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河邊。前天我在平沙灣上遊洗衣服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漂了過來……”
從梅兒的回答中,秦言得知了自己所處的情況。這裏是天明府地界的一個小縣,離當日血戰的岑關嶺並不是很遠,不過幾十裏路。多虧了梅兒那時正好在河邊洗衣服,自己才能得救,否則就不知道要被衝到哪裏去了,或許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也說不定。
至於梅兒為何會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去河邊洗衣服,秦言識趣地沒有多問。從房間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梅兒也並非普通的女子,秦言不關注她的來曆,隻要記得她的救命之恩就行了。
“對了!”梅兒忽然支起身子,走到牆邊的柏木櫥前,取出一柄長劍,遞到秦言眼前,“當時你手中一直抓著這把劍,怎麽都不肯放手,後來我哄了半天,你才勉強答應。”
“有這事嗎?我不記得了。”秦言歉意地笑了笑,抬眼看去,瑩亮的劍身波光瀲灩,看不出絲毫殺氣,即使奪走了無數人的性命,亦不沾染一點血腥。少女的手腕輕輕顫動著,劍上華紋閃動間如秋水盈盈,倒映出秦言的麵容。那是一個麵色慘白的少年,眼神暗淡,印堂發黑。如果閉上眼的話,簡直跟一具屍體沒什麽區別。
看來這次的傷勢,真是有生以來最沉重的一次了!
見他神情中透出幾許疲乏,梅兒把劍收了起來,說道:“這把劍殺氣好重,可惜沒有劍鞘,鋒芒太顯,難以駕馭。”
劍鞘大概是被水衝走了吧。不過葉上秋露的殺氣重嗎?秦言自己倒沒什麽感覺。他忽然想起血狼僧賜下的另一物事,於是問道:“梅兒姑娘,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張麵具?銀色的,很輕,很薄,形狀可能有點怪。”
“麵具?沒有啊!”梅兒疑惑地搖頭,“那個東西很重要嗎?”
“不,不重要。”銀鬼麵應該是被水衝走了,那種東西不是凡人能夠觸碰的,如果流落到民間,搞不好會弄出一場風波,引起螟蛛盤的注意,到時候自己也能夠爭得一線生機。
他一旦鬆懈下來,就覺得格外疲憊,再也支撐不住,又一次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每當他醒來,都會看到少女忙前忙後,或者在煎藥,或者為他擦拭額頭臉頰。有幾次他清醒著被少女抱著換床,起先還覺得不好意思,做了點細小的掙紮,但身體實在無力,慢慢地也就習慣了,恍惚中覺得少女柔軟的身軀也挺舒服的,就是折騰得有些麻煩。
幾天的朝暮相處,他對梅兒的感覺越來越熟悉親切。大概是病弱時候的心靈格外容易被感動吧,他看著梅兒的身影,恍惚中就覺得像是自己的親人一般,如母親,如姐妹,總之,是他從未有過的柔軟的溫暖……
又過了兩日,那位蘇先生的藥起了作用,秦言的精神稍好了些,白天大半時間都能維持清醒狀態了。
這天午後,房門忽然被打開,一縷陽光迫不及待地從門縫中擠了進來,照射到床上少年蒼白的臉上,映得他的臉竟像是半透明一般。感覺到今日推門的聲響與梅兒的溫柔截然不同,少年眯起雙眼,抬首望去,正看見一年輕大漢闊步走入,大大咧咧地在他床頭坐下,丟下嘴邊的草莖,長長出了口氣:“總算是讓大哥趕上了!要是再遲個兩天,恐怕就隻能趕上你的頭七了!是不是啊,小弟?”
瞧清來人模樣,秦言心中一鬆,麵上浮起笑容:“你怎麽來了?”
“哎!聽說小弟你被人圍攻,重傷垂死,大哥我一接到消息就丟下了懷中婉轉鶯啼的美人,星夜兼程地趕了過來!那叫一個跋山涉水,長路漫漫啊……你這是什麽表情,好歹應該熱淚盈眶一下吧?”
就算本來有點感動,被你這麽一說也都煙消雲散了!秦言籲了口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陸離嘿嘿一笑:“大哥的門路,自然比那些江湖草莽要寬廣那麽一點。好了,既然沒死的話,就趕緊動身吧,別讓那群正人君子知道了風聲。要不要跟美人告別一下?”
秦言點了點頭,陸離打了個響指,就見梅兒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她臉色有些蒼白,好像受過驚嚇,不過在這時候,所有的異狀都被她淒楚動人的眼神所掩蓋。她看著秦言,囁嚅道:“你,就要走了嗎?”
“嗯。我留在這裏會連累你。不要擔心,過一陣子,我會回來找你的。”
秦言刻意忽略了那雙幽幽的目光,於是告別的語句也很是簡短。
向陸離示意後,又幾名穿著製式盔甲的士兵走進來,用一個鋪了厚厚棉絮的擔架把秦言抬出去,登上了河邊的大船。在梅兒落寞的眼神注視下,大船順流向東,消失在峽穀的另一側。
船艙上建著閣樓,雕梁畫棟,美輪美奐。秦言躺在最上一層的房間裏,周圍放置著近十盆炭火,烘烤得室內溫暖如春。陸離坐在一邊,一隻手抓著桌上的蜜餞果仁往嘴裏塞,另一隻手把玩著流光瀲灩的葉上秋露,口中含混不清地說道:“真是好劍啊!此等寶劍就該配大哥這樣的絕世奇男子,小弟你雖然劍法不錯,但畢竟沒有大哥這般英武偉岸的男子漢氣概,還是有點暴殄天物了!”
秦言微笑:“這把劍是師父賜給我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轉贈給你呀!”
“血狼僧老大送的?”陸離剛剛抓起一把瓜子仁的左手顫了一下,幹笑幾聲,將葉上秋露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才道:“這把劍好是好,可惜殺性太重,跟我寬厚仁愛的王者之氣有些衝撞,還是留給你自己用吧!”
說完,他又往嘴裏塞了一大把東西,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