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境界的宗師,要想在暗地裏使出一點卑劣的伎倆,實在是太容易了!
若不然,蓄積在祝飛周身的這一派煙雲水波,早應該化為肆漫磅礴的輝燦霞光,幹脆利落地將麵前這跳來跳去的小娘皮斬於劍下,而不是被驅趕到淺水溝裏、這般無奈地悲泣嗚咽。
雁蕩山明裏冠冕堂皇,實則卻行此等卑鄙之事,枉稱當今正派之首!
而明滅樓,就成了他們的墊腳石,淪為人們口中的笑柄。
賀連山,這就是你口中的至誠劍道嗎?
祝飛低垂著頭,在被天龍劍劈砍得踉蹌後退的同時,眼神裏泛出一抹深沉濃鬱的血色。
‘我不服啊!’他骨子裏是個傲氣倔狠之人,明明自信劍術遠在遊夏菡之上,卻被逼迫到此等狼狽的地步,哪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心裏麵漸漸萌生出寧折不彎的死誌,“歌行烈,你以為你真能威脅我嗎?我祝家的人,哪怕拚卻性命不要,也絕對——”
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身上的壓力一鬆,歌行烈加諸在他身上的陰沉氣息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知為何,歌行烈分神了。
這時候祝飛已被遊夏菡逼到了真正的絕地,劍勢將傾。他根本無暇去分析歌行烈為何分神了,立即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發出一聲雷電狂嘯般的怒吼,自天龍劍縱橫淩厲的劍網中穿出來,在遊夏菡錯愕驚異的目光中,揮出一片沛然浩大的如霞劍氣,將她當頭籠罩。
破釜沉舟,凶戾狂暴,少年劍客的眼珠殷紅如血,勢欲將心頭鬱悶憋屈之意一舉傾吐出來。
深沉的雨幕中,天龍劍的光輝刹時被遮天蔽日的煙雲所掩蓋,雨珠順著劍勢交織的縫隙間灑進來,澆在兩人身上,又被勁烈的真氣蒸騰成霧靄,生出一片雲海狂瀾。
迎著大雨的煙雲劍,終於在此時發揮出真正的力量。局麵一瞬間顛倒過來。
遊夏菡悶哼一聲,一連退出二十來步,被逼到論道台的邊緣,差點一腳踩空,才擺脫了對方狂暴的攻勢。
她不明白對麵那家夥怎麽突然之間就從衰極變成了盛極,轉變如此突兀,以至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就遭了毒手。
“遊姑娘,你們師兄妹嘴裏光明正大的至誠之道,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呀!說起來,要論最有可能跟魔門勾結的門派,你們雁蕩山的嫌疑可比九龍峰玉仙子大得多了!”
帶著諷刺的冷笑,祝飛一步步走過來,煙雲霧靄隨之蔓延到遊夏菡的腳下。遊夏菡謹慎地繞著論道台邊沿緩緩向後,在退避的一絲空隙中看了歌行烈一眼,發現他正無比凝重地望著另一個方向。
“小歌。”低沉的嗓音,音量並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廣場,壓過了一切嘈雜和喧嘩。
廣場上仿佛生出一股冰冷無比的寒流,所有人都因這莫名其妙的感覺而驚異,功力弱些的還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然後才有所察覺地向那一聲輕喚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臉色蒼白、身著玄色長衫的少年,帶著一副近乎呆滯的冷漠表情,從長街的另一頭走入廣場。
人們看著他走下石階、踏入廣場的一刹那,隻覺四周的景物也隨之顫動了—下,視線變得朦朧起來,連天空中飄灑下來的雨滴都仿佛失去了存在感,風也為之凝滯。那少年的身形好像充塞了天地,占據了視野,在他緩緩行進的過程中,無數人已承受不住這股壓力,心神為之所奪,恍惚間聽見耳畔響起一片恢宏浩大的佛音梵唱聲,仿佛有千萬比丘就在周圍齊聲誦經,卻隻叫空氣中的溫度越來越冷,幾乎要凝結冰霜。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股力量,無需施展神通,隻是自然而然的情緒外放,就已經可以震懾和影響現實世界了。最要命的是,這股力量是帶著攻擊性的殺氣,源頭直指一人,那股壓迫之感更加可怕。
饒是歌行烈天人境界的修為,也感覺到一陣胸悶。換成另一人來,早已被壓垮心誌,陷入癲狂了。
‘原來他的真正實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這才是他全盛的力量嗎?有趣,真是有趣!’在這股洶湧澎湃的殺氣壓迫下,歌行烈眯起了眼睛,以另一種目光重新打量起這位宿命中的對手。
那少年越走越近,天地萬物仿佛被陰影感染上了一樣,變得越來越朦朧。在距歌行烈三十步左右的時候,整個天地都好像陷入了昏暗之中,視野中隻剩下他一個人,凜冽的目光,毫無表情的麵容,讓人心神俱冷。
這個時候,歌行烈才悠然開口道:“你好像火氣很大啊?莫非是身邊有人遭了不測,就想找我來撒氣?”
他這一出聲,就似是沉寂的海洋裏突然刮起一道暴風,駭浪隨之而起,卻將籠罩天地的陰影盡皆吹散,還原成狂風暴雨的本來麵貌。冥冥中魔音狂嘯而起,妖獸淒鳴,將虛空中萬千比丘梵唱時營造的冰冷氛圍打斷。好似地獄被拉開了一道縫隙,熾熱的沿漿熱潮滾滾而出,融入這冰冷的天地裏,為周遭空氣注入一絲溫暖。
兩人的氣機開始交鋒,改變了一家獨大的局麵,這才令許多人從那天昏地暗、手足無法動彈的幻境中清醒過來。他們情不自禁地朝同伴靠得更緊一些,即使平日裏有些間隙的,也在這時候摒棄前嫌,依偎取暖,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抵禦那踽踽獨行的少年所帶來的無匹威壓。
“這人不是孫長歌嗎,聽說他和玉寒煙聯手幹掉了橫洞三煞,沒想到竟然已經強到了如此地步……”
“歌行烈平日裏不可一世,總算招惹到硬茬了吧。哼,看他還怎麽耀武揚威!”
“噓,人家自有囂張的資本,歌行烈的氣勢還是要更強一些,你少說幾句吧……”
台上天龍與煙雲的交戰還在繼續,但在秦言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已淪為配角。除開無法分神的兩個當事人,以及神經粗大到一定地步的胖子,所有觀眾的目光都被這不請而至的另一人所吸引,鴉雀無聲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到歌行烈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