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藏書閣,幽靜的氣氛突然走廊外一陣沉悶的腳步聲打破。幾名守在外麵的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大步踏來的高手們揮手擊斃,噗通倒地。
聽到這異乎尋常的聲響,正在編纂經書的老太爺重重歎息一聲,擱下手中毫筆,抬起頭望向門外,那種滿是溝壑的臉上又增添了幾許風霜之色:“你,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逆著正午的陽光,葉文東修長的身影踏著優雅的步子走進來,目光在書桌上的經卷上瞄了一眼,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也許你早就算到了這一天?既然這樣,何不幹脆一點,痛快一點,偏偏要選擇這種懦弱的方式?這可不像是當年的你啊!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葉老虎呢?現在還有幾個人記得你昔日的威風?哦,大概是因為你太老了!人一老了,心也就軟了,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都不想失去,所以才躲起來,以一句空口白話禁止所有的爭鬥,好讓那個小丫頭順利接班……”
老太爺皺著眉頭,伸手在前麵椅子上指了指:“我知道你心裏滿腹怨氣,坐下來慢慢說吧!”
“不不,在您老人家麵前,哪有我坐的的位置。孩兒站著就好。”葉文東擺了擺手,盯著老人臉上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像是在緬懷什麽,“我算是明白了,再怎麽偉大的人物,也逃不過時間的摧殘。若換在二十年前,孩兒在您麵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哪有如此大放厥詞的機會,對嗎?”
“你說的不錯。”老太爺苦澀地歎道,“一晃過了這麽多年,我們都變了,也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這回您可想錯了,我現在過來,可沒打算跟你好好談談。我隻問你一句,你還記得當年對我說過的話嗎?”
老太爺睨了他一眼,臉上皺紋更加緊蹙:“跟你的大哥比起來,你就像一隻麻雀,永遠無法企及鴻鵠的高度。”
“哈哈,不錯,就是這句!”葉文東拊掌大笑,“連表情和語氣都沒變啊!”他忽然肅斂笑容,臉上露出一絲凶戾,冷聲道:“隻可惜,你已經沒有了那張威嚴的臉!一個暮氣沉沉的老頭,再用這種語氣說話,不覺得可笑嗎?”
老太爺淡淡地道:“隔了這麽多年,我的這句話仍然不變。你性情暴躁易怒,這些年來雖然有所改觀,但也是因為心有圖謀。若是由你登上家主之位,就再也沒有人能壓製你,你會變本加厲,給葉家帶來滅頂之災!”
葉文東低下頭,眼神漸漸冷厲,語氣輕柔地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以為能教訓我……”
老太爺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經書,歎了一口氣,道:“但是,我——”
“不要再說那些自以為是的廢話了!”葉文東怒吼一聲,額頭青筋暴露,驀然揮出袖中匕首,準確地刺入老太爺胸口,直至沒柄。
老太爺悶哼一聲,軟軟地躺倒在木椅上,手中還死死抓著那本沒有寫完的經書,兩眼卻已徹底失去了神采。
葉文東鬆開匕首後退兩步,瞧著老人僵冷的麵孔,麵目變得一片通紅,急促地喘著粗氣,嘴裏嗬嗬叫罵道:“老東西,這番死了吧!你以前不可一世的模樣呢?繼續在我麵前抖威風啊!真蠢材,還以為能靠父子親情打動我嗎?老子等這麽多年,總算等來了這個機會,難道會因為你幾句不知死活的話就放棄……”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變成了抽噎之聲,原本風度翩翩的男子,眼眶卻一片通紅,涕淚都止不住地淌下來。無論如何,他犯下弑父的罪行,卻沒有享受到自己所期盼的欣悅和滿足,反倒是慚愧和內疚變作了一把鋒利的尖錐,一下比一下重的刺在他跳動的心髒上,他的眼睛在渾濁中濕潤了。
不過他也是一世梟雄,隻是悲傷了片刻,便穩住了情緒,用衣袖拭了拭眼睛,望向老太爺死後仍緊緊抓著的那本經書。老太爺掌握著家族最重要的秘密,也許就藏在那本經書裏。
葉文東扳開老太爺僵硬的手指,拿過經書,翻開幾頁之後果然找到了一封書信。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目十行地閱讀起來。
讀著讀著,他的臉色漸漸變了。因為那信中竟然寫著,老太爺自知他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反思自己這些年來的過往,覺得選中葉映如來做家主並不太好,對她、對葉家來說都是個錯誤,最後還是決定由二兒子文東來繼承大位,等下個月自己七十歲壽宴過後,就正式宣布這個命令。
今日之言,隻是一番警示和敲打!
葉文東目光掃過遺書最後一行,渾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接近天元宗師的手指竟承受不住這薄薄一頁紙的重量,任其由指縫滑下、零落。他忽然蹲下來,兩條手臂抱住腦袋,徹入骨髓的哀慟將他吞噬,他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哈哈哈……”他忽然一仰身坐到在地上,狀若癲狂,在僵硬的老太爺身邊放聲大笑,笑得肆無忌憚,愉悅不堪。但笑著笑著,濃烈的哀傷忽然又將他淹沒了。
如此劇烈起伏的情緒波動,甚至淹沒了他的感知與警惕,他再也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動靜,以至於沒有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以及那隱藏在腳步聲中的細微風鳴。
悄無聲息的一擊,光芒一閃而沒,坐在地上痛哭的葉文東忽然像出水蝦子一樣彈起,又突然跌落,落下時活蝦已變成死蝦。
出現在葉文東身後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跛子,一身粗布麻衣,背著一個灰白色的舊藥箱,看起來像是一個很普通的走方郎中。他看著葉文東死不瞑目的雙眼,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似乎是歎了一口氣。
若是葉文東死後有靈,看見跛子此時候的嘴型,當能知道他正在說什麽:“葉家天哲化意抄,也不過如此。聞了老夫一個月的失魂散,還不是成了軟腳蝦?”
“七絕叟”古無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徒,聽他的外號就知道,尋常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周身七步之內。葉文東養了這麽一個得力門客,卻絕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他“七絕”死亡名單中的一員。
這時候藏書閣外傳來大批人馬的腳步聲,常年混跡於花街柳巷的三爺葉文賦卻於此時一身光鮮地趕過來,大聲叫喝道:“何人敢對老太爺不利?”
正主來了。
古無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身形隱沒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