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舊恨(上)

思定堂。

宋德書已經臥床不起,神情怏怏的顯得十分倦怠,眼神更是空洞得仿佛看透了世間的一切,再無愛憎之意。

沈琳與沈頊坐在她的兩側,皆是滿麵焦急之色。

就在蘇玉妍生下夢姐兒的那一夜,沈鬆年與林姨娘圓了房,宋德書得知後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一夜之間,便宛如老去十歲,接下來幾天,茶飯不思,儼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她這樣的情形,沈鬆年竟不聞不問,隻在昨天匆匆來看過一眼,夜裏依然歇在林姨娘的屋裏。沈鬆年這樣的舉動,不啻是一枚重磅炸彈,炸得宋德書心膽俱裂,更是了無生念,索性連湯藥也不進了。

太醫一日一趟地往思定堂來,定遠侯府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宋德書的病了。蘇玉妍還在蘭亭居裏坐月子,自然不便親自過來探視,便請沈珂代她前往。沈珂前往探望,見宋德書身體並無大礙,便知是為心病所擾,沈珂雖與宋德書有母子之名,卻終歸不是親生,年紀又相差不多,有些話難免不好當麵勸說,自是讓沈頊沈琳多多開導,但宋德書又哪裏聽得入耳?

眼見母親了無生念,沈琳與沈頊又怎麽能不心急如焚?之前姐弟倆因為母親病得蹊蹺,便拉著太醫百般詢問,得知母親隻是鬱結在心,身體並沒有大礙時,他們並沒有太在意,哪知這病情一天勝似一天嚴重起來,他們這才真正著急起來,姐弟倆思慮再三,決定請長嫂蘇玉妍前來開導母親,隻要母親重新燃起生念,就不怕身體好不起來。

這天大早,趁著母親昏睡未醒。沈琳便往蘭亭居而來。

距離小滿月尚有數天,蘇玉妍嚴遵醫囑,依舊隻在屋裏走動,偶爾才會在沒風的時候在院子裏散散步,算是真正體會到了大門不出二門邁的滋味。早上醒來,沈珂已經出門,屋裏隻有春草和雙珠伺候。好在夢姐兒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夜裏睡得香,白天玩得歡,雖然還未滿月。卻已十分靈醒,除了吃奶的時候啼哭幾聲,大多都是格格歡笑著的。因此蘭亭居這些天來因為多了孩子的笑聲而更顯得喜氣洋洋起來,連幾個灑掃的老婆子那布滿皺紋的臉都笑得像綻放的菊花一樣,更不用說春草和雙珠她們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夢姐兒醒得早,一早起來就哇哇大哭著,蘇玉妍便讓春草抱過來喂奶。夢姐兒的嘴巴剛一觸到娘親的胸脯。立時便止了哭泣,一張小嘴半開著四處探尋,想是餓得極了,直看得蘇玉妍心裏柔軟得幾乎滴出水來,春草和雙珠兩個含笑站在旁邊,也抿著嘴笑。

吃到一半。就聽外麵的小丫頭說二小姐來了。

沈琳雖說常到蘭亭居來坐坐,但這麽大早過來,顯然不隻是簡單地來坐坐了。一定有事。蘇玉妍心裏微忖,便讓人請她進來。

少時,沈琳進來,看見蘇玉妍懷裏抱著夢姐兒正在吃奶,原本略顯憂鬱的臉上就露出些許微笑。上前給蘇玉妍見了禮,便在她身邊的朱漆木椅上緩緩坐下。靜靜地看著夢姐兒那嬌嫩的小臉,竟看得入了迷一般。

蘇玉妍也不問她有什麽事,隻管給夢姐兒吃奶,約摸吃了半刻鍾,估計夢姐兒吃得差不多了,這才讓春草抱了她出去。

沈琳的眸光一直追逐著春草抱著的夢姐兒消失在門外,這才回過頭來,笑道,“母親一直想看看夢姐兒,卻又怕她過了病氣……”夢姐兒雖說不是母親嫡親的孫女,但無論如何也還是母親的嫡長孫女,母親病中也曾提過幾次,倘若她真的見了可愛的夢姐兒,說不定心裏的鬱結也會驅散不少。

沈珂已經跟蘇玉妍說過宋德書的病情,既不是身體上的毛病,蘇玉妍也不怕夢姐兒過了病情,當下便含笑說道,“母親若要看夢姐兒,隻需跟我說一聲便罷了……夢姐兒又哪會真的就過了什麽病氣……”

聽蘇玉妍這麽說,沈琳頓時感激地笑道,“其實母親也不是什麽大病,隻是心存鬱結而已,說不定一見到夢姐兒,這病就好了大半呢!”

“若真是這樣,那咱們家夢姐兒就立了大功了!”蘇玉妍笑道。“回頭就把夢姐兒抱過給給母親瞧瞧吧!”

“嗯。”沈琳應道,朝左右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蘇玉妍自知她有話要說,當下便讓雙珠去準備晚飯。

待雙珠應聲出去,又順手將門掩上,她這才緩緩問道,“瞧你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莫非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大嫂……”沈琳的眼角頓時一紅,語音便顯得有些哽咽,“母親這樣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聽沈琳說的不是擔心,而是害怕,蘇玉妍頓覺心裏一沉,忙道,“母親的病情當真就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倒不是她身體上的毛病,而是這裏……”沈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為林姨娘的事,她……”

蘇玉妍當下明白了沈琳的意思,便正色說道,“……林姨娘的事,其實也怨不得父親,她是聖上所賜的貴妾,父親又怎麽可能置之不理呢?”林姨娘生得年輕美貌不說,還與沈鬆年的發妻長得一模一樣,聽說性情也十分溫良,又怎麽會不令沈鬆年思及前情而流連忘返?雖說事情的發展與蘇玉妍的設想有一定的差距,但這樣的差距,卻是她所期望的。她雖然不是什麽記恨的小人,但也不是什麽謙謙君子,人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年宋德書母女設計陷害了宋德詩,而今就要為當初的行為付出代價。比起宋德詩一世的幸福,這些許折磨,又算得了什麽?

大嫂的話說得在理,沈琳無法反對,但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親娘,隻能委婉地說道,“我年紀輕,有些話也不敢跟父親和祖父去說,所以我隻能跟大嫂說了……父親已經是做了祖父的人了,按說這個年紀已不再適宜納妾,但林姨娘是聖上所賜,自不能拒之不受,但若是林姨娘將來生下一男半女,又與夢姐兒年紀相仿的……這叫外人看了,豈不是咱們府裏的一樁笑話?”見蘇玉妍麵現沉吟之色,便又低聲說道,“這些話原不該出自我口,但父親與母親相敬如賓過了十幾年,總不能為了一個林姨娘就鬧得滿城風雨不是?所以,我想請大哥和大嫂在祖父和父親麵前說一說……”

蘇玉妍心裏一忖,暗道自己小看了這個小未滿十二歲的小姑娘。她想了想,便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琳妹妹說得也是……可父親新納林姨娘,正寵在頭裏,別說你大哥說去,便是祖父他老人家親自勸說,他也未必肯聽……我一個做媳婦的,更不好去說了。”

沈琳原也不指望大嫂能勸阻父親,她來的目的,不過是想請大嫂開導母親,所以,她也不再強求,隻苦笑一聲,“若祖父都管不了,母親這病,怕是……”眼中已現淒然之意。

蘇玉妍見了,到底不忍,便伸手握了沈琳的手,“你別擔心,心病自須心藥醫,母親之所以纏綿病榻,也是因為林姨娘之故,你好好勸勸她,讓她往開處想,等過些時日,她的病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沈琳眼裏蘊淚,泫然欲滴,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我不知跟母親說了多少勸導的話,可她終是不聽……若是祖母尚在人世,還能勸導幾句,母親平日裏最為孝順,祖母的話,她必然是肯聽的,可惜……”

蘇玉妍見她小小年紀竟這般煞費苦心,心裏頓時又軟了幾分,當下便道,“你別難過,父親就算再寵愛林姨娘,也不過圖一時新鮮,等時日長了,自然就對她淡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母親畢竟是他的正妻,於情於理,他都不會對母親棄之不理的。”

“大嫂,你都不知道母親現在已經成了什麽樣子……”沈琳哽咽說道,蘊在眼裏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已經了無生念,我的話她半句也不肯,便是上回外祖母和舅父來探望,她也不肯見,你說,我該怎麽辦?”說罷竟嗚嗚哭出聲來,又怕別人聽見,便拿帕子捂著嘴,想是忍得狠了,肩膀竟一顫一顫地抖動。

蘇玉妍見了,不由得暗歎一聲。看來世人所說的“冤冤相報何時了”這話竟是極有道理的。雖然宋德書應該遭到懲罰,可連沈琳這樣無辜的小姑娘也跟著受了連累,卻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她沉吟片刻,緩緩伸手將沈琳攬進懷裏,低聲說道,“你別難過,天無絕人之路,母親不過是一時往窄處想了才會這樣,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自然就會好起來了。”

“可是,她什麽時候才會想得通呢?”沈琳仰起臉來,可憐兮兮地望著蘇玉妍,滿頭滿臉都是淚水,讓人我見猶憐。

“給她一些時間吧!”蘇玉妍正色道,“時間是治愈心靈創傷最好的良藥,時間久了,她就會不治而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