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蜀中名流

楊森大喜,指令市政督辦王纘緒負責修路,王纘緒雇了大批民工挖路基、拆民房、鋸房簷,一時間民怨鼎沸,楊森剛有局麵豈能退縮,於是,春熙路至東大街的開拓便在咒罵聲中竣工。專諷時政的內江才子劉師亮便在小報上發表一聯:民房已拆盡,問將軍何時才滾?馬路全築成,願督辦早日開車!後被楊森通緝出逃,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考察隊在方未艾的帶領下繞行,雖然費時但也著實開了眼界,抵達滿城中的華陽茶社時,一個個還兀自回味著城中的熱鬧,顯然仍未緩過神來。

華陽茶社所在的滿城在前清時便是滿蒙八旗駐軍所在,在成都乃是一座城中之城,漢人等閑不得進入,辛亥時四川將軍玉昆下令官兵向軍政府繳械,遣散後各謀生計,為彰顯共和,軍政府拆了滿城城垣,與大城合為一體。滿城中多深宅大院,壁壘森嚴,被各士紳官員相繼買了去,以另一種方式繼承了滿清遺老的生活。華陽茶社即是鄧錫候入主成都後所開設的私家廚園,鄧錫候遍尋市內,相中了滿城風水,便在滿城中的少城公園占了一隅,因懼民意,掛了個茶社牌子以示公開經營,實則是招待私宴的所在,普通市民進店即被勸告無座,久而久之,華陽茶社便蜚聲成都,市井傳言有種種珍奇,實則是多了幾分清幽而已。

此時已有幾個茶社夥計立在門前,見車隊來到,迎上來三四人,有的為伍泰西開門,有的直尋馬丙篤,有的招呼卡車上的隊員移至偏院用餐,還有一人轉身向內快走通報,竟也是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鄧錫候聞訊迎到二門,穿著一件陰丹士林藍布長袍,身材不高,圓臉闊耳,看上去不象雄霸一方的軍閥,倒是和縣府中學的校長有七分相似,足見為了迎接伍泰西刻意為之。

鄧錫候麵戴微笑拱手向伍泰西道:“伍先生一路勞頓啊,自悉先生一行離陝,每算行程,今日得睹先生風采,足慰平生矣!”雙手阻了伍泰西的還揖,便扶著伍泰西的手,側臉對趙如琢頷首笑道:“這位想必是伍先生的高足趙硯磨吧,果然年輕才俊,儀表不凡啊!”旋即又一巴掌拍下了舉手敬軍禮的馬丙篤:“至信賢侄,我與臣公和蔚如兄弟相稱,你私下稱他們叔父,卻不能獨獨客氣了我這老頭子吧!今天又不是軍中,你敬這禮讓我是還也不還?!”

一番連軸話說下來毫不生澀,竟讓三人如沐春風,馬丙篤不由對鄧錫候暗暗欽服,這水晶猴子的渾名不是白給,看來已是熟知考察隊的主要人員,西安方麵定有鄧的耳目,思量間,鄧錫候已經側身伸手延請伍泰西,伍泰西不肯先行,二人推讓幾番,還是鄧錫候一把拉起伍泰西的胳膊,一同步入正屋,分賓主落了座,桌間還有三位陪客,看樣子均是蜀中名士,此刻紛紛相迎,有拱手的,有握手的,竟還有一位三十出頭的少婦,行了個半躬之禮,款款坐下。伍泰西不知此女是誰,若是鄧錫候的內眷登堂,則自襯無這般禮遇,若是伶倌獻藝,也無入座之說,惶恐間也還了個半躬。

鄧錫候看在眼裏,哈哈一樂,也不分官階,依著座次為眾人介紹引薦。

陪在伍泰西下首的還真是一位中學校長,名叫吳景伯,以前在劉文輝的二十四軍裏從小兵一直做到旅長,民國二十一年劉文輝占了成都,便發表吳景伯為成都市長,後劉文輝敗退西康,吳景伯也不再追隨,在成都自辦起了一所協進中學,教書育人,吳景伯思想解放,在校內不但縱共容共,還幫助其發展,當是民國中學的異類。

吳景伯身邊端坐著一位目光炯炯,鼻峰高聳的人,便是有蜀中文豪之謂的李?人,前年剛剛付梓的《死水微瀾》,勾描了一出在川西壩子天回鎮裏上演的人間百態,小說問世即引起海內轟動,李?人作過成都大學文學係教授,也開過飯館,居然還辦著一間造紙廠,其經曆多變,匪夷所思。

鄧錫候主位旁邊的少婦,便是女詩人黃稚荃了,黃家本為江安望族,母親知詩書、善繪畫,父親黃荃齋亦是江安才子,做過幾屆省議員,黃稚荃六歲開蒙,後幾經求學到北平師範大學,畢業後回成都大學任教,後被任命為國史館纂修。黃稚荃一介女子,能詩、擅書、更會作畫,躋身四川文壇,備受推崇。

伍泰西雖遠在西安,對這幾人卻也有所耳聞,無論是吳景伯的教學,李?人的寫作,還是黃稚荃的詩詞,均能道出其原旨和真義,並剖析甚深,陪座與客人論起文壇之事,相談極歡,卻把主人鄧錫候晾在一邊,鄧錫候也不惱,這似乎正是他的本意,帶頭敬了酒,便轉向馬丙篤和趙如琢,問問生年,學業以及軍旅中的瑣事,氣氛倒也融洽。

酒宴結束時,伍泰西應了吳景伯之邀,第二天早上去協進中學為師生演講,三位陪客便各自散去,鄧錫候請伍泰西三人移到偏廳,待侍女奉過茶水,便說起考察之事來。

伍泰西把考察目的與路線細細講了一遍,當然,隱去了徐福一節,隻說考證史書,青康交界之處應有秦漢遺址,考察成果當能填補華夏曆史空白。

鄧錫候聽完說到:“伍先生說得是啊,自西安經甘青去積石山倒還便捷,隻是馬鴻逵馬步芳心胸狹小,見識短淺,雖與臣公無隙,但總有提防之意,先生此行繞經四川遠是遠些,可安全暢通我想還是能保證的。”

馬丙篤插言到:“康公,到了您的防區睡覺都踏實,隻是不知西康方麵會如何對待,乾公雖複了電報給楊主任,可畢竟山高路遠,土民態度也是敵友難料啊。”

鄧錫候倒是回答得爽快:“前年我光複了成都,把劉自乾的幹兒子石少武砍了頭,這娃子仗著勢,欺男霸女以致民怨滔天,我後來寫了封信送給劉自乾解釋一二,他卻隻複了我兩個字‘砍得’。至信也應當曉得,劉自乾與我有些經年舊帳,但為人還是講袍哥義氣的,曉得好歹,你們此去做著文化考察,他即便不出力相助,也不會非難阻撓。”

世上最了解自己的還是對手,看到鄧錫候對劉文輝的態度很是樂觀,伍泰西幾人也放下心來,又漫說了些時局話題。鄧錫候對西安事變後蔣介石公審張學良十分憤怒,罵聲迭起:“這個老蔣,張漢卿已經自投南京,你偏要審個啥子,還判個十年徒刑,又假模假樣的特赦,特赦就特赦,又看管起來不得自由,赦得啥子嘛!丟人敗興!”

主持軍事法庭的審判長是前任江西督軍李烈鈞。蔣欲審張學良,遍尋法官未果,無人敢應這一差使,審輕了挨蔣的罵以致丟官,審重了挨全國的罵以致丟人。蔣忽然想起辛亥元老李烈鈞來,以李烈鈞的革命資曆和素來的獨行立場,必能孚眾,況且李烈鈞是馮玉祥的舊友,素來與自己不睦,國人當不會非議審判結果。李烈鈞也有意為張學良開脫,所以一力承擔了下來,審理期間倒也公事公辦,勸殺的也不聽,勸放的也不聽,最後不疼不癢的判決“張學良首謀夥黨,對於上官為暴行脅迫,減處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蔣介石也是老謀深算,早有準備,判決剛下,便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名義宣布特赦,免於刑處,但需‘管束’,管束二字是放出的煙霧彈,實際則成了法外的無期徒刑,不但更加狠毒,麵上還討好國內外觀瞻,著實令人發指。

鄧錫候一顆水晶心早就看透蔣介石的意圖,對伍泰西和馬丙篤猜測的張學良不日將釋放,還兵東北驅逐日寇的觀點大加否定。開玩笑的說,如有可能,蔣介石願意到寧瀘杭以外的各省鼓動兵諫,隻要身臨險境挑起爭端,進而分化瓦解地方派係,不費一槍一彈則各省悉歸。

幾人又談到楊虎城的困境,鄧錫候也是將心比心,說道若是自己,兵諫未果後,則立即主動引兵遠赴滇緬,內戰是不會打的,避蠻荒而求自保,說不定為中國又拓出一片疆土,將來還有個棺梓還鄉的臉麵。

談完已至深夜,鄧錫候將幾人送出屋外,交待一直在外間等候的方未艾代送,並妥善照料,方未艾早已安排停當,命人在華陽茶社中收拾了客房,送幾人至房間後道了晚安便離去。

葛鳳蘭以伍泰西學生的名義獨住了一間,伍泰西尚未休息,她也不敢睡下,備了熱水等幾人歸來,服侍伍泰西洗漱後才歸房。

馬丙篤又到茶社後院檢查了正在休息的隊員,宣布第二天放假一天,若上街必須三人以上結伴,不許醉酒和宿娼,天黑前必須歸隊,然後給了曹證四十塊銀元,分給隊員。

第二天早上用了早飯,吳景伯雇了幾輛黃包車來到茶社接伍泰西去學校演講,馬丙篤帶了小道士和迷糊換上便裝,步行左右兩側護著伍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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