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往下墜落了六七丈高,腳底忽然一震,像是踏到了什麽東西上麵,卻又綿軟不能著力。他身法雖妙,但也不能完全卸去下墜之勢,隻好在那東西上輕輕一踩,血氣於足底爆發,身形倏地彈起,如脫弦的箭一般向前急速射去。
衝出了十幾步遠,他發現腳下一路上都是這種綿軟粘滯的玩意兒,連一處堅實之地也沒有。地麵彷如泥濘一般,迅速消減著他的速度。他感覺越來越吃力,心頭暗凜,淩空翻了個跟頭,就在頭朝下的當兒伸臂探指一點,頓見一道半尺長的金光利刃從指尖激射而出,無聲無息地切入地麵綿軟之處,刺進半尺範圍後稍感凝滯,這應該就是正常地麵的感覺了。
‘淤泥隻有半尺厚,還沒蓋過小腿,踩下去應該沒問題。不過,這裏麵不會藏著什麽毒物吧?’
時機容不得他多想,一翻身的時間很快過去,他前衝的速度被完全消盡,兩腳踩入淤泥之中,下墜半尺深後,終於有了落到實地的感覺。
他停了片刻,一邊打量周圍環境,一邊體會兩腿在淤泥裏的感覺,一旦有不對,就打算立即躍起,往前逃竄。
這是一片幽暗無光的黑暗世界。血氣運注於目內,足以視夜晚如白晝,可是在這地方,卻與閉著眼睛沒有區別,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所視所視所聞,都隻有一片空寂虛無的黑暗。
腳踩在泥濘之中,在長時間的寂靜裏,耳邊漸漸響起錯覺般的尖銳鳴叫聲。
淤泥裏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些蛇蟻毒蟲,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反應過來。正是這種空虛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長久時間的黑暗和寂靜,足以把人折磨到發瘋。他進來還沒過多久,就已經漸漸感覺到不適,而接下來,還得熬過五天的時間。
這時,他忽然聽到頭頂上空傳來紮紮的聲響,雖然極為細微,卻足以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立即讓他從尖銳的幻聽中擺脫出來。他凝神去聽,便察覺到,上麵大概有什麽機關被啟動了,一股拉力憑空生出來,拉扯著他腰部以上的身軀,使得他兩腳從淤泥中拔起,整個身軀懸空浮起,慢慢向半空飄去。
接下來招待本少爺的,會是什麽東西呢?
秦言倒有些期待了。無論是暗器也好,怪獸也好,鬼魂也罷,總好過這一片死寂的黑暗。如果有選擇,他寧可去遍地屍骸的碧落穀呆上半年,也不想在現在這鬼地方多留片刻。
他感覺得到,好像有什麽陣法被開啟了,自己的五感都得到了加強。視覺會變得更加銳利,聽力會被提到極致,觸覺、嗅覺、味覺的靈敏度都被加強數倍。雖然無從證明這一點,但以他經曆過兩界碑考驗的魂念意識來感受,這一切都並不是錯覺。
很快,拉扯著他的那股吸力也消失了,但他卻沒有再次墜落,就此懸浮在半空中,好像失去了重量一般。
‘好厲害的陣法,居然還給我加持這種狀態。我現在的感知能力,應該已經不在一般的天元高手之下了吧。那麽,接下來要出場的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東西咯?好期待啊……’
腦中轉動著雜亂的念頭,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過去,但黑暗中並沒有再多的變化,他所預想的恐怖魔物也遲遲沒有出場。上方的機關隨著那兩聲“紮紮”之後,再度陷入了寧寂之中,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無光,無聲,無味,無覺,甚至連本身的重量也感覺不到,一切都變成了虛無。秦言突然醒悟過來,心頭咯噔一下,額頭微微滲出汗來:‘不會,就把本少爺撂在這兒了吧?’
原來,所謂的“無生”,就是如此。
這才是最恐怖的懲罰!
隨著時間的推移,可怕的幻聽再度在耳邊響起,眼前也出現了幻覺,在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睛,便看到了一片斑駁的混亂的色彩,明暗的線條在虛空中扭曲舞動,糾纏盤繞,化成一根根絞索,朝他的脖頸勾來……
五感都被加強到極致,然而想聽卻聽不見聲音,想看卻看不到東西,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於是極度的渴望就讓他本能地自認為看到了想要看到的東西,聽到了想要聽見的東西,內心的情緒就會加倍地激發出來。這完全隻有自我的世界,足以致命,令人瘋狂。
他張開嘴,放聲怒喝。飽含著熱血與憤怒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蕩開去,他甚至能感受到音波在虛空中刹那蕩開的瞬間。
然而,聽不到,果然聽不到。甚至本可能通過體內骨骼血肉來傳播的聲音,也完全無法感知得到。蓋因為,他現在的身體之中,已經被這片空間內的黑暗占滿!
別說吼聲了,就連原本靜心就能體會得到的血液在體內流淌的聲響,現在也無法感受得到。好像他的身體已經融化成了這片黑暗空間的一部分,所有的聲音都不被允許,這就是此處的法則。
許久之後,耳畔突然傳來“啊——”的一聲怒吼,聲音極為怪異,卻又透出熟悉的感覺。秦言知道,這就是自己剛才吼出的那一聲。並不是因為聲音被反彈回來,而是,由於自己極度想聽見自己的吼叫,所以就真的聽到了這一聲……
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在這裏,想看見什麽,就會看見什麽,想聽見什麽,就會聽見什麽。失去了現實的束縛,人的思維隻會將自己帶入死地。相比於這一次考驗,兩界碑的幻境就隻算得上是一場幸福的旅行了。
‘如果再不做點什麽,我肯定會死在這裏!’
勉強穩住開始紊亂的心思,搖頭趕走眼前漸漸凝成實物的斑斕色彩,他伸臂運氣,猛力向前拍出一掌,大股血氣噴薄而出。
如果在現世,這一掌足以崩山裂石,若是以另一種方式運用,也能夠推動自己的身軀,至少可以滑行十數丈遠。但在這個虛無的世界裏,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變動。那一掌拍在空氣中,便被黑暗吞沒。他的身軀或許因之而移動了幾米,但由於失去了重力又沒有參照物,根本無從得知結果。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剛剛被驅走的斑斕色彩又在眼前凝聚成形,緩緩變化,構成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藍衫持劍,似有暗香撲鼻,那人嫣然一笑,風華絕代,赫然正是——玉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