇慎緩緩說道。
蘇玉妍知道他擔心林家小姐不再是清白之身,便勸慰道,“我知道父親為此事擔憂,但修兒如今已經成人,又有盛名在外,再說他素來就是個擔當的有主見的人,父親便有異議,也當征詢他的意見才是。”父親疼愛她更甚於蘇玉修,她的話也許比蘇玉修自己說的更為管用,所以不管父親聽不聽得進去,她也要把話說個清楚明白。
蘇慎雖是個書呆子,但卻不是不明理之人。女兒大清早過來給自己賀壽,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怎麽會不明白女兒的良苦用心?想著女兒的意見或許就是沈珂的意見,說不定連定遠侯也認同女兒的意見,若他們那樣的人家都有此看法,那自己再堅持不娶林小姐,就顯得太狹隘自私了。這麽一忖,他便稍稍釋然,遂緩緩說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那林小姐果然毫發無損,咱們也不能做背信棄義的小人。”
見父親口風鬆動,蘇玉妍便微微一笑,“父親所言極是,咱們蘇家雖不是什麽名門大戶,但也不能讓人看輕。”
正說著,就聽門外雙珠跟人說話,卻是江媽媽來請老爺小姐去吃早飯。
二人遂不再說,起身隨江媽媽來到飯廳。
隻見桌椅已經安放停當,因天氣寒冷的緣故,牆角各擺了兩個炭盆,進屋便有熱氣撲麵而來,與外麵的冰天雪地儼然兩重天地。
蘇玉妍扶父親在上首坐下,抬眼間忽瞥見豐姨娘立在傳菜的仆婦旁邊一動不動地直瞅著自己,不等自己開口,豐姨娘已笑微微地上前來向自己問了好,又說道,“……這麽大冷的天,還難為大小姐跑這一趟,這冰天雪地的怪難走的,要不,等修兒回來送您過去?”
蘇玉妍心裏微動,想著豐姨娘終是蘇玉修的親娘,便是自己心裏再不喜歡,也得給蘇玉修幾分薄麵,當下便請她入座一起吃飯,又含笑說道,“我屋裏還有事,就不等修兒回來了。”
等豐姨娘在蘇慎旁邊坐下,她才正色說道,“我托姨娘操辦的事,不知姨娘現下操辦得怎麽樣了?”柳紅是豐姨娘推薦的陪嫁丫頭,出了事,豐姨娘自脫不了幹係,故此蘇玉妍特意把為柳紅揀嫁之事交付於她,也讓她心裏有數。為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便要多出許多曲折,先是讓人以柳紅至親的身份到定遠侯府拜訪,接著便委婉提及柳紅已經定親的事,接下便順理成章地提出想把她接出府出的事。至親已經在大年初六那天上門拜訪過了,接下來,便是接柳紅出府了。
豐姨娘又哪裏會聽不出蘇玉妍的言外之意?當即便輕言細語地說道,“我已經托成人去打聽了,說是就這幾天有回信。”對於柳紅之事,她不可謂不盡心。一則因為柳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想把其打發得遠遠的;二則也不想別人從柳紅那裏打聽過多的消息,故此才托成人到距昌寧近兩百裏地的九江去為柳紅說親。卻不想忽然出了林小姐這檔事,兒子的事到底比蘇玉妍的事重要,這兩天她自然隻顧想著蘇玉修的事了,又哪裏顧及得上柳紅?
“那就要姨娘多多費心了。”蘇玉妍客氣地說道。她不是個狠心腸的女人,就算鐵了心打發柳紅出去,也囑咐豐姨娘為其揀戶好人家。畢竟,柳紅生得花容月貌的,若隨便配了個老實後生,怕也守不住,不如揀個殷實些的人家,遂了她的心願,後半生也就安份了。
“區區小事,哪談得上什麽費心?大小姐能將此事交給我打理,也是對我的信任。修兒的事……還請大小姐能多多周旋……”豐姨娘顯得十分謙遜,邊說邊瞟了蘇慎一眼,眼裏頗多委屈。
是啊,此事跟蘇玉修的親事比起來,自是區區小事了。豐姨娘肯盡心盡力操辦柳紅的事,怕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蘇玉修的事情上多多出力。雖然她隻是個姨娘身份,但蘇慎已沒有再娶之心,她又是蘇玉修的親娘,在這家中,儼然就是女主人了,該給的麵子,表麵上也還得給足了。蘇玉妍心裏暗忖,隨即微微一笑,“姨娘請放心,修兒少年老成,在大事上頭也決不含糊,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她隻點到即止,安一安豐姨娘的心即可。
“有大小姐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豐姨娘也是個聰明人,見蘇慎並沒有說什麽,便知父女二人已經達成默契。再說了,不管娶不娶林小姐過門,她這個做姨娘的也都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所以此刻,她唯願父女二人達成的默契是不娶林小姐,這樣她的修兒便能再揀一個家世清白的高門女子為妻,於他的名聲與前程也都有利。
蘇慎忽將筷子一頓,“飯菜都涼了,趕緊吃吧!”
見父親不願多說,蘇玉妍也就拿起碗筷。
侍立在一旁的江媽媽連忙給她布菜。
一頓飯下來,席間再沒有人說話,除了牆角的炭盆偶爾發出“嗶啵”之聲,屋裏顯得十分安靜。
飯罷,不等蘇玉妍提出告辭,沈珂已經著人來請。來的是沈珂的近身小廝沈重,跟在沈珂身邊已近十年,是管家沈楠之子,今年剛及弱冠,深得沈珂倚重,平素裏偶爾也到蘭亭居走一趟帶個口信什麽的。因屋裏並沒有其他女眷,沈重也不需回避,徑直跟蘇玉妍回稟,“因府裏來了遠客,爺便讓小的來接少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