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再來了?為什麽?”

“你看那邊的腳印。”葉飄零指著遠處道,“黑岩回去的腳印要比來的時候沉重的多,顯然已經受了重傷,或許比韓兄還要重。他忍著如此沉重的傷勢強行運氣逃命,而宛筠狀態正佳,卻沒有追他,就說明他已經沒有了威脅。否則,宛筠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方秋遙瞄見他纖白的指尖,心中微微一蕩,隨即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忍不住反駁道:“也許是韓兄傷得太重,柳仙子急於救他,所以來不及去追……”

“不,不會。”葉飄零望著緊張忙碌的柳宛筠,淡然笑道,“如果黑岩還能威脅到我的話,宛筠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即使舍棄秦言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柳宛筠也會如此做,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亦是他在人間最後最深的倚仗!

不知過了多久,秦言悠悠醒轉。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屋中一點燭火搖曳,已是夜晚時分。

‘這是在哪?’

他輕輕動了動身體,感覺四肢有些酸痛,胸腹等處傳來絲絲酥麻的滋味,不過並不影響行動。回憶起昏迷前的最後一幕,他心中一沉,趕忙揭開被子,俯身看去,發現自己已被人換了一件新上衣,當初密密麻麻紮在身上的牛毛毒針也被拔得一幹二淨。他輕輕摸了一下,隻是隱隱作痛,看似已無大礙。

他趿拉著鞋走下床去,打開窗戶,天外月明星稀,冷風拂麵,倒讓他感覺異常涼爽,頭腦也清明不少,似乎比幾天前要好得多了。

看來明溪醫仙的名頭真不是白給的,再過一陣子,本少爺大概就能恢複部分實力了吧!

秦言心中欣悅,俯身望去,隻見遠處一片通明的燈火,隱隱還有絲竹夾在人聲中傳來,看樣子這裏還是一個頗為繁華的小城。

隻是,我卻不屬於這裏。多少年來,我始終無法觸摸到那片繁華,僅能與孤寂為伴。我的命運,從三歲的那一年開始,就已經徹底改變……

長夜初醒,難得有如此閑適之時,秦言低頭俯覽著萬家燈火,心頭又不禁悄然浮起感傷。他從來都不喜歡寂寞,卻又不自覺地讓自己站在寂寞中,在享受著寂寞的安全感的同時,又總是忍不住悲傷。他就是這麽一個矛盾的人,有時候連自己也會迷茫,究竟是想要什麽,害怕什麽。

輕輕歎息一聲,便免不了想起那張清麗的俏臉。師姐,這個時候你在什麽地方呢?是否也聽說了我遭遇伏擊的消息,也在望著同一片夜空,為我的安危而擔心?

他無法知道,此時玉寒煙正躲在一個陰暗的山洞裏,如同死屍一般躺著,努力抑製住傷勢的惡化,艱苦地在陰陽的分界線上掙紮。

整片山嶺已經被邪派的人封鎖,紅櫻綠柳正氣急敗壞地搜索此處的每一寸土地。他們本就睚眥必報,更何況是如此血海深仇呢?玉寒煙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自己落入他們手裏,後果絕對比死還可怕!

秦言閉上眼,靈台便升起一片與玉寒煙所見一模一樣的黑暗,淒冷死寂,如若九幽。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再度睜眼,視野裏依然是不夜之山城,仿佛又從黃泉回到了人間。

他心頭暗暗發凜,突如其來的這道可怕的靈感,是在喻示著什麽嗎?難道剛才所見的場景,就會在不遠的將來出現?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秦言沒有回頭,就聽見葉飄零驚喜的聲音:“韓兄,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沒什麽大礙吧?”

秦言收起悵惘擔憂的情緒,轉身笑道:“我感覺很好,有勞葉兄關心。”

葉飄零道:“你沒事就好。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哎,是我該好好謝你才對!”

“那也不必。若不是柳姑娘妙手,我的傷也不會好得這麽快。若是這麽弄,如何都是算不明白的。”

葉飄零看著他,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後道:“韓兄,前幾天我剛剛逃出來,情緒比較低落,所以脾氣暴躁了些,說了一些不當的話,請你不要往心裏去。”

“你也沒說什麽啊。”秦言微笑道,“你對我不客氣,倒讓我感覺沒那麽生疏了。說起來,也多虧了你,才能請動柳姑娘為我治傷。”

“嗬嗬!”葉飄零唇角一絲笑紋擴散開來,漾滿整個俊美的臉龐。他走至秦言身邊,道:“韓兄,看樣子你的精神很不錯!”

“是啊,睡了這麽久,也該睡夠了。倒是你,這麽晚了還不去休息嗎?”

葉飄零的臉色一瞬間有些黯然,搖頭道:“我睡不著。”他抬起手臂,把窗戶開得更大了些,然後倚在秦言身邊,低頭看著遠方明亮的燈火,輕聲道,“一個人若是離開了家,就好像無根的浮萍,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姓氏,失去了以前痛恨和喜愛的一切。我總想著逃離那個囚籠,但當真的逃出來後,又發現自己還是快樂不起來。曲終人散之後,一切都隻是徒勞的挽留……”

秦言想了想,道:“這樣動蕩不安的世界,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即使你生在富貴人家,也會品嚐到另一種苦難。你心中不安,是因為沒有找到目標,你不知道這條路通往哪裏,也沒有人能給你答案。不過我想,柳姑娘也許能為你開解。”

葉飄零轉過頭來看他,訝然道:“韓兄,難道你也有過類似的感受?”

秦言搖搖頭:“我和你不同。”他已給心靈找到了歸宿,但命運卻讓他在漩渦中掙紮,或許離他想去的地方越來越遠。隻不過,即使他已認定了所謂的“歸宿”,卻仍然無法抑止心頭偶爾泛起的迷茫。人心,真是浩渺難測……

葉飄零有些失望,歎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韓兄帶給我的感覺,有時候比宛筠還要貼近,我還以為韓兄與我是同一類人呢。”

秦言淡然道:“永遠變換不定的世界,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世間的迷途者千千萬萬,總有些相通之處。”

“哦?”葉飄零收起悵惘,望過來的目光有些好奇,“韓兄對此,似乎深有感觸?”

“嗯。”秦言點頭,緩緩地道,“我曾熟讀佛經,佛憐眾生疾苦,欲造人間淨土。然而世間空明者又有幾個?所以苦痛無窮無盡,不得安樂。你我這些凡夫俗子的悲苦,大抵都源於執念。放不下執念,就免不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