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初顯崢嶸.揮軍東進圍困京師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自作孽(三)
濕濕的海風,帶著一陣陣鹹澀味,向著岸上卷來。
羅龍文被發配到漳州服役,已經是有一個月時間了。
福建漳州地處東南,又靠著海邊,氣候本來就溫熱,所以曆年的春天,也要來得比京城要早得多。雖然眼下隻是二月時節,但是漳州地界上已經是一片草長鶯飛。
扛過幾根剛鋸下來的木頭,從來沒做過體力活的羅龍文,已是有些吃力不住。
費力的把木頭扔到了空場上,隻覺得四肢酸疼,整個人竟是像要虛脫了一般。側過身倚靠在木堆上,想要喘上幾口氣。
“娘的,賤骨頭。”剛停下來還沒一會,一邊就衝過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兵差,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揮,發出一陣駭人的聲音,鞭子雖然沒抽到羅龍文身上,可是隻看著這架勢也已經夠嚇人的。
“軍爺……歇,歇一會。”此時的羅龍文,早就沒了當初的氣焰,小心的陪著笑臉,對衝過來的兵差說道。
“爺且還沒歇,你歇什麽,快去快去。”工頭不耐煩的舞著巴掌。上頭吩咐下來的事兒,不好好招呼他下行嗎?何況,還有額外的銀子掙。
“你……”羅龍文畢竟在朝廷裏混過些日子,何曾拿正眼看過這些小卒們,又哪裏會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他們欺負到頭上去。
不過,羅龍文的骨頭還沒硬到能抗得住鞭子,心裏掂量了一下,還是咬了咬牙,轉身向林子裏麵走去。
朝廷和地方上,雖然昔日的熟人並不少。可是羅龍文偏偏就被派到了戚繼光手下服役。早就聽說過戚大將軍治軍嚴。可是羅龍文卻沒想到他治苦役也嚴,到了這裏之後,自個就從來沒過好日子。
好在雖然那些人雖然沒辦法關照羅龍文,可是平日裏透個信息還是可以的。
被發配雷州的嚴世蕃,根本就沒去雷州報道過,居然就直接溜回了江西老家,躲回府裏過起了逍遙日子。
羅龍文也想過逃,可是再仔細一想,自個沒個和皇帝老人家還有幾分交情的老爹罩著。嚴世蕃逃回去可以繼續過逍遙日子,可自己若是逃了。隻怕等著自己地隻有鬼頭刀。
“這日子,還不如逃出海去做倭寇。”剛剛走進林子,羅龍文便聽見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猛然看見羅龍文走了過來,立刻便是停住了嘴,警惕的看著羅龍文。
這兩個人,羅龍文也是認識的,自己剛被發配過來時,這兩個人便已經在這裏了。
倭寇?羅龍文伸手去搬起一根木頭,心裏卻是微微起了一絲波瀾。
眼下嚴家已經倒了,自個被發配在這裏做苦役。辛辛苦苦積下的財產也被收進了太倉,既然等自個服滿了役期。回去即將麵對的,也是空空的四麵牆。
難道我羅龍文,自個一生就這麽完了?羅龍文憤憤的扣緊了肩膀上的木頭,像是要把手指插進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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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夏日,便是京城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
一場細雨剛過,屋簷滴下幾顆露水,風夾帶著這季節特有的清爽,隨風飄舞的柳絮楊花已看不見,向日葵卻對著太陽綻放,整個京城仿佛迎來新生一般。
這幾日的北京城,確實發生了很多的變化,嚴閣老黯然返鄉;嚴世蕃被發配雷州。在嚴嵩離京的第二天,徐階就接管了整個內閣的事物,徐階當次輔也有很多年頭了,所以對首輔該做的事情並不陌生。
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他便於自己西苑的直廬中——其實應該說是以前嚴嵩的直廬中,在雪白的牆壁上榜書三語,曰:‘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任何走進這間直廬的人,都可以看到這醒目的三行大字。
毫無疑問,這是徐階登首揆席後的第一次宣言,向皇帝和百官表明了他的政治態度和治國施政方針。
然後他在對六部九卿的第一次首輔訓諭中,便明確道出自己行使首相權力的原則‘事同眾則公,公則百美基;專則私,私則百弊生’,表明自己不會專斷獨行,必要虛心接受大家的意見。
緊接著,他在以首輔身份,向嘉靖所上的謝恩奏章中,勸誡皇帝道:‘采輿論利便者白而行之’,希望皇上廣開言路,重視、鼓勵和保護輿論,對有上奏者應詳加查詢,如果事大而言實。則行之;其不實者,‘事大則亦薄其責而容之’,意思是,即使說錯了,也應該寬容,以鼓勵天下人大膽進言。
徐階甫一上任的接連行動,絕對是早有謀劃,尤其是時機選擇的十分巧妙——在皇帝剛剛任命他為首輔的當口,除非他的諫言大逆不道,否則皇帝是不可能駁他的麵子,因為那等於皇帝自扇耳光,承認自己用人不當。但徐階畢竟講究以柔克剛,不可能蹬鼻子上臉,沒有利用那短暫的‘無敵狀態’,爭取更多的權益,反而‘以威福還主上’的謙卑姿態,提出了這個‘小小的要求’。
嘉靖雖然對大禮議中前赴後繼的言官心有餘悸,但想想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些年裏,除了偶有幾個愣頭青之外,大部分官員還是挺老實的。便沒有駁首輔的麵子,準了他的奏請,明文宣示百官。歸根結底,他已經習慣性的輕視自己的臣子,認為他們不敢在自己麵前胡說八道。但究竟敢不敢,還得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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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點起來,先不說效果如何,立刻得了個滿堂彩,京中百官無不交口稱讚,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更是歡欣鼓舞,誓要將嚴嵩當政時,落下的爪牙汙名洗刷,恢複言官們昔日的榮光。
但讓徐階十分失望的是,現在的科道言官,素質簡直比二十年前差了不止一截,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嚴嵩把持朝政這麽多年,早把這些專門告狀的家夥,大都換成了自己人,剩下一部分,則是他徐閣老的人,兩方人眼裏沒有對錯、隻有對方,一切以打倒對方為要,凡是對方支持的必反對,凡是對方反對的必支持。
但這種事積弊日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徐階隻能先緩一緩,任由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待時機成熟再收拾爛攤子。但有些事情不能緩。必須立即著手去辦,他必須把握這黃金時機,黜貪汰庸,洗刷弊政,為大明朝換來一朝新氣象。
總體來說,徐階宣布要抓三件事,一是整頓吏治、這是哪位首相上台,都必須的表態,仿佛國家的問題都在吏治,吏治清則天下安一般;二是針對暴露出來的邊鎮將帥冒領克扣軍餉的弊端,責令各省長官以身作則,違者聽部臣及該科參奏嚴懲;三是清理鹽政,因為朝廷近些年,加派了五成鹽政的課稅,令兩淮‘苦不堪言’,徐階便暗示巡鹽禦史徐爌,提請嚴嵩任內提高的課稅額度一體撤銷,恢複原先的程度。
徐階在三把火後亮出三板斧,得到的喝彩聲卻稀稀拉拉,因為吏治也好、克扣軍餉也罷,那都是百多年的積弊,你徐華亭要是能解決,那還真神了呢。
可事情往往是這樣,有讚同的,也有不讚同的。比如說,京中的很多士子就大為不滿。抨擊他這是避重就輕,專做道場不念經!“什麽‘以用舍刑賞還公論’?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要真是按‘公論’的話,當務之急,是給楊繼盛他們平反昭雪;勸聖上立即停止修玄、恢複朝會。導朝政於正軌;是大張旗鼓查處貪墨官員,肅清朝綱;是遏止豪強兼並土地,減輕百姓負擔,並增加國帑收入!可這一切,他一樣都沒做。”
有人抨擊了徐閣老,這可引起了很多擁護徐閣老士子的怒火,紛紛奮起反擊,於是一場士林大戰,就這樣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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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首輔的一係列動作,在楊休這些事不關己的人看來,不過是些談資罷了,看得慣就讚兩聲,看不慣就罵兩句,都沒什麽關係。
可在失去首領的嚴黨分子那裏,卻會引起極度不安,讓鄢懋卿、歐陽必進這些人惶惶不可終日,唯恐哪天就大禍臨頭。哥幾個湊一起看了看,嗬,都成九月裏的黃花菜,又瘦又憔悴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鄢懋卿道:“咱們得想法子改善一下處境了,坐以待斃怎麽行?”另幾個也是這樣想,而且想到的法子都一樣,可是現在嚴黨的兩位主要人物,一個被發配,一個辭官回鄉了,他們又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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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楊休正在以前白月如幾人住的小院中看宴卿寄來的書信,孟元確實是一個可造的人才,從他深入大漠,到日進也才沒幾個月,而勢力則像是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從起初進入大漠時帶的五百人開始,一個個的去收複小部落,到如今已經壯大到了六千人,上百個部落。
而俺答和圖門,也正如楊休所想,已經開始注意到了這股勢力的崛起,紛紛想著辦法去拉攏孟元,希望可以通過這一勢力,來徹底壓倒對方,成為草原上真正的、獨一無二的霸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