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不可活二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府中。

嚴黨之所以稱為嚴黨,其實並不完全在於嚴嵩或者嚴世蕃一人。嚴黨其名,所重的其實是一個“黨”字,而不是一個“嚴”字。他們有著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組成這一個黨羽。

而嚴嵩和嚴世蕃,便是這一“黨”人的領袖,也可以說是頭目。

眾所周知,大明朝的商人日子並不好過,士農工商,商人排在了最後一位,就連想穿件絲綢都不行,真正想要風風光光的過好日子,隻有兩條路,一是當官,二是當地主。

而這兩條路裏,當官的可以當地主,當地主的未必能做官。所以,仕途,便成了最具誘惑力地致富道路。當的官越大,手裏的權勢越大,便意味著更大的財富。

既然嚴黨被稱為“黨”,那麽也就是說,他們具有共同的利益,而扳倒他們的領袖。便意味著扼殺了他們的希望。

馬上就要入秋了,一入了秋,豐收的季節也就要到了,而豐收的季節一到,朝廷也就要開始收稅了。

現在內閣首輔變成了徐階,徐階雖然沒有對他們嚴黨再次實施什麽打壓,不過那是再沒有什麽問題的情況下。而眼下,收稅的季節快到了,嚴黨遍布兩京一十三省的官員,哪個治下沒有紕漏?以前有嚴嵩嚴世蕃在上麵擋著,有了紕漏都能掩蓋過去。但現在不同了阿,等過兩天一開始收稅,就得有源源不斷的紕漏出現在朝廷眼前,出現在皇上眼前,到那個時候,徐階還能像現在這樣與嚴黨和平相處嗎?

“別看徐階在那裏裝老好人,沒對我們做大動作。可你們看看,現在內閣裏的那幾個人,袁煒、信任了禮部尚書,是他徐階的學生。李春芳、是裕王的人,掌管著翰林院,整個京城的士林都歸著他,那些個讀書人,拚著一張嘴,就能把天給捅漏了。郭樸就是個牆頭草,徐階說什麽他都點頭。”

“再說六部,戶部跪著徐階管。吏部歸著袁煒管,刑部歸著張居正,工部堂官新任了高拱,吏部堂官新任了徐階好友嚴訥,你們說說,還有我們的好嗎?”

鄢懋卿滿臉憋得通紅,不住的用手敲擊著桌麵,發出砰砰的聲音。

“唉……”歐陽必進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眼下這時候,就連通政司那邊也沒了聲音,卻不知是不是怕了他們。”

歐陽必進是左都禦史,鄢懋卿是左副都禦史,兩個人聯手,到是能夠牢牢地控製住了都察院。雖然大明朝言官的地位甚高,都察院也和瘋人院有地一比,一經煽動。立刻不要命了似的向上衝,恨不得立刻挨上皇上一頓訓斥,好留一個忠直的名頭,若是能再挨上一通廷杖,那便是更美的事情了,如果死不了,以後和別人吹牛都多些資本。

這一點很像現代的監獄,但凡有蹲過號子出來的人,和別人喝酒的時候大可以大喊一聲,“老子是從山上下來的”,立刻便可以贏來無數敬畏的目光。

挨過庭杖的禦史,和別人爭執時候也也可以大喊一聲,“汝曾受廷杖乎?”,立時便把別人地氣焰壓了下去。

不過……挨罵也好,受廷杖也好,無非是為了謀個名聲,多撈些資本。可若是連官都當不成了,那還有誰去做這樣的傻事。

那麽又是誰,連這幫言官都敢惹?那就隻有吏部尚書大人了。

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要在他手上走一遍,科考的時候隨便給你寫上兩筆,你挨十次廷杖都翻不過身來。

以前吏部堂官空缺,都是由嚴嵩代理,自然一切好說,眼下卻換成了嚴訥。歐陽必進和鄢懋卿,這兩個現在嚴黨,唯一在朝中還擔當重任的家夥,也成為了毫無用武之地的廢物。

“以前我且還不明白。”歐陽必進有氣無力的靠在鐵力木製成地椅子上,“現在算是看出來了,就連呂芳,也是向著他們。錦衣衛也給他們拿了過去,現在正給人家守著大門。陸炳,陸都督在的時候,合著嚴閣老和陸都督兩人之合,和他們現在差不離。”歐陽必進又歎一聲,“聽天由命吧,大不了回老家守著幾畝地養老。”

“歐陽大人說的嚴重了。”刑部右侍郎鄧名節開口道。

“哦?”歐陽必進耷拉著的眼皮,突然抬了起來,“難道鄧大人有什麽良策?”

“若是閣老和小閣老重新起用,興許這片天,還能再變回來。”鄧名節輕笑幾聲,那天在大殿上,楊休扇他那一個嘴巴,讓他記憶猶新,心中恨死了楊休。

“嗨……”歐陽必進原本以為鄧名節有什麽主意,卻沒想到他說出的這一番話來,頓時又泄了氣。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剛抬起來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難道兩位大人都是不信?”鄧名節看他倆這樣子,卻是不急不忙的問道。

“重新起用,哪這麽容易?”鄢懋卿和歐陽必進進苦笑著連連搖頭。

“那兩位大人可知道,皇上勒令嚴閣老致仕回鄉,可嚴閣老卻仍在京裏呆了這麽長時間,皇上也沒有過催促?”鄧名節又問道。

“皇上對嚴閣老,畢竟還是有幾分情分。”歐陽必進挪了下身子,隨口回了一句。

“不錯,是還有這麽幾分情分,所以皇上不但沒催促過嚴閣老,甚至還下了一份諭令去安慰他老人家。”鄧名節又點了點頭。

“那又如何?”歐陽必進不置可否,“便和你說的一樣,其實誰在台上不是用自己的人。這回的事情,若要再說的清楚些,無非是兩幫子人放在那裏讓皇上選,皇上選上了他們那一幫,丟了我們便是。”

“既然是選了他們,丟了我們,自然便就是更信了他們。”鄢懋卿也學著歐陽必進,有氣無力的靠到了椅背上,“又既然是信他們,憑我們再做什麽,都是白幹。”

“不錯。”聽鄢懋卿說到這裏,鄧名節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幾度,“正如鄢大人所說,其實也不過是個信誰用誰的問題,若是皇上不信了他們,他們可還能逍遙?皇上又該用誰?”

“鄧大人,談何容易。”歐陽必進訕笑著連連搖頭。

“那若是讓皇上知道,他們居然敢欺君呢?”鄧名節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病態的笑容。

“欺君?”歐陽必進和鄢懋卿,剛才還是有氣無力的,一聽這話,突然便一起直起身來。

“徐階,高拱,還有那楊休,確實也都是有些能力的人。皇上雖然一心玄修,可是從來不用庸才。敢用他們,敢信他們,也便是因為他們和嚴閣老一般,都是能做些事情的人,若說他們是靠著欺君來謀名,便連我都不信。”鄢懋卿微微皺了下眉頭,開口說道。

“我所說的,卻不是這個欺君。”鄧名節搖頭道。

“難道鄧大人發現了什麽?”歐陽必進和鄢懋卿的目光,死死的盯住鄧名節,似乎是想要把他翻個透徹。

“在下哪有這般本事。”鄧名節道。

“這件事情,卻還是小閣老派人送了信來,我才知曉的。”

“小閣老?”歐陽必進和鄢懋卿的眼裏,頓時放出光來。雖說嚴世蕃被革了官職,又被流放,可比起動腦子來,天下確實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這位獨眼軍師。

“呂芳陳洪雖然向著他們,可是皇上身邊那許多中人,又豈是個個是呂芳陳洪的人。”鄧名節繼續道。

“那藍道行,假借神仙之名為皇上扶乩,其實是早就和遞書的中人勾結,皇上所問的事兒,也是由遞書的中人告訴藍道行的。”鄧名節眼中也放著光,將一份信箋從懷中拿出,放在桌子上。“他們且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把一邊的其他人都當了傻子。平日裏那些人不敢說了出來,是怕惹得皇上不高興。”

歐陽必進狐疑的看了鄧名節一眼,按說他和鄢懋卿是嚴黨的核心人物,這嚴世蕃來了信竟然不給自己兩人,反而給了鄧名節。把嚴世蕃的信箋,拿在手上,歐陽必進仔細的看了起來。

“也給我看看。”鄢懋卿有些迫不及待的湊上前去,把歐陽必進的手扒過來一些。

“奸臣當道,賢臣不用。”歐陽必進未及看完,便冷笑著抬起頭來,“按鄧大人這麽說,所謂神仙傳下的話,卻是藍道行自個的意思?”

“接著看,接著看。”鄧名節嘿嘿冷笑著道:“他藍道行就是個道士,哪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正如小閣老說的那樣。”歐陽必進一邊點著頭,一邊說道,“藍道行不過是個道士,就算他對閣老和小閣老心有不屑,也斷不會有這麽大的膽氣去做這般事情。細想起來,隻能是徐階那幫人教給他說的。”

“既然他已是欺君,即便是沒人教他,也得叫他說出個人的名字來。”鄧名節狠聲道:“那個楊休也跑不了,據說那日鄒應龍上書後,他也跟著上了一本,是直接由陳洪遞到皇上麵前的。

歐陽必進與鄢懋卿對視一眼,心下了然的點點頭,那天在永壽宮大殿上,楊休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抽了鄧名節一個大嘴巴,這放在誰身上都得記仇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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