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簡直胡說八道。不管是誰來看——隻要他不是盲人——，我都有四十多歲吧？話說回來，我有幾歲不關……”
“你瞞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的眼睛。年輕人，你至多二十五歲，不可能再多了，就是半歲也不可能。”
“你的眼睛很厲害嗎？我看你都老眼昏花了，哪還有什麽眼力？好了，我不想跟你爭論……”
王祺席地而坐，臉上帶著苦笑，希露達坐在近旁。他們的對麵，坐著個形容枯槁的白胡子老人，身披褐色的破麻布，腳踏枯草編成的爛草鞋，盯著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王祺話未說完，老人把胡子一吹，指著自己的眼睛道：“你看我老人家這兒，像是老眼昏花的樣子嗎？”
王祺的話自然說不下去了，指著放在兩人中間那疊厚厚的水晶瓦片，不耐煩道：“夠了，二十五歲就二十五歲吧，我不是來跟你討論歲數的。是你說了認識這些東西，我才跟你過來的，還不快給我解釋，我就要走人了……”這堆水晶瓦片，是王祺來到這顆喚作庫塔的行星後偶然在地底發現的，裏麵蘊藏著還算強大的能量，上麵刻著古代土著的文字，明顯是上古流傳下來的遺物。王祺推測這東西可能對他們研究庫圖拉人的圖謀起到作用，所以特意留下來調查一番。
老人挖了挖鼻孔，將鼻屎四處亂彈，又在身上的麻衣上擦了把手，才道：“這我當然知道，要不是你跟我爭辯，怎麽會浪費這麽多時間？”
王祺一陣眩暈，按住腦門道：“真是敗給你了，二十五歲就二十五歲，隨便你怎麽說吧，快給我解釋一下這些文字才是正理。”
其實除去艾彌斯的年歲，再除去王祺被打入水晶牆後在宇宙夾縫中度過的無法計算的歲月，王祺也有幾百歲了，不過因為他早早成了能量生命體，意識一直停頓在年輕時期，要說二十五歲是他的精神年齡，倒也很說得過去。王祺雖不知道他是真看出來了，還是隨意發瘋胡扯，卻也懶得再去爭辯。
“嗯哼……”老人嗆了兩聲，拿起瓦片，作勢就要給王祺解釋，但剛剛舉起手，卻忽的又放下道：“不對，還是有問題，你才二十五歲，怎麽就長成這幅德行了？難道真是未老先衰？但這也太離譜了吧？”他盯著王祺變化成四十多歲的臉，搖頭歎息，一副你長得太老了的樣子，叫人哭笑不得。
“離譜的是你！”王祺歎口氣道，“你再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可要發飆了，老頭。”王祺第一次用這麽無理的詞匯，希露達也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頭？”老人睜大了眼睛盯著他，過了半晌，歎息道，“現在年輕人真不敬老，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終究是理想境界。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小輩計較了。”
王祺一愣，驚異地看著他，道：“你剛才說什麽，你怎麽會這兩句古語，不會是地球來的吧？”
“啊？”老人張大了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道，“這個地球是個什麽玩意兒？”
希露達插口道：“可能是翻譯器的問題。”
王祺怔了一下，恍然大悟，拍了拍耳朵上的翻譯器，失笑道：“原來如此，是這家夥在作怪。”
王祺耳朵上的翻譯器與阿爾巴斯星域通行的幾種沒什麽區別，隻是其中的目標語言是阿爾巴斯星域無人知曉的漢語，是拉達曼斯特意為他改造的。現在看來，它的翻譯效果有點好得過頭了。
“喂……”老人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地球是什麽地方呢。”
王祺道：“這種事無關緊要，還是乘早給我解釋那些文字吧。”
“沒門。”老人一擺手，做了個不的姿勢，道，“你不給我解釋一下，我心癢難耐，怎麽解釋得好？”
“好吧，好吧。”王祺無力地說道，“地球是我的故鄉。銀河邊緣太陽係第三行星，有一顆叫月亮的衛星，有七大洲五大洋……這下你滿意了吧？”
“邊荒之地！”老人一語下了判斷，就挖起了鼻孔，忽的歎了口氣，喃喃說道，“要是我族的母星也跟地球一樣遙遠就好了，那樣庫圖拉……”說到這裏，忽的住口不言，警惕地抬起頭來，盯著王祺二人。王祺緊緊盯住了他的表情，希露達的視線也銳利起來，老人臉上不覺多了一絲慌亂，叫道：“你們這麽看著我是什麽意思？”
王祺臉上忽然露出難以言喻的笑容，盯著老人的眼睛道：“老家夥，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
“噓……幹嘛這麽大聲，想害死我嗎？”老人緊張地示意王祺低聲，道，“你心裏明白就成了，讓人知道我就死定了。”
王祺與希露達對視一眼，心下都是極為驚奇，他低聲道：“你是怎麽擺脫控製的？這簡直不可思議。”
“什麽擺脫控製？那種事怎麽可能呢。”盡管這兒地處偏僻，老人還是把聲音壓得更低，道，“我是從一開始就沒被控製。”
“怎麽可能？”王祺更是驚奇，不覺提高了聲音，把老人嚇得魂都沒了，連忙降低聲調道，“這種大事，按理說庫圖拉人不會有差錯才對。”
“這你就不懂了。”老人嘿嘿一笑，道，“他們的措施確實很完美，可是再完美又有什麽用，實施的總是人啊。既然有人的因素在裏麵，自然會跟設定的理論有點偏差。要是一切都那麽完美，就沒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了。啊，古人是多麽的智慧。”
王祺微笑道：“你真的不是地球人嗎？”
老人低聲道：“你怎麽這麽煩呢，我都說過我不是了。”
王祺微微一笑，道：“好了，這個問題待會兒再說，你先給我解釋一下這些瓦片上到底寫了些什麽吧。”
老人再次拿起一片瓦，頓了頓，卻道：“等一等，我跟你解釋沒問題，可是你要怎麽酬謝我呢？”
王祺隨手伸入衣服中，精神力一凝聚，瞬間在手上凝造出一塊拳頭大的稀有藍晶石，道：“這東西給你，賣掉足夠你活上一輩子了。”
老人眼睛一亮，貪婪地抓到手中，塞入懷裏，看向王祺的眼神熾熱起來，卻自撇了撇嘴，道：“我這一輩子也過得差不多了，聽你這麽一說也算不了什麽。”
王祺盯著他冷笑道：“你還想怎麽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老家夥，貪心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這塊藍晶石雖是精神力凝造，但以他如今的實力，這塊晶石與真正的晶石已沒有任何區別，反而因為憑空造出，純度遠高於現下純度最高的藍晶石，如果照它應有的價值賣出，別說是一輩子，就是十輩子都夠了。這老人卻還不滿足，也難怪他生氣。
老人麵皮一紅，道：“不好意思，剛才沒看清楚。不要急，我這就給你解釋。”
王祺哼了一聲，道：“我洗耳恭聽。”
老人還未說話，裏屋的鈴聲正好響起，老人歉意地點點頭，彎腰走了進去，一會兒出來，臉上滿是惶急之色。
“又怎麽了？”王祺的聲音提高八度，配合他現在的相貌，真頗有氣勢，把老人嚇了一大跳。
老人一邊向北方亂看，一邊慌亂地說道：“不好了，我的仇家來了。該怎麽辦呢，他們一定會殺了我的……你們也快逃吧……”
王祺皺皺眉頭，精神力外放出去，果然在極遠處感應到一股子殺意，目標似乎就是這個老人，不由失笑道：“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們那麽恨你？好了，你也別裝腔作勢了，你不就是想借助我們的力量來對付他們嗎？我就滿足你的心願。不過你給我記好了，如果你隻是為了利用我才引我過來的，根本對那些文字一竅不通，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老人驚喜莫名，忙不迭地道謝。最後一次抬起頭來時，兩人已消失不見。
老人擦了把冷汗，收起那些瓦片，摸了摸懷裏的藍晶石，嘿嘿笑了兩聲，魔力微微顫動，原地消失。
……
將那批凶神惡煞般的當地流氓嚇得屎尿齊流後，王祺與希露達再次飛上高空，而後倏然返回，落在老人破落的家前。
“竟真的被他騙了，真是丟人。”王祺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也不生氣，微笑道，“自以為是的老家夥，想跑，沒那麽容易。希露達……”
希露達道：“已經按照主人的吩咐定位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視之下。”
王祺微微一笑，道：“很好。”弄清方位距離，兩人先後消失，接著出現在一座大城之中。
老人興高采烈地向拍賣行台階上走去，沒走兩步，前麵忽的多出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穿著一身白衣，背對著他。老人的笑容頓時僵住。
王祺轉過身來，微笑道：“好久不見了，先生。你這麽高興，是因為我們幫你趕走了那群‘流氓’的關係嗎？”
老人幹笑道：“我以為你們會花不少時間，所以想先來把藍晶石登記一下。你們可不要誤會了。”
王祺微微一笑，道：“誤會，怎麽會呢。你這麽貪財，我也可以體諒你的心情。所以，請你也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可以嗎？”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當然，當然，這是我應該做的。”老人額頭汗水涔涔，連忙道，“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王祺道：“很好，我拿來的水晶瓦片呢？”
老人連忙拿出來給他看，王祺往台階下方不遠處的矮長凳處一指，道：“我們去那邊。”
正要用意念轉移過去，王祺卻忽的停住，向台階上的拍賣行裏看去，接著狐疑地掃了老人手中的瓦片一眼，快步向裏麵走去。希露達自然跟上，老人沒奈何，也隻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王祺忽的站定，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裏麵怎麽還有這種東西？跟你有關吧，哪來的？”
老人躲開他的眼神，道：“是我幾年前挖掘遺跡的時候找到的，跟你拿來的應該是同一個係列。”
“原來如此。”王祺笑了，道，“怪不得你想方設法要把我的瓦片拿來，原來是為了湊齊後賣個好價錢。”
老人道：“不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沒有找到你拿來的那部分才想這麽做，現在既然湊齊了，我們就可以弄清楚裏麵完整的記錄。”
王祺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倒是一愣，道：“是嗎，你為什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你真的不明白？”老人臉上忽然升起憤慨之色，道：“庫圖拉人為了這些東西滅亡了我族三分之一的人，還把剩餘的人轉化為庫圖拉族，我怎麽能不感興趣？”
“原來你是想弄清本族被滅亡的原因……”王祺點點頭，道，“這倒也說得過去。”
說話間，三人已進了拍賣所，來到寄存處。在王祺目光的注視下，老人老老實實地取出了那個密封的盒子。
意念一動，三人已到了荒郊野外。王祺盯著他道：“好了，既然我們目的相同，就快些給我解釋吧。”
老人找了個石墩子坐下，把瓦片一張張展開，弄了小半天，排成長長的一列，然後悶頭看起來。
王祺等了半晌，心中不耐，不由透出精神力，試圖連接老人的意識獲取信息，但剛一接觸，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反彈了回來。王祺吃了一驚，道：“你怎麽這麽強精神力？”這精神力越高，雖然表示可以更好的控製他人，或者在魔法上更有優勢，但也是有一定限度的，超出一定限度之外，除了維持精神空間，也沒有別的用處，否則以王祺無限的精神力，使用魔法就可以天下無敵了，哪還用得著過來調查這麽麻煩？這個老人的精神力，顯然已經到達了那個界限，所以王祺怎樣也無法與他意識連接。
“嘿嘿，蠢材，要不然我怎麽會不受控製？要不然我怎麽能在幾十年內達到現在的魔法水準？”老人抬起頭來笑道。
王祺冷笑道：“喂，老家夥，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剛才我說什麽啦？哦……啊……哈哈，我老人家老了，比過去健忘多了，哈哈哈……喂喂，別這麽認真啊，你快把我這把老骨頭拆了……”
王祺提著他的領子道：“給我正經點，要不然我就真的拆了你的老骨頭。”
“好好好，玩笑到此為止了。”老人重新坐回地上，然後正色問道，“在我解釋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王祺舉起一根手指，道：“記住了，最後一個。”
“當然。”老人道，“你跟庫圖拉族到底是什麽關係？”
“他們的首領抓了我的人，屢次進攻我們，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王祺道。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老人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告訴你也無妨。”他拿起一塊瓦片，調整了一下心情，道：“這些瓦片是我族太古時代先人的東西，是為建造神廟所造，所以上麵記錄了早期的關於神的故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對神明的頌揚之詞，不說也罷，但除了這些之外，還有當時的星祭者留下的關於我族起源的曆史……我們的先祖來自宇宙，來到這顆行星之後很快就擁有了智慧，在這裏生長繁衍，星祭者相信我族是神創造的，而神則來自遙遠的星空……”
老人細細講述了庫塔星人的進化發展史，從原始形態過度到人形，最終進化出智慧。王祺聽得眉頭大皺，等到他說完，終於問道：“不是說你們一族來到這個星球時還沒有智慧嗎，既然沒有智慧，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這些東西有沒有可能是什麽人胡編出來的？”
老人道：“你不了解我族才會這麽說。我們族中每隔幾百年就出現一個星祭者，他的記憶中傳承了我族的全部曆史，隻要開發了這段記憶，我們就可以輕易了解過去。另外一提，我就是當代的星祭者。唉，本來我應該是大人物的，現在卻……”
王祺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你傳承的記憶還未恢複了？”說到這裏，不覺心中一動，看著老人的眼神熾熱起來。
“沒錯，”老人卻沒發現王祺的表情變化，看著手上的瓦片道，“要不然我哪裏還需要這麽費事去找這些瓦片。”
王祺把老人講的整個曆史過濾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庫圖拉人已確認了那個神的存在，又或者‘神’隻是個代號，那裏是另一種對庫圖拉極為重要的另一種東西？反正他們熱心於此，必然與那個‘神’很有大的關聯。”不過具體有什麽關聯，王祺知道自己絕對猜不出來，是以索性不加理會。
王祺又確認了一遍，見沒什麽可問了，一把卷起地上的瓦片，又隨手仍了個藍晶石給他，笑道：“這是你的謝禮。”
老人一把揪住他，另一隻手抓起晶石放好，道：“等等，給我幫個忙再走。”
王祺心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走，若是今天走了，來日你恢複了那些記憶，我上哪兒找你去？”口上卻笑道：“我們的交易兩清了，你還得了不少便宜，還想找我幫忙，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好吧，先說說你的幫忙是指什麽吧，如果不麻煩的話，幫你一次也無妨。”
老人道：“留在這個星球上總讓我提心吊膽，實在對我太危險了，我想離開這裏。可是這兒離其他行星太遠了，又搶不到路過的戰艦，你能不能幫我離開。”
王祺微微一笑，道：“你想去哪？”
“奧瑪達斯。”老人毫不猶豫地說道。
“奧瑪達斯？”王祺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道，“原來如此，你想加入反庫圖拉聯盟。”奧瑪達斯正是庫圖拉的敵對陣營最大的一顆行星，是尤利斯人的母星。
“有什麽問題嗎？”老人道，“難道以你的力量也辦不到？”
“阿爾巴斯星域內的傳送還難不倒我。”王祺笑道，“不過在此之前，先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庫塔特。”老人道，“就是庫塔人之子的意思。”
“庫塔特嗎？很好。”王祺笑了笑，道，“我有種預感，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王祺溫和的話音剛一落下，庫塔特就覺得自己被一股神秘力量籠罩起來，接著身邊的景色猛然一變，四麵張望之下，早已置身於一顆文明先進得多的行星上，王祺兩人也已不見蹤影。忽然聽到談話聲，庫塔特抬頭往上看去，半空中有麵巨大的光屏，裏麵，兩個人正爭論著什麽。他聽了半晌，不由得嘿嘿一笑。
王祺把庫塔特送走，卻站起來道：“我們也該走了，去下一個星球吧。希露達，方位。”
“是，主人。”希露達取出星圖，兩人研究了一下，正要離開。意識中忽然一動，接著依麗絲的聲音傳來：“王祺，希露達，有反庫圖拉聯合方麵的消息。”
王祺忙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依麗絲道：“據我們了解，他們正在策劃統合各分支種族，成立統一政府，整合力量來對付庫圖拉人。”
英格爾的聲音傳來：“應該是上次戰爭失利對他們打擊太大了，要不是我們幫忙，他們早已被庫圖拉人征服了。”
王祺道：“具體時間弄清楚了沒有？”
依麗絲道：“隻怕就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因為有些人因害怕失去權利在反對這事，而且各族之間也有心理障礙，擔心被別族主導命運。”
王祺道：“我知道了，繼續關注吧，有什麽進一步的發展就通知我。”
依麗絲道：“我明白。”
通訊切斷，王祺忽然笑道：“也許那家夥去的正是時候呢。”
希露達道：“是指剛才的老人嗎？”
王祺笑道：“除了他還能有誰？我們走吧。”
刹那間，兩人已來到下一個行星。呆了片刻，再次離去。如此循環數日，兩人已來到阿爾巴斯星域的邊緣，庫圖拉族的控製範圍，也被他們搜索的差不多了。但文明監察局駐守各地的那些被封印的成員，依舊沒有半點線索，倒是零零散散地找到一些古文明的遺物，被王祺交給了正調查此事的多蘿西，也不知有沒有什麽幫助。
王祺走到山崖邊緣，望著下方遼闊荒涼，毫無生機的大地，歎了口氣道：“這顆行星看起來也沒什麽指望，說不定我們真的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能量體鬆脫出來，瞬間進入地心，探測能量四散而出，穿透了行星每一個角落。而後倏然返回，重新進入體內。希露達放開扶住他的手，道：“有線索嗎？”
王祺搖搖頭，道：“不過倒是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們過去看看。”縱身跳起，與希露達化作兩道長虹，一路往北掠去。
所過之處，不時可以看到雜草叢生的殘破遺跡，還有恐怖的巨大天坑，炸裂的山峰，從痕跡上判斷，似乎隻有二三十年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庫圖拉族在滅亡這個行星的原住民時所殘留的。飛了半晌，兩人在某個保存相對較好的城市遺跡上空停下，一起向下看去。那裏，殘垣斷壁之間的街道上，一個枯瘦的老人披著灰色的長袍，在烈日下艱難地行走著，時不時進入街道邊上的房間，但每一次出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和愁苦。他擦了把汗，掏出個水壺，仰麵喝了口水，然後似是注意到太陽旁邊的兩條黑色的人影，眼睛猛然圓睜，臉上又驚又恐，大叫一聲拔腿飛跑，往城裏隱秘處亂竄。
王祺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一語將他停住：“我們不是庫圖拉人。”
那人在跑進小巷前回過頭來，王祺兩人已到了他的身後，他盯著兩人，臉上露出狐疑和不信之色，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王祺端詳著這個老人：他的皮膚枯槁，跟樹皮差不多；頭發亂糟糟的，像是亂草窩；眼睛裏布滿血絲，渾濁無神。生命力顯然已經透支，實在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你們不是庫圖拉人？”老人的聲音還算清越，隻是語氣中卻帶著無法掩飾的不自信。
王祺道：“放心，我們不止不是庫圖拉人，還是他們的敵人。”
老人睜大眼睛，盯著兩人看了半晌，臉上的驚慌慢慢退去，道：“我相信你們。對了，你們帶了吃的東西嗎？”
王祺跟希露達根本不需要進食，又怎麽帶那些累贅。不過他也不是沒有辦法，意念一動，從精神世界的世界樹上摘下兩枚果子，遞給了老人。因為神力不可思議的作用，如今這些小東西與現實世界的事物已沒有什麽區別，盡可以填報肚子。老人拿在手上，就聞到了裏麵的清香，饞得直流口水卻無從下手。王祺隨手一指，果子自動剝開，頓時濃香四溢，把老人吃得舌頭都掉了。吃完一個果子，老人小心地把另一個果子抱在懷裏，道：“我已經四五天沒吃東西了，你們救了我的命。”
“不必客氣。”王祺道，“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呢。”
“你問就是了。”老人漸漸坦然，“我的族人已滅絕二十多年了，我幾乎快忘了該怎麽說話。”
王祺道：“全族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老人歎了口氣，道：“本來我們整個鎮的人都活下來了，隻是沒想到，十年前庫圖拉人再次到訪，發現了小鎮的存在，結果就隻剩下我一個了。”
王祺道：“他們怎麽沒有發現你嗎？”
老人道：“我是科學家，當時正在地下研究所工作，因為實驗發生意外被壓在了下麵，哪知道反而因禍得福，僥幸逃得性命。我的家人卻都死了。”
王祺道：“很艱難吧，你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仇恨，是仇恨讓我活到了今天，”老人道，“我告訴自己必須活下去，活下去，直到可以找庫圖拉人報仇的那一天，這是我唯一的動力。隻可惜到今天，就是讓他們難受一下，我也無力做到……”老人說著說著，淚水滾滾而下。
王祺沉默半晌，忽道：“報仇是沒那麽容易。不過要讓他們難受，卻也不是沒有辦法。”
老人抬起頭來，緊緊盯住了他。王祺道：“你知道阿爾巴斯星域嗎？”
老人道：“我知道，二十多年前庫圖拉族入侵之前，他們曾跟我族有過短暫的交往，就是他們告訴我們的。”
王祺道：“你可能不知道，除了你們之外，庫圖拉族的敵人數量並不在少數，他們已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庫圖拉人。而現在，他們正在商議成立統一政府，統合各族之事，卻遇到部分人反對，如果你過去現身說法，控訴一番庫圖拉人的罪惡，也許能引起各族的共鳴，對統合進程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他們力量增強了，庫圖拉人想不難受都不行。”老人的眼睛頓時亮了，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王祺道：“我騙你做什麽？”
其實王祺說的並不是實話。庫圖拉族的實力其實遠不是他們的敵對者可以抵擋，隻是他們限於文明監察局的存在，擔心他們在技術上全力援助對手，使己方失去科技優勢，並沒有拿出真正的實力。所以即使他們的敵對種族完全聯合起來，他們也隻需要拿出更多一點的實力，就能扳回平手，隻是說穿了的話，對這個苦大仇深的幸存者就未免太殘酷了。欺騙，很多時候都可以歸入善意之中。
王祺又道：“想去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送你過去。”正要動手，卻想起一事，忙又交代了幾句。
老人點點頭，王祺一揮手，他便如青煙般消散無蹤了。王祺將身一縱，與希露達直飛而起，隨意掃視了城市兩眼，倏然消失，已往下個行星趕去。
……
奧瑪達斯，尤利斯族行政中心蘭蒂斯城，某大臣家中。十來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女與一個穿著華貴魔法袍的老人混坐在一起。
“庫塔特，雖然我們相信了你的來曆，可惜你這幅德性恐怕不合民眾心目中的受害者形象，讓你出去多半隻會壞事。”一個樣貌威嚴的中年人道。
“托卡斯，雖然你是尤利斯人的皇帝，但亂說話我一樣要告你誹謗。”老人不滿地說道，“既然我是受害者這一點毫無疑問，為什麽就是不行？難道你們非得找個看起來像難民的人不成嗎，難道我非得在公眾麵前哭哭啼啼不成嗎？”
“廢話。”托卡斯還未說話，邊上另一個光頭中年人揮動著拳頭道，“不悲慘怎麽能激起民眾的同情心，不悲慘怎麽能讓民眾同仇敵愾，又怎麽能讓他們解除不必要的擔心？哼，你這些年恐怕過得不錯吧，想來對庫圖拉人的仇恨都被你忘了，要不然碰到這種報複庫圖拉人的機會，你怎麽還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看看你這幅暴發戶的模樣，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出賣了族人才這麽富有的。哼，還說過來的時候比乞丐都不如，看看你的架勢，是尊貴的法師吧？”
“納恩達，你這個該死的光頭，你是得了健忘症呢，還是氣不過我拍給你的藍晶石價格太高了？我看你才是貪官汙吏呢，要不然怎麽買得起我那兩顆絕世珍寶。”老人指著光頭的鼻子道，“別以為你是艾俄斯的總統就可以胡言亂語，我庫塔特堂堂二十八級法師，遠超三十級的實力也不是好惹的。別忘了，多族統合之後你就不是一族之長了，嘿嘿嘿……”
“把你的髒手拿開。”納恩達怒道，“老家夥，別自以為是了，要不是你有三十級以上的實力，連坐在這裏跟我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還敢……”
“好了好了，納恩達，你就少說兩句吧。”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道，“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商議事情，不是為了無聊的爭吵。”
“希爾多娜說的對。”托卡斯道，“各位就別再爭吵了，庫塔特，你確實不合格，這裏沒人認同你，你爭辯也沒用。”
“不就是因為裝束嗎？”庫塔特道，“公開的時候我換件破衣爛衫不就行了？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所以以前那件破衣服我還沒扔呢。”
“蠢材，你在拍賣會上早出名了，誰都知道你賺了大筆的錢，現在還來裝悲慘，說得過去嗎？”老人邊上的年輕男子道。
“該死的拉米斯人，拉倫特，這裏你身份最低，竟敢罵我？”庫塔特惱怒道。
拉倫特氣急反笑，道：“我身份最低？真是可笑。你知不知道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讓這個行星化作宇宙的塵埃？”說著，身上氣勢陡然升起。
托卡斯道：“行了行了，別開這種玩笑，我都有點心驚肉跳了。庫塔特，你怎麽連他都敢挑釁，難道不知道拉米斯人聯盟武力最強大的一族嗎？”
庫塔特悻悻地咕噥道：“我怎麽知道，我一直以為是艾俄斯人呢。”就是三十多級的法師，也沒有毀滅行星的力量，由不得他不低頭。
尤利斯，艾俄斯，拉米斯，古魯恩，就是聯盟最強大的四個種族，前三族很早就是對抗庫圖拉的中堅力量，其中尤利斯一族長於精神力，文明程度相對最高；艾俄斯人人口眾多，個體戰鬥力極強，科技方麵相對落後；而拉米斯人則是徹底的戰鬥民族，人口稀少，但個體實力遠在艾俄斯人之上，可以用驚世駭俗來形容，拉倫特身為拉米斯人的王子，戰鬥力之強在族中也是有數的，他說可以舉手間毀滅這顆行星，那可絕不會包含半點水分。當然，拉米斯人無法在宇宙中生存太久，如果沒有救援，他雖然毀滅了這個行星，一樣會死得很難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無法超越可以在宇宙中生存更久的艾俄斯人成為主要的戰鬥力。
先前發言的希爾多娜，就是最後的古魯恩族的全權代表。古魯恩族是早期加盟泛庫圖拉聯盟的成員，對庫圖拉族得自托萊亞的科技有著相當的了解，後來因為與聯盟上層的種種矛盾，叛離了庫圖拉聯盟，加入了反對者一方。就是鑒於古魯恩人的背叛，庫圖拉族才對自願加盟的各族也采用了精神控製的方式。古魯恩人的到來，極大地壯大了庫圖拉族的敵對者的實力，使得他們具備了初步的反擊能力，對於反庫圖拉聯盟貢獻巨大。古魯恩人至今仍在科技方麵保持著領先，加上人口眾多，與庫圖拉族仇恨也頗深，也是對抗的中堅力量。聯盟的三分之一軍隊，都來源於古魯恩族，可以算是主力中的主力。他們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壽命較短了。
希爾多娜道：“庫塔特先生是用不上了。各位，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我們現在的宣傳效果實在不佳，很多人已忘記了上次戰爭，各族人民都是顧慮重重，擔心會會受到大族利用欺壓。沒有民意支持，就是我們願意放棄權利，這件事也辦不成啊。哦，拉倫特你就不必說了，你們那兒是專製統治，那一套在我們族中都行不通。”
拉倫特哼了一聲，道：“專製又有什麽不好，至少不像你們這樣一點小事都要看人民臉色。托卡斯，你這個東道主就不說幾句？”
托卡斯搖頭道：“我們這裏跟你們可不一樣，我這個皇帝隻是個稱呼而已，沒有那麽大權利的。還有元老院架在我頭上呢。”
“我就奇怪，你沒有像我族的王族一樣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也不怕失去權利。原來如此啊。”拉倫特笑道。
“回到主題吧。”托卡斯也懶得跟他計較，道，“各位，正如希爾多娜所說，有什麽意見就說說看吧。”
“不必了。”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接著就有人推門而入。眾人循聲看去，隻見皇家衛隊長傑弗裏領著一個形容狼狽的老人進來。
眾人詫異地盯著他著老人半晌，又都將視線投向傑弗裏，托卡斯道：”傑弗裏，他是？”
傑弗裏微微一笑，道：“陛下，他就是你們要找的難民，比庫塔特先生更合適的人選。”
“更合適的人選？恐怕這話說得太早了吧。”庫塔特不樂意了，越前道，“各位，先前你們什麽時候聽說過有人能從庫圖拉人手下幸存下來的嗎？我精神力強還好說，可是他區區一個普通人，憑什麽能逃脫控製呢，不會是庫圖拉人的陰謀吧？”
老人端詳了庫塔特半晌，咳嗽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庫塔特吧……”
庫塔特一愣，奇道：“我們認識嗎？你跟我應該不是一族的吧？”
“我們並不認識，也不是同族。”老人搖搖頭道，“不過是個白衣服的中年人送我過來的，他身邊還跟了個女人，他跟我提起過你。”
“原來是他。”庫塔特心下透亮，不敢再亂說話，回頭道，“他的身份應該沒什麽疑問。”
托卡斯笑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麽應該沒什麽問題了。這位先生，先請講講你的來曆吧。”
……
卡倫斯納，議會大廈頂層，議長辦公室。
“……我知道你們有所顧慮，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你們的感受，但可以想象你們在擔心什麽，不過各位，在庫圖拉族強大的力量麵前，我們要想不屈服，還有別的選擇嗎？為了不大可能存在的風險，放棄這個增強自己力量的機會，是不是太不明智了？……”屏幕上，一個形容枯瘦的，一看便知經受了不可想象的折磨的老人用痛苦和憂慮的眼神盯著他們，發自內心的真情讓他身上散發一股強烈的感染力。
這是來自奧瑪達斯的直播電視演說，主題叫作幸存者的懇求，受眾是整個阿爾巴斯星域的所有人。
美尼斯和帕克伍德站在屏幕不遠處，盯著上麵的聲淚俱下的老人，臉色很不好看。不過也難怪，這幕演說的殺傷力絕不在一支基幹艦隊之下。
屏幕上，老人繼續說道：“……想象一下我那些族人的命運，想象一下我那遭到詛咒的二十多年，看看庫圖拉族控製下的傀儡種族，再想想上次戰爭中你們死去的族人，你們該知道怎麽做的，我相信你們都知道，都知道……我有一個願望，就是要報仇，想要毀滅庫圖拉這個惡魔般的種族，可是我沒有力量，隻能苟且偷生……可是你們不是我，你們有這個力量，隻要你們聯合起來，就可以戰勝一切……我相信你們會這麽做的，我相信我已說服了你們，所以各位，我很高興，我很高興苟活到現在的我，還有機會為毀滅庫圖拉族盡一份力量……各位，原諒我要借你們的力量報仇，但這是我一個無力的老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們的心聲……我已經了無遺憾了，了無遺憾了……哪怕是現在就死，我也心甘情願……”
老人的神情進入異常的亢奮狀態，他的話起初還頗有條理，到後來卻越來越像是在夢囈，美尼斯和帕克伍德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老人眼神越來越迷蒙，聲音越來越低，更加語無倫次，忽的趴到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了。後台頓時一片慌亂之聲，電視上，幾個人迅速撲入鏡頭，可是還未救治，老人的身體已發出朦朧的光芒，接著化成無數光粒消失不見了。幾個救助者呆呆地立在那裏，手足無措地向後看去，影像一陣亂抖，信號就此中斷。
“我的天啊，他竟然這個時候死了。”帕克伍德目瞪口呆地叫起來，“好極了，好極了，他們的謀劃成功了，我們的敵人要跟我們拚命了。”
美尼斯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下，道：“慌什麽？他們就是統合了又怎麽樣，難道還能改變跟我庫圖拉一族的力量對比嗎？”
“喂，”帕克伍德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這麽重大的失敗就這麽輕描淡寫也太過分了吧？”
美尼斯道：“力量就是一切，他們這一步意義雖然重大，但既然不能改變力量對比，我們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不，這對我們未嚐不是一次機會……既然驚動了我們，他們應該會立刻行動……”他思索片刻，叫道：“帕克伍德，有任務給你。”見帕克伍德一臉狐疑之色，美尼斯神秘地一笑，道：“到時候，你就代表我庫圖拉族，做一次觀禮的使者。”
帕克伍德訝道：“啊？”
美尼斯卻不給他說明，忽的站起來道：“我要去一趟塞洛斯，路上再給你解釋。該死的，這邊情況才叫糟糕呢，但願阿爾巴斯人與我們的聯盟不會受到演說的影響。”他罕見地說出句粗話來，匆匆向外走去，帕克伍德連忙跟上。
……
“艾彌斯大人，我們本來在那邊就有人，到時候安排一下讓他們過去應該不成問題。”那一頭，英格爾道。
“不必了，我這裏快結束了，到時候給我消息，我親自過去。”王祺道，“放心，以我的能力，他們發現不了我的。”
“既然這樣，我們這邊就不安排了……”英格爾的聲音在這裏中斷。王祺正要前往最後一顆行星，英格爾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剛剛接到消息，庫圖拉族後方的軍事基地內部似乎有不正常的調動。”
王祺沉吟片刻，道：“消息確實嗎？”
英格爾道：“還無法確定，存在觀測失誤的可能，不過我們會作進一步的調查，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通訊結束，王祺思索片刻，給了希露達一個眼神，兩人同時消失，下一瞬間，已到了最邊緣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