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剛全力而發的冥獄回音擊,隻讓金色蓮瓣上泛起片片漣漪,轉眼恢複平靜。
耶摩勒身軀動也不動,口中誦經聲停頓了一瞬,便又繼續,愈來愈洪亮,如同黃鍾撞響,餘音巍峨。
成剛渾身冷汗簌簌而下,剩下的力量不足以再發動如此一擊。
‘這個怪物……若無其事地挨了我冥獄回音擊,竟沒有半點不適。天底下還有誰能傷到這個怪物?’
歌行烈終於蓄力完畢,七個幽深神秘的殺戮符文纏繞於紫炎邪劍上,正待一劍毀去那六品蓮台。這時卻見那番僧倏然雙目圓睜,往前踏出一步,眼望歌行烈所立之處,沉聲道:“這位檀越殺孽深重,何不皈依我佛?”
歌行烈經他這充斥著佛門真言之力的一喝,就若被巨浪拍打,胸口憋悶不已,即將揮出的一劍也有所凝滯。
他壓下喉中煩悶嘔吐之感,打算強行劈出這七殺之劍,但見耶摩勒再踏一步,手持佛禮,盯著他緩緩道:“若不皈依,便受輪回之苦!”洶湧磅礴的佛光從他身上肆意放射而出,如驟雨般傾瀉到大地上,蕩起無數朵漣漪。隨著他口中高聲唱誦著的咒語,金色的佛光愈見濃鬱,化為道道粘稠得抹不開的赤紅之色,自水麵上的漣漪之中凝結出妖豔的花朵,幕天席地,鋪蓋洶湧。
“業火紅蓮!”歌行烈眼瞳一縮,當機立斷放棄了未及揮出的一劍,轉而以那七個殺戮符文護身自保。
那血紅色的曼陀羅花,正是耶摩勒神通所化的地獄紅蓮,象征著每個人所積累的業力。犯下殺孽越多,業力越大,一旦反噬,就將永墜閻羅,不得翻身!
那業火之力直燒魂魄,以歌行烈這般殺業,所需承受反噬之力更是無需贅言。他的護體罡氣未及展開就被那片赤紅之色吞沒,若不是他及時以七個殺戮符文擋在身前,恐怕現在已連皮帶骨地被那血色浪潮吞進去了。
成剛見勢不妙,抽身欲退。然而放眼望去皆是赤浪翻湧,血腥撲鼻,所有人盡在業火之海中苦苦掙紮,哪裏還有出路。
滿場皆是哀嚎哭泣之聲。
業火之力,是將人們平生所做惡事加以審判,直叩內心,無法逃避。犯下罪孽越深,則被這火焰燒灼得愈發痛苦。
在場諸人,無分正、魔、邪,三道,能修煉到這種地步的,哪個沒做出點惡事?就算那所謂行俠仗義的正人君子,所路遇妖魔野獸,不問青紅皂白拔劍便砍,自謂是斬妖除魔,但在以萬物為芻狗的上蒼看來,這何嚐不是罪孽?
所以沒有人能對這種審判無動於衷。
處於耶摩勒後方的畢玄、中年劍客幾人,眼看那赤紅之潮不分敵我的蔓延過來,忙不迭往遠處退卻。幸好耶摩勒顧及慕鴻秋那點情分,刻意放慢了業火擴散的速度,放他們幾人離開。
說起來,耶摩勒修成六品蓮台,已是半佛之身,卻無法控製這一式神通的範圍,看似是合乎情理,細細思之,恐怕還是有些內情。是真的控製不了,抑或是懷著“與其大家坐地分贓,不如盡歸佛爺我一人”的想法呢?
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
番僧瞧著火焰中苦苦掙紮的生靈,手持佛印,宏聲唱道:“眾位施主,彼岸無常,不如歸去!”
火海之上忽起罡風,吹過千葉千蓮,紅蓮業火之力順風激蕩,極樂咒言的頌唱中,天地盡化為一片赤紅。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咒音梵唱,業力一一展現,眾生於業火煎熬中望見幻覺。
火海中有一點黑影,那是歌行烈所在之處,成為了微不足道的一點異色。七殺道種符文環繞周身,將朵朵紅蓮盡數隔開。無數朵業火在他身畔綻放、爆裂,生滅中映出一個又一個小千世界眾生疾苦的景象,歌行烈漠然以對,不動分毫。
另一處,浩辰罡靜靜站著,象征著洞玄神功的瑩白色毫光在萬丈波濤中忽隱忽現,若無其事地將四麵湧來的壓力消弭於無形。
這兩人無愧於遠超儕輩的名望,駐足在紅蓮中,萬般業力皆近不了身。但他們也僅有自保之力,無法再救任何一人。
耶摩勒不緊不慢地誦咒,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先將其他人燒死在業火中,再慢慢收拾浩辰罡、歌行烈兩人。
但紅色世界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白影。
一人飄然而來,穿白衫,持竹劍,抬手刺向他麵門。
耶摩勒眉頭微微一挑,隨後又垂下。他的神通遍布洞穴,清楚地探知麵前這女子體內靈力孱弱,在六品蓮台之下根本近不了身。
破空聲倏忽襲來,耶摩勒眼角出現了一道妖異的青影,空氣似乎震動了一下,視野中的一切都帶上了淡淡黑色。一柄並不耀眼的竹木劍輕易穿越了六品蓮台,在他目瞪口呆中遞到他咽喉處。
耶摩勒渾身寒毛直豎。
那一劍驚鴻一現,給他帶來了東入中原以來最大的危機。
佛光層層消散,他魁梧的身軀瞬間從六品蓮台上消失,再於數丈後的空地上出現,撫摸著咽喉處汩汩冒血的傷口,滿臉驚駭之色。
“你是誰?為何能走入貧僧的六品蓮台?”
小竹並不答話,認清他的位置後,拔步追來。
她走的是直線,迅疾如風,將紅蓮業火和六品蓮台視為無物,徑直一穿而過,好像是遊離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虛幻身影……不,她才是這世界上唯一的真實。
耶摩勒大袖一展,撥開她一劍,但手臂上卻被撩出一道血口。他盯著緊追不舍的小竹,神色愈發驚愕。
護體佛光無效,就連刀槍不入的無漏金身也被破了。這該死的小丫頭手裏究竟拿的是什麽法寶?難道又是封神時代的仙人遺物?
他不再硬擋小竹的攻勢,施展神足通飄然閃退,用眼神死死盯住小竹手中的“寶劍”——
那是一柄看起來極為普通的竹木劍,色澤尚新,無聲無色,以在世佛陀的犀利眼光看來,亦不像是神物自晦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