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是高潘壽十歲的時候,唯一的夢想。
想不到今天,他又看見了,老棍子站在廢墟邊上,正點頭哈腰的和兩個比他還老的老頭說這話,身邊就是兩隊讓高潘壽念念不忘的喇叭隊。
他隻覺得這兩個老頭子很是有一些仙風鶴骨的味道,一身過膝的長袍,腦袋上花白的頭發刻意盤成了一團,一根不知道什麽材料的釺子插在上麵,腳上穿的也不是老棍子做神棍的時候那種布鞋,倒像極了電視裏看過的那些道士腳上的雲履。
他東張西望了半天,終於看見一個相熟的村民,他撥開人群,快步走到那人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問道:“三哥,這些人,是哪裏來的?”
“嘿嘿,了不得啊,小四,你看那個穿黃袍的,可是龍虎山上下來的仙長,那個穿黑袍的,說是北京白雲觀的高人,這些人,可都是他們帶過來的,說黃大仙托夢,今日午時,要在這裏顯聖。”三哥神神秘秘的附在他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托夢?”高潘壽大吃一驚,險些叫了出來,這些年國家開放,對於民間的這種事情,管的越來越少,原本那些隻在電視裏才能看見的各種仙人層出不窮,對此不屑一顧的大有人在,可他高潘壽家裏的小畜生,如果沒有黃大仙賜名,又怎麽可能活的下來,加上前幾年老棍子搞的那一出,對此他愈發的深信不疑了,如今黃大仙又托夢了,怎能讓他不喜,怎能讓他不驚。
高潘壽扯著三哥又聊了一會,才知道這兩隊人馬竟然互不相識,一個從北京過來,一個從江西趕來,一前一後,隻差半個小時,到了這裏一問,竟然都是被黃大仙托夢,不約而同前來拜神的,早先趕到的村民,一個個都被這巧合嚇倒了,不少人從家裏取來了高香,不等老棍子下令,就原地燒了起來,這也是為什麽這裏煙霧繚繞的原因。但高潘壽總覺得,老棍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老棍子笑的很難看,偶爾瞟過來的煙霧,迷蒙了他的眼睛,嗆得他老淚縱橫,他現在真的很想哭,他今天早上剛剛看到愛民如子縣太爺大破神棍,幾個村裏的幹部就飛也似的砸開了他家的大門,說有一隊北京來的道士,正敲鑼打鼓的往村東頭來,他還沒穿好鞋,又有幾個人跑過來說,一群江西來的道士,正抬著幾個香爐,穿村而過,高喊什麽黃大仙顯聖。看著那幾個報信的人一臉虔誠的樣子,他簡直要被氣瘋了。
“哪裏不好,怎麽就看上了自己這塊破地方呢?”老棍子一路上很是鬱悶,一個北京,一個江西,都是大的不得了的地方,難道真是吃飽了撐的,跑來搶地盤嗎?
老棍子做了多少年的神棍,對黃大仙什麽的,他是從來不信的,這裏麵的道道,他太知道了,裝神弄鬼,騙錢騙色,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幫人要麽是來搶地盤的,要麽就是在老家混的不行了,到處流竄,今天路過,來打秋風的,但真正見了麵,卻又把他嚇了一跳。
兩撥人竟然互不相識,卻異口同聲說黃大仙托夢,讓他們在這裏等候顯聖,他們這次來,不僅帶了許多信徒,更早早的就請好了建築隊,就等黃大仙一到,修廟供養香火了,而且不需要村裏一分錢,全權由他們負責,為了爭這個修廟的資格,兩幫人還差點大大出手,這就不由的讓老棍子信了三分,老棍子琢磨這兩幫人一個來自北京,一個來自江西,這廟建好了還不是便宜了他,於是不辭勞苦,自告奮勇,把村民集合起來,要宣布這大好的消息,但他回來之後,竟然聽見兩個老道說要常駐此地,供奉大仙,不禁大失所望,臉色也變的難看起來。
就在這爭執的功夫,突然一個年輕人從人群中擠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村長,村長,不好了,村口,村口,又來了一隊人,說,說他們也夢見黃大仙了。”
老棍子擠出人群,帶著兩個老道迎出去的時候,那隊人馬已經近在咫尺,老棍子定睛一看,不由的大吃一驚,當先的那個老頭,他是知道的,提到裝神弄鬼拜黃大仙,在上高村,人們要對老棍子豎起一根大拇指,而在深圳,就要對於道士豎起一根大拇指,早年間,老棍子甚至還喬裝打扮,裝作信徒去取了些經,才開創了在上高村的大好局麵,怎麽這個人也來了。
很顯然,上高村裏知道於道士的人不隻老棍子一個,高潘壽這種鐵杆信徒也是知道的,他比老棍子眼神好使多了,不等於道士走近,就高喊了一聲於道長。
比起龍虎山和白雲觀兩撥道士,於道士的隊伍就複雜多了,除了帶頭的於道士是個道士打扮,剩下的穿什麽的都有,還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大媽,手裏拿什麽的都有,除了高香鑼鼓,更有甚者,竟然舉了幾掛鞭炮,熱熱鬧鬧的,弄不清情況的人還以為這裏要過年呢。
“無量天尊,幾位道友有禮了,在下於做人,是個遊方道士,前幾日黃大仙托夢,說要在這裏顯聖,特來禮聖,不知幾位道友,為何也聚在這裏啊?”於道士做了個揖,笑著問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麵麵相覷,一個個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一黃一黑兩個長袍老道更是大驚失色,花白的胡子顫抖的不成樣子,異口同聲的驚聲說道:“我等也是受了黃大仙托夢,不遠千裏,前來麵聖的!”
人群裏一下子人聲鼎沸起來,熱淚盈眶者有,高聲大笑者有,言不所知者亦有,總之一個個都被這神跡震驚了,連老棍子都開始擔心自己這兩年借著黃大仙之名胡作非為,會不會遭到報應了。
“可是午時三刻?”那黃袍老道上前一步,顫聲問道。
“正是,在下特地帶了信男信女數十人,香火禮燭千餘隻,黃大仙托夢給在下,說多年流利,要尋個地方守護一方水土,所以在下早就請到了建築隊,就等顯聖之後,修一座大仙廟,在此修行了。”於道士點點頭,正色說道。
“想不到道友與我等不謀而合,隻可惜,這廟,卻是我等來修了。”說話的正是那第二波到來的江西黑袍老道。
“非也非也,在下先到一步,這等殊榮,怎可讓與道友,自然是先到先得,到時候這個廟祝,自然也是在下擔當了,這次白雲觀主持特批五十萬,交給在下,萬事俱備,隻等大仙顯聖了。”那黃袍老道冷笑一聲,搖頭晃腦的說道。
“哼,你們也太目中無人了吧!”站在一邊的老棍子突然冷哼一聲,上前兩步,盯著三人冷冷的說道。
“這位道友,何出此言,黃大仙有仙令在上,我等豈敢不尊,這修廟一事,既能弘揚大仙恩德,又能造福一方水土,難道這位道友竟然要反對不成嗎?”黑袍老道鐵青著臉,不客氣的問道。
都說人有急智,老棍子這個黃大仙的代言人,聽三人爭論不休,早就急的心急火燎,聽他們的意思竟然把自己晾在一邊不由的大怒,說了一句犯了眾怒的話,眼見著村裏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個關頭,他突然想起當年趕跑上任村長的事情來了,眼珠一轉,已經有了主意,隨即大聲的說道:““老,老頭子我,也是托夢之人,黃大仙早在數月之前,就托夢給我,這修廟一事,我這個村長,自然是義不容辭,何許麻煩諸位?”
三個道士相視無言,一時之間,氣氛尷尬急了,半響,那個黃袍老道上前一步,說:“既然同是黃大仙托夢之人,這位道友,不如我等同心協力,建起這大仙廟,也算共享一份功德,這廟祝之職,也共同擔當如何?”
老棍子低頭一想,建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大了上百萬,小了也要五六十萬,他剛才頭腦一熱,並沒有想到這花費,雖說村裏有錢,但每年上頭總要下來查賬,他真要是敢用公款修廟,他這個村長可就真的幹到頭了,修廟這種事情,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國家也不禁止,但用公款修廟,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是明目張膽的搞封建迷信,到時候不僅官位不保,還有可能被紀委抓進去,要是搞群眾捐款,他雖然自信村民們也不會小氣,但能收到多少錢就說不準了,想到這裏,他再也不猶豫,點頭應了下來。
“這個不妥。”黑袍老道卻很不給麵子的說,“四個廟祝,難免意見相左,各種事物,總要有個拍板之人,不如這樣,你我四人,輪流做主,以一月為期,剩餘三人,在這一月裏,令行禁止,不得違反,如何?”
“正當如此!”
老棍子猶自猶豫,黃袍老道和那於道士卻已經開口答應,見木已成舟,老棍子也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就不信,這三個人,還真能長居久住下去,這廟,遲早還是他老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