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罪分兩途

紅鳳蘭拉著父親的手,麵向張馬幾人跪在‘床’邊:“老總們行行好,殺我一個人,再說那天是我先殺的人,我老漢兒他們都是為了我才上山的!”

看著父‘女’二人爭死情切,一眾軍官和伍泰西師生也都不作聲了。

半天雲看求人無望,也知道自己罪重,罷了哭聲恢複男人本‘色’:“承‘蒙’長官給了我們父‘女’死前相見的機會,我們父‘女’能死在一起也是福份,感謝長官們的恩情!”

紅鳳蘭也想到了這個結局,謝過了眾人,單獨對趙如琢說:“這位大哥,我闖進你屋頭‘逼’你們換人,你卻救我,看來我硬是瞎了眼,大恩不言謝,來生再報吧!”趙如琢聞言淒然一笑,躲過紅鳳蘭的眼神,看了看伍泰西和馬丙篤。

伍泰西看不下去,知道張宣武是這裏主官,便開言道:“崇文,這父‘女’二人雖犯重罪,但起因乃是惡官相‘逼’,可有減罪之法?”

有伍泰西開言求情,其他人便都跟著說了話。

“崇文兄,我看他們不象十惡之輩,紅鳳蘭方才在屋中盡可傷害伍先生,卻因父昏而自裁,足見心中有一個孝字,丙篤雖是軍人,但在家中也須尊孝,此‘女’雖小,實令人欽服啊!”

“張團座,這一對父‘女’為保匪‘穴’而吸引圍剿,其父為救‘女’兒而中彈失陷,其‘女’為救父親而夜闖軍營,雖然件件都是重罪,但如琢磨思前想後,竟覺此二人情義無雙,若真法辦,實乃憾事!”

張宣武是個通情理的人,本就無意對這種不民不匪的窮苦人斬盡殺絕,原隻想抓了向上峰‘交’差立功,向廣元方麵索要獎銀,然後收兵即可,並未想著如何去發落處置,那是廣元地方的事情,今天見了這父‘女’二人的心跡行徑,情知移‘交’出去難逃一死,不忍之下開口說道:“即是伍先生開言,又有二位兄弟求情,宣武也無心將他們送‘交’,隻是所有人都知我先擒半天紅,後擒紅鳳蘭,現在若放走,無法堵得眾口,上峰追查下來如何‘交’待,宣武不就成了通匪的罪人?!”想了一下又說道:“其實現在川北一帶比紅燈教惡行更甚的匪眾多如牛‘毛’,隻是沒有惹到政fǔ大員身上,除非,這父‘女’立有大功,我可說成是自縛投誠,再從中周旋,或能得個從輕發落。”

半天紅聽完突然開言:“多謝老先生多謝各位長官,我也覺得這事扯拐得很,其實在官兵圍剿以前,廣元公署派人來過,要一份他們太婆帶的啥子文書,說‘交’出文書既往不咎,我們又認不到字,就轟起走嘍。我當時還想,死了親媽不報仇也不要回金銀,隻是要文書,就留起心眼,把當時搶到的幾個本本帶在身邊,昨天我要救我‘女’娃兒,曉得跑不脫,就把本本埋在山上一個崖頭下,好找得很,出關向南上山,五裏不到,崖頭掛著好大一窩蜂。”

此時天已亮,不待張宣武發話,馬丙篤便讓小道士去找,小道士昨晚拿大險些失了伍先生,心頭正恨,緊捏雙拳指甲陷入‘肉’中,都能掐出血來,道士雖小人卻伶俐,聽此命令情知是馬丙篤安排給自己的翻身機會,便行了軍禮轉身出屋,不走關‘門’,跑至甕城南牆縱身起跳,手腳並用,三五下便上了關頭,在眾人的讚歎聲中又躍下城頭,不見了蹤影。

小道士穿行在密林間,使出渾身本領,不顧枝刺掛破軍衣,半小時不到便來到一處崖邊,看到了半天紅所說的蜂窩,就在左近細細查找起來,真就在兩個石塊之間發現了三個紙本,裝入懷中隨即下山,去時快歸時更快,仿佛輕風在林間拂過一樣,自出屋到回屋五十分鍾剛過。小道士擦擦汗,把三個本子掏出來‘交’給馬丙篤,便去一旁喝水調息了。

馬丙篤在桌上打開本子,和眾人一起參看,果然發現了端倪,這幾本是廣元公署主任的走‘私’帳本,一本是緊俏西‘藥’,另一本是皮‘毛’山貨,第三本赫然是煙土,每月都有不下於五十擔的煙土從廣元運到甘肅陝西,僅此一項就值銀元三十萬,眾人終於明白,為什麽廣元方麵急著圍剿半天紅,懸賞其人頭兩萬大洋,原來是這帳本惹了大禍。

在半天紅父‘女’的悲憤感歎中,張宣武等人議出了結果,給半天紅定一個不慎落草的義匪,後發現走‘私’證據以致遭受迫害,有感張宣武大軍威嚴自縛請罪,並獻出帳冊請求發落的經曆,其間不提紅鳳蘭半字,父‘女’二人知道遇到好心人了,又是磕頭又是泣拜。

半天紅哽咽著嗓子說:“小民姓葛,叫葛進忠,我這‘女’娃兒名叫葛鳳蘭,從今天起世上再也沒得半天紅和紅鳳蘭了,隻是小民投誠後,還要遣散其他兄弟夥,我也不曉得見官後是生是死,可憐我這‘女’娃兒無依無靠,長官們看一下能不能收留,多謝各位恩公!”說完又要下跪。

張宣武為難的說:“我這是軍營無法收留啊,帶回漢中也是不便安頓,再者遇到知情的對她也有危險。”

馬丙篤接道:“不如讓葛姑娘進了我們考察隊,前麵既然驚嚇了伍先生,就罰她一路照顧伍先生茶水衣食,待從川康回來,風頭過去再作打算不遲。”

伍泰西連忙推托,趙如琢卻罕見的違了師命,叫了個好,葛鳳蘭看到為救自己傷了手的趙如琢如此歡迎,心中不免一喜。

葛進忠此時已經知道這一行人的目的,更是放心人品,大喜過望命‘女’兒磕頭再謝。不但沒掉腦袋,還得了洗清罪責的機會,‘女’兒也有容身之處,真不知是天意人意,默默中又覺得是亡妻保佑,淌了幾行清淚。

接下來葛進忠安心養傷,一切有張宣武行文‘操’辦,考察隊不再耽擱,告別了張宣武,帶著新收的隊員葛鳳蘭,離開棋盤關迤邐向南而來。趙如琢在長安靶場學會了駕駛,此時葛鳳蘭上了他們的車,便讓司機搬到後廂,不顧手傷親自開車,伍泰西把趙如琢的動作看在眼裏,老眼‘露’出笑意,便讓葛鳳蘭坐了中間,自己靠窗而坐,開始假寐起來。

出了棋盤關不久就入蜀境,這裏還算大巴山區,但已是淺山丘陵,葛鳳蘭一來脫難心情大好,二來沒有坐過車十分新奇,一路上問東問西,趙如琢也是熱情講解,直到左手中的傷口破裂滲血才發現,被伍泰西趕到了後廂,‘交’出了方向盤。

車隊到廣元城前已近下午,本打算在廣元過夜,因葛鳳蘭父‘女’案情未明,仍是戴罪之身,加之廣元是苦主所在之地不敢停留,馬丙篤就指揮著一路向南,天黑前抵達了劍閣縣城。

馬丙篤帶小道士先行入城,征用了一處學校的幾間教室,便讓小道士開車接引城外的大隊人員,自己又詳看了地理環境和攻守‘射’界,盤算著夜間布防。考察隊不一會駛進學校,葛鳳蘭下車伊始,便為伍泰西張羅鋪蓋,端飯洗碗,飯後又燒了洗腳水服‘侍’了伍泰西安息,這才自己獨睡了一間教室。

馬丙篤在晚飯後集合全體隊員訓了話,主要就是說有‘女’隊員加入,所有士兵不得‘騷’擾,否則按戰時軍法,不經審判立時槍決。一夥兵油子裏還真有幾個起了心思的,聽馬丙篤說得嚴重,從此也隻是多瞅幾眼,主動搭話卻是不敢。

翌日早上,吃了飯啟程上路,不多時便進了劍‘門’關,兩山夾道,一關雄峙,確有萬千氣象。一路翠柏林立,這就是傳說中張飛所植的柏樹,冠蓋如雲,後人稱為翠雲廊,蜿蜒三百餘裏,虯枝蒼勁。在途中休息時,伍泰西看眾人對柏樹的壯觀瞠目而望,便講了講由來,這三百裏沿路柏林並非張飛一人所植,自秦起曆經七朝才有如今規模,可由於川陝公路的修築,古柏損壞慘重,川北民眾甚為憤恨,口水仗打到南京,蔣介石便下令在公路沿途的古柏上懸掛“砍伐皇柏者槍斃”的禁令,總算保護了大部柏樹,但很多已經葬身刀斧。伍泰西帶著考古學者慣有的惋惜和痛恨,又借機給大夥上了一堂古跡保護課。

這樣一路行至綿陽,進入成都平原了,蜀中風物與關中大異,水田漠漠,白鷺翩翩。在綿陽時,通過駐軍發了電報給鄧錫候,鄧錫候回電,說已命人前至德陽等候考察隊到來,當晚於成都設宴相候雲雲。在德陽城外,考察隊遇到了鄧錫候派來的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八軍宣教處上校處長方未艾,馬丙篤敬禮完畢,便請出伍泰西與方未艾見禮,在德陽略作寒喧,方未艾開了轎車帶上伍泰西,便向天府之地的西南第一大城徐徐而來。

艾存心為鄧錫候貼金,不走近路,自文殊院、‘春’熙路、總府路、鹽市口足足繞了半座城,讓眾人領略這西南首府之勝,其實成都此時的繁華並非鄧錫候一己之功,而是民國十三年四川督軍楊森發起的,楊森當年力挫群雄主政成都後,希望以修建馬路、興辦學堂開蜀地城市新風,繼而能得市民擁戴,打算雖好,可囊中羞澀無資可用,有位仁壽籍的師爺出了個主意,將東大街的前清按察使衙‘門’拆毀,開辟出一條商業街,向商家兜售換取市政建設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