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鬼魂都已經死絕,再也沒有人來騷擾他。接踵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死寂空虛的黑暗,在前麵僥幸逃脫的幸運者,也在這裏被逐漸蠶食著靈魂和意誌,直到完全沉淪的時刻,便連肉體與精神一起,徹底成為這片黑暗的一部分。

最後的意識,一點一點消沉下去。

麻木,忘了生命,忘了記憶,忘了自我。

殘燭上搖搖欲墜的火苗,即將在黑暗中熄滅,那將是所有一切的終止。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完全被黑暗吞沒之際,突然聽見頭頂上空傳來一陣紮紮的聲響,在這虛空之中格外刺耳,立即驚動了他即將寂滅的神誌。好似一縷春風拂過麵頰,無比輕柔的感覺將兩眼托開,繼而蔓延全身,將麻木的身體漸漸喚醒。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五感的知覺重新回歸身軀,拖住身體的浮力突然消失,他一下子失去了依托,從半空往下墜去。

就在下墜途中,他的神誌迅速恢複到清醒的程度,仰麵朝天一望,就見上空的黑暗暗淡了稍許,隱隱有光明傳來。

這感覺,是洞口打開了?五天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嗎,還是血狼僧及時趕回,在自己性命垂危之際要求放出這位首席弟子?

不管是什麽原因,劫後餘生的喜悅足以填滿心胸。盡管還處於一片黑暗的世界裏,但頭頂那片微淡的光明足以使他生出頂禮膜拜之感,向往之情猶如誇父逐日般濃烈。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光明之中!

抱著這個念頭,他在身體即將墜落到地麵一尺厚的淤泥中之際,將全身剩餘的所有力量貫注於腳下,拚了命地往地麵一蹬,身形拔地而起,如離弦之箭朝上空射去。

此時,無生閣的鐵閘門外,已經聚集了眾多人影。

黑暗的氣息彌散,燈火搖曳熄滅,唯有衛兵隊長手上的寶石吊墜發出的幽綠光暈成了空間裏唯一的光源,也被濃鬱的黑暗逼得無比暗淡。

借著這點光源,依稀可以辨認出在場之人的麵貌。雁瑜,瀟湘,方逸遠,宋晴紗,呂彤,魏飛,宮雲袖……這些絕大部分弟子都無比敬畏的人物,在此刻齊聚一堂,默默等待著某個人的生死結果。除了這些最頂尖的高手,還有一些大哥級人物也來到了此處,他們的名頭雖然不如前麵幾人響亮,但也擁有了相當大的勢力,平日裏也是難得一見的。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得到這麽多人物的關注,那人哪怕就是已經永遠長眠於那片黑暗之中,也能為這場盛大的葬禮感到自豪了。

紮紮的輪盤聲停歇之後,洞窟陷入死一般沉悶的氣氛中。誰都沒有說話,隻能聽見人們或輕或重的呼吸聲,還有一些修為稍弱的弟子無法控製自己的心跳,在昏暗中咚咚作響。

鐵閘門後的那片黑暗世界中,遲遲沒有響起回應聲,沉寂的氣氛如此難耐,卻也讓某些人忐忑的心靈得到了些許慰藉。

沒有回應,才是最應該的回應。婆娑門曆史上所有驚才絕豔的先賢,都沒人能在無生閣裏停留超過三日。如今的這位首席,再怎麽天縱奇才,也無法超過婆娑曆代先輩,葬身於其中,大約是可以確定的結果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人的心緒越來越安定,而少數幾人的心情卻沉入了穀底。

方逸遠看了看不遠處的雁瑜,見他毫無表情的麵容後閃爍著欣悅和歡愉,不由將嘴角一撇,勾勒出一個深藏嘲諷的淺淡弧度。

獨孤師叔終於為心愛的弟子報仇雪恨,這的確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不過,雁瑜可能不會知道,首席雖然死了,但小歌還活著,他才會是你們真正的夢魘……

唯有跟歌行烈交過手的人,才會真切了解到他的可怕。那是一種與首席截然不同的孤高與狂妄,相比於首席的有跡可循,這位性情多變的新晉師弟,才是最讓人頭疼的啊!

獨孤師叔,雁師兄,瞧你們幹的好事!

小歌今天都沒來吧!他或許還不知道首席的厲害,沒把他放在眼裏。不過,從今天起,他確實可以這麽想,而不會有被教訓的厄運了……

方逸遠長時間的凝注,終於讓雁瑜有所警覺,他瞥過來一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走了一步,將瀟湘護在自己的身側。

自首席死後,就數兩位次席擁有最大的權威了,偏偏這兩位次席還湊到了一起,這景況真是讓人擔憂。

雁瑜這麽想著,本來有些愉悅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頭號死敵——成剛,今日也沒有來。至於呂彤,她陷入了上一次被歌行烈打敗的陰影中,盲目的仇恨讓她看不清當今的局麵,對於雁瑜拋出的橄欖枝視而不見。以她現在這種狀態,不需要多久,可能就會發生一些令人遺憾的事情了……

在眾多弟子中,魏飛是離鐵閘門最近的一個。他低垂著頭,借以掩飾目中失落、悲傷、還有一絲絲恐懼的神情。前幾日剛剛結交的盟友,還隻見過一麵,就已墜落深淵,這給他帶來的打擊是無比巨大的。要知道,雖然魔門中更換盟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對於他來說,秦言真的是一個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他在魔門許多年了,想要拉攏他的勢力不計其數,都被他一一拒絕了。跟秦言的想法類似,他寧願維持獨行俠的風格,也不想時刻提防著可能從背後遞來的尖刀。在魔門內一次次的爭鬥中,他冷眼觀察著眾人的表現,秦言的性情是唯一符合他期待的一個,所以他才會去刻意結交,直到第三次方得成功。卻沒想到,剛剛一別,馬上就傳來了秦言被打入了無生閣的消息……

所謂世事無常,不過如此吧!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輪到我了呢?

魏飛身後不遠處是倚牆而立的宮雲袖,她的臉深藏在寬大的帽兜中,默默凝視著閘門後的黑暗。投射到洞窟邊緣的微弱幽光在她的灰袍和帽兜上映出弧度優美的線條花紋,操縱光與暗的“絕翳術”時刻在她身上產生效果。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就可看見那流動變幻的線條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憂傷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