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節後返京
馬鴻陵道:“隻知道是宮、商、角、徵、羽這五音,但其他不清楚。”
韋一清解釋著:“宮、商、角、徵、羽就相當於西方音階中的多來米索拉,中國古代音律沒有七音,最多有些半音相輔,但不算一個音階。每個朝代這五音的運用也各有特點,唐代的《樂府古題要解》裏說過‘我情與君,亦猶形影宮商之不離也’,意思就是唐代宮音和商音結合得密切,而這首曲子角起羽收,卻又在宮徵間呼應折轉,絕不是唐代曲風,當然,更不是秦代所作了,因為秦朝命短,沒有統一音律,也沒有留下什麽有記載的樂曲,所以秦代曲子多承襲周製。”
馬鴻陵又問:“剛才老師念的那首詩又是什麽呢?”
韋一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聽說過司馬相如和李延年麽?”
馬鴻陵說:“知道啊,是西漢的大才子和大音樂家,尤其司馬相如還有幾段名篇流傳。”
韋一清說:“世人都知司馬相如的名篇,卻不知李延年的名曲,這首曲子應該就是他們二人合作的,李延年作曲,司馬相如作詞,這二人的組合好比我們國家現在的的閻肅和喬羽。”
馬鴻陵急切地問:“那這到底是什麽曲子呢?”
韋一清答道:“是郊祀歌裏的一章,名叫華曄曄,敦煌遺書中的曲譜雖然和這首有一點區別,但我能肯定是這首,因為古代音樂的流傳太容易損失了,我慢慢說給你聽。漢武帝很重視音樂文化,建立了專門的樂府,任命李延年為協律都尉,用今天的話講就是國家總音樂師,與司馬相如二人合作,創作一組用於祭祀的禮樂。”
馬鴻陵插言道:“漢武帝很愛祭祀啊。”
韋一清笑道:“《左傳》上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就是一個國家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祭祀和戰爭,而漢武帝又是這個信條的狂熱推崇者,後來李延年和司馬相如作出了郊祀歌,一共十九章,華曄曄就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首,三字一句,極有神韻,剛才我念的兩句就是出自這時。我之所以這麽肯定,是因為在《雲謠集雜曲子》殘卷裏,在這首相同的曲譜那一頁,寫著‘習自李都尉奉製汾陰後土所祭曲”,這汾陰後土所祭就是指漢武帝曾經渡過黃河,到汾陰祭祀後土的盛事,而這一過程也被李延年和司馬相如寫成了一篇樂府歌曲,因為沒有留下曲名,所以後人就用詞章的第一句‘華曄曄’來稱呼了。”
獲知了一個答案,馬鴻陵心中又產生了新的問題,爺爺當年尋的是秦人足跡進的山洞,桃樹卻奏出的是漢代音律,而且自己在山洞外的密林中還看到了藏式佛塔,種種發現紛亂起來,有些難以琢磨了。
馬鴻陵又從手機上調出了在洞廳內拍攝的黑色石盤,交給韋一清看,手機屏幕太小,韋一清戴上花鏡,放到最大程度看了很久,搖搖頭說:“這個黑色石盤我也不清楚是什麽,但我猜測,這上麵刻的不是什麽花紋,而是一種奇怪的文字,這個我就不懂了,你給我打印兩張,我找幾個老家夥給瞧瞧。”
馬鴻陵點頭稱謝,就要收回手機,韋一清攔住:“你這小子,這首曲子得給我存下來,這可頂得上你送十車水果!”
馬鴻陵想想韋一清的要求很在理,便用了韋一清的電腦,把曲子和黑石盤的照片都存了進去,但是洞內其他照片卻沒有複製,父親的反對態度還是多少有些影響,盡量少讓人知道為好。
在韋一清不住的追問來曆下,馬鴻陵隻好再把這個莫須有的朋友拿出來頂事,隻說詳細情況自己也不清楚,待找到朋友後詢問便是,韋一清看問不出什麽,想著馬鴻陵也可能替人保密,就作罷了。
馬鴻陵又佯裝隨意打聽起伍泰西和趙如琢,韋一清對伍泰西是高山仰止,當學生時多次旁聽伍泰西的課,甚至覺得自己選錯了專業,逢人就講伍先生的學問如何高深,人品如何賢德,自己不應該學曆史而是學考古,不知怎的讓導師知道了,被痛罵一頓,十幾天沒給好臉色。韋一清隻知道伍泰西去逝挺早,家中還有何人也不清楚,對於趙如琢更沒有什麽印象,猜測趙如琢畢業後沒有留校任教。看著馬鴻陵掩飾不住失望的樣子,韋一清便打包票,說開學後到人事處問問,一定有結果。
說話間韋一清的老伴回來,收拾了幾個菜,師徒兩人都是爽快性子,幾杯下肚,馬鴻陵使出渾身本領,說些這一年來遇到的趣事呆事,逗得這祖孫三人邊捂肚子邊抹眼淚,也增添了些許年味。
從韋一清家回來,馬鴻陵便安下心過年了,每天不是看望長輩師友,就是約上同學玩伴,每到晚間就給劉曦顏打個電話,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情,有時說著說著沒有了話題,二人便靜靜的在電話中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其間劉曦顏也不時發短信查問馬鴻陵手臂的恢複情況,叮嚀拍片複查,並說醫院給自己了半年假期,春節後想出去走走,問馬鴻陵有好地方推薦沒有,馬鴻陵揀著陽朔鳳凰和麗江介紹了一下,聽著劉曦顏又沒有了聲音,這才想起,人家姑娘這是給自己機會啊,於是便熱情的說自己節後到北京安頓一下工作,若無重要事情,便陪劉曦顏去旅遊散心,劉曦顏這才笑出了聲。
轉眼到了除夕,馬鴻陵陪父母同去了祖宅與奶奶團圓。小姑姑今天已經回了婆家,畢竟嫁出去的閨女除夕得在婆家守歲。馬鴻陵的父親是單傳,自己也是獨子,故雖有三代同堂,倒也其樂融融。
關中風俗,除夕晚上要給故去的親人燒紙獻飯,祖宅堂屋正中每年都會搭上供桌,請出祖宗牌位,一般是始祖居中,左昭右穆漸次排列,不過破四舊時,統統付之一炬。現在也僅設有三個牌位,都以是馬鳳鳴名義所立的,最上層是故顯祖考馬公諱印恒大人之靈位,故顯祖妣李孺人長英之靈位,這兩靈牌奉的是馬鴻陵的曾祖父母,下麵單獨陳設著故顯考馬公諱丙篤大人之靈位,便是馬鴻陵的爺爺了,牌位均署名孝男馬鳳鳴奉祀。
供桌上陳列著燭台、花瓶和香爐等五福祭器,還有點心果品等,馬鳳鳴率妻子焚香叩拜,儀程也與往年大致相同,從父親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非要說有所不同得話,就是在供桌的一角,多出了一瓶打開的青稞酒,馬鳳鳴斟了三碗擺到了桌上,馬鴻陵留意到,父親在斟酒時嘴裏念叨著什麽,眼角有淚光隱隱閃現。
北京西直門外,在動物園後街的一個不太規則的院子裏,分布著幾幢灰色小樓和一些庫房,馬鴻陵的策劃工作室就在其中一幢三層小樓的頂層,樓下是一個不太出名的畫廊和一個廣告公司,在二環沿線算是比較安靜的所在。這裏是一個老國營廠子的舊址,因為隸屬關係多次轉變,扯皮不斷難以開發,就索性出租辦公,每年收的租金到是不高,吸引了一些圖安靜的清水單位進來,十幾家藝術工作室和設計公司在一個院中倒也不擠,規模較大的是一家音樂工作室和一家攝影工作室,在一般人眼裏都是純粹燒錢的玩藝兒,用小措的話說‘這年頭什麽曲子和照片能賣上好價錢?全讓盜版把錢賺走了!’而這兩家工作室的老板卻好象不這麽覺得,每天混在一起,開著牧馬人帶著過氣模特和流浪歌手,去幾趟康西草原或是幹涸的永定河灘,連唱帶拍,號稱行為藝術的先行者。馬鴻陵有一次帶領員工郊遊,在延慶柳溝的農家樂遇到了這一夥人,目睹了先行者們正在為爭挾一鍋火盆豆腐中的熏肉而差點打起來。
初七的上午,馬鴻陵告別父母來到西安鹹陽機場準備回北京,隻見機場外排起了長龍,幾乎人人戴著口罩,武警維持秩序,護士舉著紅外線體溫計,對準所有旅客的額頭扣動“扳機”,偶爾有發熱症狀的,二話不說先隔離起來,有幾個發燒的倒黴蛋兒被查出,再喊再求也是枉然,馬鴻陵搖搖頭心裏罵了一句:“該死的非典!”
2002年初冬,這種不明肺炎在粵港兩地暴發,轉眼就在內地流行起來,北京也有愈演愈烈之勢,人人自危,甚至還有某地封城的謠言,馬鴻陵其實並不害怕,在這種巨大天災麵前抱個隨遇而安的心態就是,征求了工作室其他員工看法,大家都不在乎,所以定了春節後初八還是正常上班。
馬鴻陵到了北京,沒有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而是直接到了工作室,剛上到二樓,就聽見頂層工作室傳出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歌聲,不隻是刀郎原唱,還有一個更加嘶啞的聲音死死壓在刀郎上麵。馬鴻陵心下笑笑,這一定是穆野雲在發狂了,穆野雲在工作室負責工業設計,平時也有幾分文藝青年的模樣,近來不知怎麽,對新冒出歌手刀郎十分推崇,進而迷上了新疆,自稱非達阪城的姑娘不娶,不過穆野雲聲音路子比較野,學刀郎根本不在調上,小措已經用野狼來稱呼他了。
馬鴻陵推開門,看到穆野雲正背著身子,手握著個拖把,低頭賣力的和地板過不去,嘴中正在豪放:“你象一隻飛來飛去的蝴蝶……”
落地窗邊,高玉蝶站在凳子上,風風火火的擦著玻璃,盡管玻璃上沒有什麽灰塵,她的頭上卻扣著一頂報折成的紙帽,很明顯,這一定是剛剛燙過頭發。高玉蝶是平麵設計師,工作十分利落,最高紀錄是一周內同時給六個廠家的十五種商品設計了包裝,全部通過無一修改,並且是在沒有加班的情況下完成,堪稱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