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花燭(上)

沈珂走在前麵,微微側目,就能看見一身大紅喜服的蘇玉妍,她頭上頂著的大紅喜帕,隨著蘇玉修的腳步輕輕晃動,就像春日和煦的微風拂動他的心海,漾起層層綺麗的漣漪,他不禁為之心蕩神馳。

迎親的鼓樂複又響起,他回過神來,已到了蘇家小院的院門口。

蘇玉妍已上了大紅的喜轎,喜娘打起轎簾,正把那雙小巧的繡鞋放進轎內。

有人牽了沈珂的白馬過來,沈珂一躍而上,穩穩地坐好,鼓樂喧天,吹吹打打向東而行。

蘇玉妍坐在顫顫悠悠的花轎裏,微微有些眩暈。她前世暈車,沒想到現在竟還暈轎。當然,她知道,她的心,也是眩暈著的。這一刻的感覺,她無法用詞匯準確地形容出來,不僅僅是單純的幸福,有激動,有期盼,也有忐忑……各種情緒交相紛雜,前程往事湧上心頭,一時令她百感交集,不禁感歎世事無常。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時刻,喜轎緩緩停下,喜娘唱道,“新娘下轎,跨鞍!”接著便有人上前打起轎簾,一隻溫熱的寬厚的手掌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攙她下轎,喧鬧的鼓樂聲中,耳邊傳來沈珂那清朗的語音,“小心點。”

她微微頷首,算是應和了他的提醒,任他的掌心包圍著她的手,隨著他的牽引下了喜轎,接著喜娘便把一根紅綢塞進她的手裏,扶著她的胳膊跨過了火盆與馬鞍。

蘇玉妍微微垂頭,隨著喜帕的晃動,隻能隱隱約約看見自己的大紅繡鞋,下意識地緊緊拽住手裏的紅綢,沈珂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也緊緊地牽著紅綢的另一端,仿佛給她無聲的安慰。

在拜過了天地高堂。夫妻對拜之後,新婦被送入洞房。

蘇玉妍被喜娘引領著坐到了喜床上,隻覺屁股底下硌得慌,伸手去摸那硌人的東西,才發現是些花生桂圓之類的果物,想起昌寧“早生貴子”的習俗,不禁會心地一笑。

這時,房門口一陣喧鬧,原來是沈珂被一眾的貴族公子簇擁著進了新房。

蘇玉妍安靜地坐在喜床上,耳邊傳來男人們的起哄聲。“快把新娘子的蓋頭揭了吧……”“讓我們見識見識昌寧第一美人的風采吧!”

沈珂上前,從喜娘手裏接過秤杆,輕輕挑起紅蓋頭。

蘇玉妍那如玉的麵容就出現在眾人麵前。

就算平日裏本著“非禮勿視”的謙謙君子。在此刻看到豔光四射的新婦,也不禁在心裏發出嘖嘖稱讚。

當下便有人發出豔羨的讚歎。

還未等眾人表示要鬧洞房的意願,沈珂就麵帶微笑,斜睨了一眼圍在他身旁的公子哥兒們,隻當沒有聽見從他們那酒氣熏天的嘴裏冒出來的話。徑直到床邊的朱漆木椅上坐了,這才輕輕向他們擺手道,“……若放在往日,我是任你們鬧騰去的,不過我這新婦素來膽怯,你們這樣子恐驚了她。況且我身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怕也經不得你們這一番折騰了。”

那些公子哥兒們哪裏肯依,又是好一陣哄鬧。卻沒人敢上前拉沈珂,想是把他的話當了真,鬧洞**小,把沈珂鬧得舊傷複發可就不好了。

沈珂依舊巍然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眸。臉上的笑容不變,“改日等我痊愈了。自會領著我家夫人親自登門謝罪,今日你們就放我一馬吧!”

聽他把話說到這份上,眾人想著他當初身受重傷的樣子,也不好再相強,隻得怏怏而去。

眾人散去,屋裏隻剩了春草秋蕙幾個陪嫁丫頭,自然安靜下來。

沈珂的眉峰微不可見地顰了顰,扶住木椅的把手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蘇玉妍,微微一笑,“把這鳳冠取了吧,戴著挺沉的……”說罷,便伸手替她取鳳冠。

雙珠與、春草、秋蕙幾個站在旁邊,不禁相視一笑,遂朝怔怔而立的柳紅使了個眼色,遂悄無聲息地退到門角。

隨著沈珂替她取下鳳冠,蘇玉妍的心不禁怦怦而跳,臉上也不由得浮上一層紅潮。

沈珂動作輕柔地取下鳳冠放在桌上,這才沉聲說道,“外麵還有應酬,你且在房裏歇息,等我回來。”

蘇玉妍抬眸,看著他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小聲問道,“你的傷……不礙事吧?”

夏日的晨光投進新房,幾縷陽光透過窗棱灑在喜床上,映得渾身大紅的蘇玉妍更加嬌豔如花,令沈珂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他伸手按住左胸,仿佛要將心裏的激動按捺下去,頓了頓,他才緩緩說道,“你別擔心,我自有分寸。”

蘇玉妍的目光與他的眸光在空中相撞,旋即垂下頭去,低聲說道,“那你去吧……”

沈珂遂含笑邁步出屋。

退在門角的春草幾個這才慢慢圍攏上來,雙珠與秋蕙都笑吟吟地看著蘇玉妍,隻有柳紅微垂粉頸,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春草心裏是藏不住話的,當即便向蘇玉妍道喜,“……我們姑爺可真是體貼,大小姐曆經波折,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蘇玉妍睨了她一眼,笑道,“將來我也給咱們春草找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好不好?”

這一說,雙珠幾個頓時掩口而笑,春草卻羞得滿麵通紅,待要反駁,卻又尋不出什麽話來,柳紅在旁,卻意有所指地說道,“這也是咱們大小姐麵慈心善才會想著給我們這些陪嫁找溫柔體貼的丈夫,放著別家,說不定就會隨便配個廝兒,或是幹脆與人做了妾室呢!”

大樂女子地位本就不高,況且還是與人做奴婢的女子?都是主子們一句話就決定去留,甚至生死。柳紅這話原也不錯,不過雙珠與秋蕙卻聽得秀眉微皺,雙珠素來不喜她那副妖媚的模樣,自是不屑與她爭辯,秋蕙卻是快人快語,就接了她的話茬,冷冷一笑,“但凡能忠心耿耿跟著自家小姐的丫頭,小姐是決計不會把她隨便許人的……大小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原本讓柳紅陪嫁,是江媽媽的主意,說是在蘇玉妍不方便的時候讓沈珂把她收入房裏的,也好過在外頭討進來的妾室,蘇玉妍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畢竟,在這個時代,不討妾室的貴族子弟那就是恐龍,已經在地球上絕跡了。

不過,柳紅的大膽,卻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按兵不動,就是想看看柳紅還會有什麽舉動,不想聽了秋蕙的一番反駁,柳紅就垂著粉頸一言不發,她這才緩緩開口,“秋蕙說的是。但凡做人,總不能昧著良心,隻要你們行得端坐得正,不做有愧於良心,不做有愧於蘇、沈兩家的事,將來我自會為你們各自揀了合適的人家,也不負咱們主仆一場。”

一席話,說得雙珠秋惠幾個都垂下眼瞼,各自在心裏暗暗思量。

柳紅也垂著頭,低聲承認錯誤,“這樣的話,奴婢再不敢亂說了。”

“這裏不比七裏鋪,人多嘴雜,咱們初來乍到,一切都要謹言慎行。”蘇玉妍麵色微沉,望著齊刷刷站在她跟前的四個丫頭。

“奴婢們謹記了。”雙珠率先開口,秋蕙幾個也隨之跟著她說道,“是。”

眼見氣氛尷尬,蘇玉妍便道,“想來不會有人往這裏送飯,你們且先去弄點吃的吧!”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有女子小聲說話,不等蘇玉妍出聲,雙珠就走到門口去看,見是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生著一對攝人心魄的桃花眼,她正思忖著對方是誰,年輕女子已經衝她微微一笑,“少夫人呢?可曾歇下了?”

春草聞聲出來,認得是錦春,見她端著一個朱漆托盤過來,忙迎了上去,笑道,“錦春姐姐來了?”

錦春不認識其他幾個,春草卻是見過幾麵的,當下便笑道,“我家爺讓我給少夫人送點吃的來……”一邊說,一邊邁步進屋,一眼看見蘇玉妍坐在大紅的喜床上,渾身珠翠映襯得她豔光四射,不禁微微怔了怔,暗歎她果然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玉妍已坐床上起身,朝那托盤掃了一眼,見是一個青花瓷大蓋碗,旁邊還放著一隻白瓷調羹,不是粥便是湯,當下便笑道,“勞煩錦春姐姐了。”

“從今往後,您就是錦春的女主人了,您若如此客氣,錦春又怎麽能當得起?”錦春滿臉堆笑,殷勤地把托盤送到蘇玉妍麵前,“爺說了,讓您趁熱吃些,再歇個午覺,他就會回來了。”

春草便上前接了托盤,把青花瓷蓋碗放在桌上,揭開來看,一股香味頓時溢了出來,卻是一碗蘇玉妍平素最愛吃的翡翠餛飩,春草暗道沈珂心細,忙把餛飩端給蘇玉妍,“大小姐快趁熱吃吧,糊了湯就不好吃了。”

蘇玉妍一夜輾轉反側未曾成眠,早飯時哪有胃口吃飯,不過略略嚐了嚐就放了碗筷,此時正值晌午,早已饑腸轆轆,當下也不再客套,就在桌案旁坐了下來,拿起了調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