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牽著嶽靈走出一段距離,感覺小女孩的情緒已經漸漸安定下來,便開口問道:“靈兒,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他沒有直接問嶽四海夫婦的情況,怕引得她太過悲傷。但,盡管這種問法稍微委婉了些,仍無法改變事實的本質。嶽靈的眼淚一下子湧出,轉身撲入秦言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由養尊處優的貴家小姐,突然遭逢家破人亡之厄,又被擒來魔門,受到非人的折磨,以往的世界一瞬間天翻地覆。這一段黑色經曆,在她單純幼小的心靈中不知將埋下怎樣的種子。

直到此時,躲在秦言的懷抱裏,她才能盡情釋放著自己的哀慟悲傷,對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磨難的痛苦一下子宣泄出來。在魔門之中,如此盡情的痛哭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秦言默然地聽著她的哭聲,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揚眉瞪了前麵兩個好奇觀望的哨衛一眼,嚇得他們立即垂下了腦袋。

嶽靈哭了許久,才漸漸收聲,斷斷續續地抽噎了一會,用哽咽的聲音道:“爹,娘,鍾叔,他們都被妖怪殺死了……”

果然……秦言悵然一歎,又有故人逝去,世事無常,總是讓人悲傷。

“那,巒峰呢?”

“我不知道……一個老頭子把我救了出去,我叫他先去救弟弟,他卻充耳不聞……他抱著我沒跑多遠,一個光頭的男人突然出現,一掌就把他打死了。那個光頭男人說,弟弟已經被別人帶走了……”

秦言聞言一凜。能在當時妖魔肆掠的碧野城中行走自如的老頭子,想來也是一流高手,竟被一個光頭男人一招斃命……那個光頭男人,莫非是——

他輕聲問道:“靈兒,你看清那個光頭男人的模樣了嗎?”

嶽靈點點頭:“他穿著黑衣,長相很凶,全身像冰塊一樣發冷,就是他把我帶到了一個院子裏,我聽見有人叫他‘門主’……”

秦言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那個人果然是血狼僧!

師父,原來你早就來了。看來,你能從耶摩勒手中把我救下來,也絕對不是巧合啊!

“那,後來呢?你怎麽來到這裏的?”

嶽靈渾身戰栗了一下,道:“那個院子裏還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小孩子,幾個大人用籠子把我們關起來,放在一輛很大的馬車上,連夜趕了過來。有一半的人在路上就死掉了,等到了這裏,終於吃上了一頓飯,又有人告訴我們,隻要通過了試煉訓練,就能成為正式的弟子……”

魔門的訓練有多殘酷,秦言是親身體會過的。在那裏,他也是靠運氣才能活下來。而針對這些已經錯過了最佳修行年齡的弟子,所謂的試煉隻會更加恐怖。想想看,讓這群孩子去九環崗,最後還會有幾個人能活下來?

嶽靈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秦言低下頭,看見小女孩正直愣愣地望著自己,眼眸裏淚水漣漣,順著臉頰滑落,在臉上泥汙中洗出一道印跡。

秦言心中一痛,抱起她輕盈的身體,為她擦去臉頰的淚痕,柔聲道:“靈兒,那些都過去了,你不用再害怕。有我在這裏,沒有人敢傷害你的。”

嶽靈怔怔地望著他,哽咽道:“你會保護我嗎?”

秦言麵容微動,點了點頭:“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沒有人再敢動你分毫。”

嶽靈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下又溢出淚水,但麵容卻慢慢平靜下來。她以極低極細的聲音呢喃道:“哥哥……”

秦言就這樣抱著她,眼睛朝四處張望,許久之後聽到她細微均勻的呼吸聲,低頭去看才發覺她已經睡著了。這幾日來的折磨,已經將她逼到了極限,此時方如噩夢初醒,一旦鬆懈下來,就再也難以堅持,在秦言懷抱中沉沉睡去。

女孩的身體很輕盈,秦言的心頭卻十分沉重。不僅僅是感念故人的逝去而悲傷,更是為自己前方的路途而擔憂。他現在與獨孤勝已經撕下臉皮,明刀明槍地鬥了起來。他本是孤身一人,修為又有精進,隻要謹慎一些,便不懼任何陰謀伎倆。可是現在多了一個小女孩,便給他製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弱點,以獨孤勝的老奸巨猾,豈會放過這一大好機會?

正如踏冰渡河,以他的輕功本能無虞,可是若抱上一塊大石頭,恐怕就會有翻身落河的危險。

牽掛的越多,身心也就愈發沉重。看來情感真是害人的東西,若想成就大道,就必須得有所割舍啊……

他抱著嶽靈往前走,心裏麵諸念紛雜,突然有一股驚顫之意自靈魂深處升起,心有所感地停下腳步,隻覺得光線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空氣似乎被某種力量凝固住了。一層沉鬱渾濁的陰影自後方遠處蔓延過來,暴戾的氣息衝天而起,傾時覆蓋了整片空間。兩旁岔道裏的嘈雜聲響都飄蕩遠去,世界陷入一片沉寂。

那是一股洶然瘋狂的肅殺之氣,雖不見其來處,卻像山一般壓過來,將地麵一切生命都籠罩在深沉的陰影之下。饒是以秦言的修為,也不禁為那股氣息中所透出的純粹的暴戾惡念震撼了一下。

如此濃鬱的戾氣,不像是婆娑門中任何弟子該擁有的,是九環崗的那位魔頭前輩破獄出關了嗎?但是細細體味,這股濃重渾濁的煞氣之內,還是殘留著一絲絲熟悉的味道……是成剛!這一次回來始終沒看見他,他是跟著哪位前輩去修煉魔門秘法了嗎,難怪現在才出關!

“喝啊——!!!”

自那煞氣傳來之處,突然響起一聲悶雷般的咆哮。那是純粹為發泄戾氣而放,雖然隔著無數道山窟牆壁的阻礙,傳到秦言身前來時仍具有震人心魄的能量,仿佛整座山脈都因這一聲怒吼而顫動起來,頭頂山窟上碎石簌簌掉落。而附近的兩名哨衛卻被這一聲暴喝嚇得兩腿發軟,差一點就一屁股跌倒在地。

秦言心頭一跳,默算了一下方位,便發現那煞氣傳來的位置,果然是通往九環崗的方向,而且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朝這邊接近……

‘他是在挑釁我麽?可是,我的氣息收斂得很好,他是怎麽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