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雨綿綿,太陽被烏雲遮蓋。

不過是早茶時分,卻像進入了黃昏。

這種天氣不適合出門。原本打算繼續打探消息的秦言幾人,都老老實實地待在了客棧裏。

街上仍有一些好漢在閑逛。

好漢大都是不屑於打傘的,任由雨點落下,浸染遍身。

這樣的天氣裏,一輛裝潢精美的豪華馬車從東頭駛來,免不了濺起水花,澆濕了街邊遊蕩的好漢的褲腿。

“幹你娘!”有人破口大罵。盡管褲腿早已經濕了,但自願被淋濕跟被車輪濺濕,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心情。

不過好漢很快識相地閉嘴。因為他看見了馬車後麵跟著的四名黃衣漢子。

這四名黃衣漢子,身材背影驚人的相似,連走路的步伐也整齊一致,不差分寸。雖然雨水已將他們淋得像落湯雞似的,但四人腰杆仍然挺得筆直,眼光仍然平平地望著正前。

連隨從都有這樣的氣勢,馬車中的人就算說是皇帝,也由不得人不信。

馬車在棲鳳閣門口停下,一名紅臉漢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如果秦言在此,就能認出來,這位紅臉漢子就是昨天造成七八條性命的元凶、“幽冥人間”的持有者,江洋大盜鬱鴻風。

昨天的鬱鴻風,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今天卻是滿麵笑容,像個孫子。

車門緩緩開啟,從車上走下來的,是一名身穿儒衫、氣度雍容的青年。

鬱鴻風打開手裏擎著的油紙傘,快步迎上去,彎下腰杆道:“都收拾好了,公子請。”

他腰彎得像把弓,手上的紙傘仍擎得挺直,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不遠處看熱鬧的人紛紛瞪大眼睛,眼光中充滿難以置信之色。

人們都認得鬱鴻風,正是棲鳳閣裏最難伺候的一位大爺。

議論聲四起,不乏對鬱鴻風的嘲笑。鬱鴻風聽在耳裏,麵色卻未變一分。好像即使被人說成是這位公子的孫子,他也樂意。

小孟嚐公子的到來,在鎮上鬧出了不小動靜。原本已萌生退意的一些江湖人士,又重新堅定了決心。就算拿不到寶藏,能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小孟嚐公子是著名的仗義疏財,若他拿到寶藏後一高興,隨意散點財,也足夠尋常人十幾年的生活了。

這一天,青衣仆役冒雨穿梭在鎮上,給有名望的人物送了一份請帖。

窩在客棧裏打牌的秦言和玉寒煙各收到了一份貼子。

這是一次宴會的邀請帖,發起人是小孟嚐項公子,地點在賭窩,時間是今日午時。除了這些,大紅請帖上還有八個字:“敬備菲酌,恭候光臨。”至於為什麽要請客,請客的主題,都一律未提。不過沒有人會追究這一點。小孟嚐大駕光臨,賞大家一個臉,請吃一頓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秦言收到請帖,當即就決定動身。玉寒煙與他隨行。

宮雲袖看著他們共撐一把傘消失在雨幕中,恨得牙癢癢的,忍不住一跺腳跟了出去。

客棧裏還剩下白浪、陸瀟湘和小竹,連打牌的人數都湊不齊了。

小竹也於這時候告辭:“我還要回家喂猴子,先走一步了。”

陸瀟湘忙道:“一起去吧!反正在這裏也是無聊。”

小竹略一猶豫,點了點頭。她本是想一走了之,但念在瀟湘的份上,決定還是幫他們一把。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像瀟湘這樣聊得來的朋友了。

現在隻剩下白浪獨自留在客棧裏。他收起牌九,想要回房間練劍。就在關上門的一刹那,身側仿佛有一股熱風緩緩吹過,他心頭驀地一跳,倏然丟下懷中牌九盒,抬手去拔背後長劍。

沒有拔動。他的右手被另一隻硬若金鐵的手按住,蓄起的氣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嘩啦啦!”牌九摔得滿地都是。

白浪氣沉丹田,猛力拔步前衝,總算從身後那隻鬼魅般的手掌中掙脫出來,驀然回身一看,卻不見半點人影。

他心底一沉:難道真是鬼?

正當他遲疑、驚異之時,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

“嗆——”白浪倉促轉身,寶劍出鞘,劃出一道美妙弧線,指在了端坐在床沿的那人的心口。

那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對抵在胸口的鋒芒渾不在意,右手輕輕叩了叩床沿,道:“坐吧!”聽起來,好像他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白浪凝視他半晌,才緩緩將劍收回鞘中。他明白,憑對方那鬼魅般的身法,想要殺死自己的話,根本用不著花這麽多工夫。

“你是誰?”

“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那人並沒有賣關子,抬手揭下頭罩,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麵容陰鷙,眼神銳冷,笑得邪異。

白浪眼瞳驀地縮緊,失聲叫道:“歌——”

他正要叫出那個禁忌的名字,黑袍人抬手一指,一股無形劍氣點在他身上,他胸口一悶,嗓子眼發顫,後兩字被生生堵住,隻發出無意義的暗啞叫聲。

歌行烈端詳著他,微笑道:“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過,你明白嗎?”

白浪捂住胸口咳嗽幾聲,抬起頭冷冷地道:“你找我幹什麽?”

歌行烈悠然道:“我今天跟林家大小姐聊天的時候聽她說起,你脖子後麵有一個星形胎記,所以過來看了一下,她說的果然沒錯。”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歌行烈站起身來,從桌子上端起一碗水,走到白浪麵前,“我有個從小失散的弟弟,他的脖子後麵就有這樣一個胎記。至於你和他是什麽關係,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兩道目光緊張地注視下,兩滴血親密無間地融合在一起。

歌行烈看著這一過程,唇角笑容越來越盛,最後終於抑製不住,化為肆無忌憚的狂笑。

“啪!”瓷碗被摔落,碎片飛濺。

白浪心中百味陳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兄弟,如此厲害,可他現在卻是敵人。

歌行烈從大笑中恢複,看著他道:“一時接受不了嗎?沒關係,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來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