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達境內,緊挨死亡森林的邊境有個偏僻的村落,村北矗立著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這座教堂式樣奇特,與一般的教堂絕不相同,唯一相似的,可能就是正麵牆上有個十字架。不過這個十字架與整個教堂格格不入,看上去極為別扭。

教堂大廳中,一個神甫裝束,年近六旬的男子神情肅然地跪在神龕前祈禱,口中念念有詞。後麵大門嘎啦啦地敞開,刺眼的陽光從外射入,照亮了整個大廳,一個神甫背著白亮的陽光從外麵進來,然後合上了大門,大廳中再次恢複陰暗。跪在地上的神甫並未回頭,依舊在祈禱,仿佛光明神就是他的一切,但仔細傾聽,就可以發現他的禱詞與光明神殿的經典天差地別,迥然相異。後來的神甫緩步踱到他的身後,靜待片刻,笑道:“如果光明神知道你在他的畫像前敬奉另一個神明,他一定會氣得從天堂趕來殺你,亞力克。”亞力克結束了祈禱,站起來,轉身說道:“如果他來那是最好,在他殺我之前我要痛罵他一頓。”亞力克原先眼神昏暗,沒有焦點,但說這話的時候卻精光四射,威勢大張。說完這話,他又恢複到先前半死不活的樣子,道:“卡夫林,你不在聖山呆著,來這兒幹嘛?”

“我來當然是有要事了。”卡夫林斂起了笑容,正色道,“三百年前的大海嘯一事有眉目了。”亞力克麵色一凜,道:“是不是大召喚陣招來的異界強者引發的?”卡夫林道:“還不敢確定,不過有很大可能性,看看這個吧。”他拿出從胸前衣服中取出塊書冊大小的水晶板,念了幾句咒語,魔力微微波動,將水晶板懸浮起來,隨著魔力的聚合,光滑的平麵上亮起了朦朧的光芒,先是顯示出一個要塞,隨後鏡頭拉近,映射出塔樓上的一個正在飲酒的華服青年。咒語再響,那個青年無視元素屬性,接連不斷地放出魔法。緊接著畫麵再次變動,流星火雨出現,天上射下一道白光,被那青年隨手一擊打了回去,整個水晶板隨即一片亮白。亞力克神色狂變,驚道:“竟然連神罰都能對抗,這……”卡夫林道:“有這種力量,引起海嘯應該就不成問題了。”嘴皮微動,咒語又變,畫麵切換到一個小鎮,一條長愈萬米的壕溝橫亙在鎮中,途徑之處,房屋都被開了個口子,壕溝所經之地,泥土和磚石都隱約有晶瑩之色。

亞力克暗暗吃驚,但回過神,沉吟片刻,卻又搖頭道:“不對,如果你的猜測是正確的,又怎麽解釋他三百年不出現呢?”卡夫林點頭道:“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亞力克把圖像換回先前的近鏡頭,仔細看了一會,露出深思的表情,道:“你留意到沒有?他的外在特征與我們人族稍有不同,但與先前的被召喚者也不相同。倒像是……倒像是……”卡夫林奇道:“像是什麽?”亞力克道:“倒像是我教典籍中記載的救世女神。”亞力克驚訝地看著他,然後凝神細看圖像,驚訝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有些相似,難道他與大召喚陣無關,而是另一位神靈不成?”亞力克皺眉道:“我也無法判斷,總而言之,我們最好作最壞的準備。”卡夫林道:“你的意思是……可是現在救世女神已經被封印了,那樣做還有效嗎?”亞力克道:“如果情況惡化到當年的地步,我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嚐試一下總比等死要好。”卡夫林歎道:“你說的對,我去安排就是了。”

……

聖女殿外,林蔭道旁的山崖邊上,瑞克與斯托克靜靜地眺望著邊上的雲海。良久,斯托克忽的笑道:“瑞克團長,你可把我害慘了。”瑞克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道:“我隻是奉命行事。”斯托克道:“我知道,我並沒有怪你,否則我也不會站在這裏跟你說話了。”他頓了頓,道:“話說回來,你不是亞爾達人嗎?為什麽不加入亞爾達的軍隊而選擇神殿呢?如果是你統領那些部隊,我不一定有機會北上。”瑞克淡淡笑道:“是嗎,你過獎了。”斯托克見他不以為意,也隻是微微一笑,沉默片刻,道:“她是什麽人?”

瑞克微微一愣,便知“她”指的是誰,輕笑道:“你不會愛上她了吧,她可是個活了三萬年的老妖怪,做你的祖先都綽綽有餘。”斯托克愕然地看著他,接著笑道:“沒想到被稱作東大陸的驕傲的你也會在人背後惡語傷人。”瑞克知道他不信,道:“這不是中傷而是事實。她是三萬年前,魔族和神族起意尋求人類助力的時候確定的聖女,不是老妖怪是什麽?”斯托克怔住了,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瑞克道:“你看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嗎?”斯托克見他神色,已信了三分,又道:“那她怎麽會出現在聖山呢?”瑞克不語,隻是聳了聳肩。斯托克疑道:“你真不知道?”瑞克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道:“有個猜測,你想聽聽嗎?”

斯托克道:“這是當然。”瑞克整理一下思路,道:“她是三百年前被前任教宗帶來聖山的,當時他還是紅衣主教。帶來之後就一直被關在這個聖女殿。當然,嚴格來說,也不能算關押,因為她前兩百年沒什麽行動能力,要走也走不了。教宗對她非常重視,守護得非常嚴密,精靈族曾派人秘密潛上聖山企圖將艾絲緹拉帶走,卻被幾個守衛當場擒住……”斯托克往遠處聖女殿門口的守衛掃了幾眼,詫異道:“那些守衛有這麽強嗎?”瑞克搖搖頭,道:“自從前任教宗死後,防衛已經不怎麽嚴密了。這些人不過是騎士團的退休團員,能擋住你,可是對付不了高手。”斯托克摸了摸鼻子,微微一笑。瑞克接著道:“我猜前任教宗在謀劃一件大事,而艾絲緹拉就是這件事的關鍵,所以他才把艾絲緹拉安置進了防守最嚴密的聖女殿。至於現任教宗放鬆監管,也許是因為這件事成功幾率太低的關係。”

斯托克出神地想了想,道:“也許你是對的。”說罷,臉上又露出思索之色。瑞克見他神情,忙道:“你最好不要打什麽主意,教宗就算真的不重視她,也不會讓你把她帶走的。”斯托克笑道:“你不是說她是個三萬年的老妖怪嗎?我又怎麽會這麽做?”瑞克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麵色如常,道:“你這樣想就好。”說著,兩人並肩往山下行去。正午過後,瑞克將斯托克送到山下,斯托克便駕著神殿贈送的駿馬慢悠悠地下山去了。

……

王祺靜躺在床上,仰望著床頂的幔帳,雙眼的異芒穿透了深夜的黑暗,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以能量的形式展現在他眼前,隨著能量的強度和變化顯出繽紛異彩,遊移不定。王祺從被中探出手來,臨空一指點去,就見整副能量圖仿佛湖麵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一般,晃蕩波動起來。這一指點出,略微帶動了能量體的平衡,王祺微覺心神恍惚,連忙收手,眼睛也恢複原樣,眼前重新變成一片漆黑。忽聽邊門輕輕開啟,繼而有微不可聞的腳步聲響起,王祺暗暗驚訝,等那人行到身邊,忽然開口道:“半夜闖進他人寢室,似乎並不符合禮節呢。”那人顯然沒想到他還醒著,腳步頓時停住,道:“你沒有睡?”是個女子的聲音,冰冷中略帶柔潤,似乎沒有惡意。

王祺也不坐起,道:“為什麽來這裏?”女子道:“我奉命將你帶走。”王祺道:“奉命?奉誰的命?”女子道:“斯托克殿下。”王祺恍然,想起斯托克當日的那副德性,不由得啞然失笑。那女子走到床沿,一把將他抱起,往屋外悄然走去。王祺早有意離開聖山,隻是力量不足才留下至今,是以並不反抗,隻是道:“聖山防衛森嚴,你真有把握?”那女子不說話,加快了腳步,很快來到後院,翻牆而出,緣牆而走,如履平地,直視下方萬丈懸崖如無物。王祺瞧得有幾分驚奇,問道:“你知不知道下麵是禁魔區,想用魔法飛行逃生是沒可能的,掉下去就死定了。”女子依舊不答,身形晃也不晃,顯然是早知此事。王祺閉了嘴,再不言語,被那女子輕輕巧巧地負到聖女殿前,走大道來到教宗殿前,抄小路下山而去。

那女子疾走如飛,便如一陣風飄過,身姿飄渺,悄無聲息,輕而易舉地躲過住宅區的警衛,帶著王祺來到騎士團操場附近,正要繼續往山下行去,前方林中一道陰影襲來,女子抽劍一格,就聽叮的一聲,冰屑四濺,周圍的氣溫仿佛憑空降低了幾度,女子往後彈飛了數丈,把王祺放到地下,小心戒備起來。林中葉子沙沙作響,接著從裏麵不疾不慢地走出一個人來,在兩人身前站定,道:“你是斯托克的人吧。留下她,你走。”

這夜裏本來星月無光,但他一開口,王祺便聽出他是瑞克。女子還未開口,王祺反笑道:“奇怪,你明明對神殿沒有好感,為什麽要出手阻止?”瑞克道:“如果你今天逃走了,聖女殿的防衛必將更為嚴密……”王祺楞了一下,已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好,我跟你回去便是。”女子揪住他的領子,道:“不許走,我要帶你去見殿下。”王祺往瑞克一指,輕笑道:“如果你認為自己打得贏他的話,不妨一試。”女子將他拉到身後,上前一步道:“動手吧,瑞克團長。”瑞克沒有說話,隻是橫起了長劍。

兩人同時躍起,一劍劈向對方,兩劍相交,就聽一聲輕微的悶響,那女子如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倒飛出去,紮進了灌木叢中,瑞克則穩穩站在原地。那女子從灌木中掙紮出來,看也不看兩人,便徑自下山而去,瑞克果不阻攔,道:“需要我帶你回去嗎?”王祺笑道:“不必。”返身走了,半會之後,王祺回到自己臥室,繼續睡覺不提。當晚之事過後,聖山上一切如常,那個女子也沒有再次出現。王祺每日練練劍術,溫習過往的魔法,中途又給自己施行了一次好不容易改進的法體儀式,雖然大部分效果都被身體的抗魔能力所抵消,但畢竟還是有些作用。艾絲緹拉的軀體原本不畏魔法,現在更是連物理攻擊也難以傷到,王祺去意漸升,但因為不想牽累瑞克,讓他連與愛彌爾相會的機會都沒有,才隱忍下來。

……

一日午後,瑞克從圍牆後探出頭來,掃視片刻,見院中隻有王祺在連劍,連忙跳了進來,道:“愛彌爾呢?”王祺微微一笑,揮劍向瑞克劈去,轉眼已到眼前,瑞克大駭,但他反應也是極快,霎時抽劍自衛,擋開了這一擊,當下隻覺得手臂酸麻無力,連忙運起鬥氣,才慢慢恢複過來,當下不可置信地看著王祺,心頭滿是問號。王祺見他已經恢複,後續招式綿綿而出,專尋要害而去,快捷無倫,瑞克抵擋片刻,迭遇險招,驚得滿頭冷汗。要不是為了避免驚動他人,王祺並沒有使出全力,他早就傷在劍下。他好不容易尋到一個機會,跳了開去,駭道:“你明明沒有鬥氣,怎麽會有這麽大力量?”

與瑞克相識的這幾年,王祺自是早就接觸過鬥氣,對它已有所研究,知道所謂的鬥氣,本質上就是一種異化的魔力,隻不過這種魔力更加穩定,絕難感知。修煉鬥氣,與法體儀式有些相似,都可以提高人的各項屬性,但鬥氣是臨時性的,法體儀式卻是永久性的。論發展前途,和輔助攻擊的效果,鬥氣遠甚於法體儀式。但論防禦力,恢複能力,以及壽命,應付偷襲等方麵,法體儀式則遠勝於鬥氣。笑了笑,也不隱瞞,道:“這叫法體儀式,可以永久性地提高被施術者的實力。嗬嗬,你想不想我幫你施行一次?”瑞克沒想到王祺會這麽說,吃了一驚,道:“條件呢?”王祺笑道:“朋友之間講什麽條件。”他想了想,笑道:“最多我離開聖山的時候,你出工不出力就是了。”

瑞克道:“你還是要離開聖山?”王祺笑道:“這麽吃驚幹嘛,聖山又不是我家,我待了三百年,也夠久了。”看了看瑞克,又道:“你放心,我會光明正大的離開,不會影響你們私會。”瑞克臉色一紅,隨即驚道:“你要闖出去嗎?”王祺笑道:“有何不可?”瑞克想起他剛才表現出的實力,搖搖頭道:“不,沒有。”王祺笑了笑,道:“在地下坐好,我馬上給你施行儀式。”瑞克大訝道:“就現在?不需要什麽準備嗎?”王祺道:“你想怎麽個複雜法?”瑞克愣了楞神,盤膝坐下,王祺張開一道魔力障壁,然後一掌拍在瑞克頭頂,魔力瞬間狂湧而出,遊遍了瑞克全身。

王祺鬆開手,道聲“好了”,站到一旁。瑞克站起來,感應了一下身體狀態,發現身體強健無比,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精神狀態也到了最佳境界,一時間隻覺得驚駭莫名。王祺撤去魔法障壁,微笑道:“如何?”瑞克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不運鬥氣,隻是輕輕一捏,便已化為粉末,又怔了一下,道:“這種儀式能否作用於法師?”王祺笑道:“這原本就給法師準備的。”瑞克大為訝異,道:“你這個儀式,是你出身的那個時代的嗎?”王祺搖搖頭,笑而不語。瑞克歎道:“如果這個能力公開,以後非法係職業恐怕就要沒落了。”王祺笑道:“這你放心,就是我願意教授,也沒人學得會。你這個魔劍士就不必杞人憂天了。”

說話間,愛彌爾從長廊裏麵走來,瑞克顧不上詢問法體儀式之事,快步迎了上去。兩人靠在回廊的柱子上說著悄悄話,王祺就在遠處樹下練劍。半個小時後,他插劍回鞘,聽得兩人談起大陸戰事,王祺便過去傾聽。他雖然從未離開過聖女殿,但在過去三百年裏,他也結識了多位聖女,對大陸格局也有相當的了解。眼下他準備離開,自然要對外界的現狀有所認識。隻聽瑞克道:“斯托克倒了大黴,他的援軍在海上遭了風浪,全喂了魚。而西部大峽穀要塞又無法攻擊,實際上已陷入絕境,離戰敗不遠了。”王祺插口道:“大峽穀要塞地勢雖然險峻,但要塞不是被蠻族毀掉了一部分嗎?以法爾斯的軍力,怎麽就攻不破?“瑞克搖頭道:“不是他們攻不破,而是根本不敢攻。”王祺道:“為何?”瑞克道:“因為他們麵前擋了十幾條龍,封住了他們的去路。”

王祺愕然,奇道:“龍族不是從不參與人族內鬥嗎?”瑞克道:“這話沒錯,隻是大峽穀要塞似乎還有一個能夠對抗神罰的人,龍族好像是他請來的。”王祺身處光明神殿,自然知道神罰是什麽概念,一下子便想起了安提瑞斯,道:“你知道那個人什麽樣子嗎?是不是四十多歲?”瑞克見他一臉驚異,猶疑道:“你怎麽對這個這麽關心?”王祺道:“這你就不必問了,回答我的問題!”瑞克道:“還不清楚,我們並沒有探子在要塞。”王祺歎了口氣,道:“算了,等我出去,自己去看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愛彌爾詫異道:“你要離開嗎,艾絲緹拉?”王祺點點頭,獨自走到遠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