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聲音讓秦言勉強打起精神來,他想起自己體內的瀚血功正在瘋狂運行,全身的血液都帶有劇毒,一旦爆炸開來,在場之人隻怕一個都逃不掉。
‘本少爺還欠慕城雪一個人情,現在就把它還上吧!大小姐,本少爺跟你也算比較熟了,就不拖你下水了……’
天旋地轉之中,他強行穩住身軀,堅毅的意誌刺激著強大的神識,終於在暴/亂的血氣波動中暫時搶回了身體的控製權,運起最後的力量邁開腳步,不顧一切地朝外奔去。
此時他已經完全看不清了,神識也被血光汙染得一片渾濁,根本無法辨明方向,隻是悶著頭一路猛衝。
在一片赤紅的世界之中,他感覺自己撞碎了某樣石板類的東西,隨後一腳踩到空處,整個身軀倏然朝下跌去,陷入了另一個冰冷世界的包圍之中。突如其來的刺激令他獲得了片刻的清醒,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撞開的是拱橋石欄,現在已經落入了星海湖中。
冰冷的湖水散發出刻骨的寒意,一直浸滲骨髓,遍身紊亂的血氣也被激得微微一滯,隨後便陷入了更加瘋狂的暴/亂之中。
爆體而亡的危機就在眼前,秦言清晰地聽見了身體中鉛汞般流動的沉悶聲響以及骨骼被拉扯的哢嚓之音。若不是他的身體強度遠超常人,一早就被血脈中的巨壓撕扯得四分五裂了。大股大股的血液從體表各個孔竅往外噴濺,周圍的湖水被染得一片通紅。秦言無比真切地感覺到生命之力正從自己體內抽離,那無可挽回的絕望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哀慟之中。
恐懼死亡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即便是明心見性的修道者也不能例外。若是刹那間的死亡倒也罷了,唯有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覺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在意識模糊之前,秦言卻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所處的星海湖應該是整個林府的水源所在,如果自己爆體而亡,全身的毒血在湖中擴散,即便經過了千萬倍的稀釋,恐怕也會釀成不可想象的後果。玉寒煙的功力能否抵禦瀚血之毒還在兩說,至少體質嬌弱的慕城雪和林沐瑤是絕對逃不掉的。
‘散功,馬上散功!’一個聲音在胸中呐喊起來,秦言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踐。
光是散功還不夠,一部分毒血已經擴散出去了,必須把其中附著的“血靈”吸收回來。想要做到這一點,唯有……逆運瀚血!
這麽做無疑會加速身體的崩潰過程,但秦言此刻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即刻逆運瀚血功訣,洶湧的血氣在胸口處發生了激烈的碰撞,他的身體發出了即將散架的呻吟。
‘本少爺還欠慕城雪一個人情,這話雖然沒說出來,可本少爺自己心裏知道。本少爺一諾千金,臨死之前可不能壞了名頭……’
身體急劇顫栗著,耳畔傳來轟鳴般的震響,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一瞬間爆裂開來,無邊的黑暗洶湧而至,湖中怨靈和無常小鬼獰笑著拖住他往無底深淵沉去。
‘罷了,我已經盡力了……’他的靈魂在強大神識的支撐下最後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湖邊拱橋上,慕城雪扶著被撞破的石欄低聲哭泣,林沐瑤暴躁地直跺腳。
他們趕過來的時候,秦言已經掉入湖中。在林沐瑤的命令下,兩名家丁趕往救人。他們跳入水中,很快又浮起來,臉上皆是一副驚恐至極的表情,七竅流血,已然氣絕。另一名膽大的家丁伸手去拉他們,卻好像被鬼附身了似的,一咕嚕跌入水中,再浮起來時也已步了前兩人後塵。
發生了此等詭異恐怖之事,再沒有人敢下去送死,任憑林沐瑤叱責喝罵,人們都躲得遠遠的。連賀忠義都看得心驚膽戰,暗暗猜測這裏是否有某個怨念極深的鬼怪在此徘徊。他雖然與秦言詳談甚歡,卻遠沒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哪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他也是個機靈人,大喊一聲:“我去請木堂主過來!”便大步跑開。而白浪的反應慢了一些,便被林沐瑤逼著要他下水。
“老三,你不是時常自詡劍法卓絕、功力深厚嗎,肯定也能趕走那見鬼的東西吧。你下去把秦言撈上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林沐瑤的逼視下,白浪的臉色有些發白,一個勁地搖頭:“我的劍隻斬有形之物,對鬼怪之事也無可奈何,老大就不要強人所難了,這件事情我做不得,去了也隻是白白送死。”
林沐瑤按捺不住大罵起來:“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平日裏都吹得無所不能,一到關鍵時候就都成膿包了!”
白浪小聲反駁道:“明知送死的事誰肯去做?秦公子走火入魔,分明是活不成了,我們隻要等到他自己浮起來就行了……”
“白浪!”林沐瑤氣得嬌軀直顫,“你說什麽,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她直呼白浪之名,顯然已是怒到極點。白浪再也不敢做聲,卻在心裏麵暗暗嘀咕:‘害得秦公子走火入魔的不正是你麽?老羞成怒了就拿我們撒氣,可是良心上的愧疚豈是輕易能逃掉的……’
卻在這時,湖麵上忽然傳來咕咚咕咚的響聲,像開水煮沸了一般,冒出密密麻麻的氣泡。這情景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慕城雪也止住了哭聲。白浪一個激靈,大跨一步衝到林沐瑤身前,拔出劍來露出戒備的神色。
林沐瑤大聲喊道:“他還沒死,你們誰下去看看。”
白浪沉聲道:“別忙,如果他真沒死的話,肯定能自己爬起來。但萬一要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閉上你的烏鴉嘴!”林沐瑤沒好氣地大喝,回過頭朝一名家丁喚道,“李四,你過來,下去!”
那喚作李四的家丁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小姐,小人家裏還有癱瘓在床的老母……”
林沐瑤不耐煩地打斷他:“我知道你家裏老母的情況,你放心,萬一你不幸身亡了,我會給你的家人發一筆優厚的撫恤金,並派人照顧他們,足夠他們舒舒服服地過完下半輩子。”
聽她都說得這麽絕了,李四臉上浮現出絕望之色,呆愣半晌,俯下去磕了一個響頭,道:“小人深受小姐之恩,無以為報,就豁出這條賤命了。隻是小人放心不下我那十歲的小兒,如果小姐能給一個承諾,小人萬死不辭!”
“我答應你,等你兒子到了十二歲,就送他去木堂主手下學習武技,成年以後回來擔任梅園的侍衛。”林沐瑤的語句雖然是平心靜氣,但臉上已經露出了十分不耐煩的表情。
李四再度磕了兩個頭,爬起來呆呆愣愣地走到拱橋石欄的缺口處,回過頭看了看。慕城雪的淚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林沐瑤則揮了揮手,兩人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你快下去吧!’
李四萬念俱灰,再也沒有僥幸的想法,低下頭看見三名夥計淒慘的屍體,不禁打了個寒顫,閉上眼一咬牙便跳了出去。他緊張之下用了特別大的力量,跳得要比預計中遠得多,噗通一響砸出了大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