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明月仍舊清晰地記得她在同州火車站的那個夜晚。九月的同州,已經感到絲絲涼意。天下著小雨,明月獨自拖著碩大的行李箱,擠進等待安檢的隊伍。同州是省會,全國鐵路樞紐,每天發送到全國各地去的旅客達十萬次之多。明月排在隊伍末尾,她的前麵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南方人,是個男人,體型消瘦,個頭偏矮,正扯著方言在打電話。他的傘尖時不時會撞到明月的頭,涼涼的雨滴滲入頭皮,讓明月感到很不舒服。

其實行李箱裏有雨傘,但她懶得拿出來,她向後退了一步,避開傘尖,又拉起卡其色風衣的帽子蓋在頭上遮雨。她望了望四周,華燈初上,夜色闌珊,遠處的城市建築猶如一群蟄伏的巨獸,朝她瞪著猙獰的雙眼。同州不是她的出生地,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讓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明月始終找不到歸屬感。

手機在衣兜裏嗡嗡震動,她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人名,不由得皺起眉頭。

“爸。”她輕輕叫了一聲。

打來電話的是明月的父親,明冠宏。明冠宏在邊疆部隊待了近二十年,講話的語氣和脾性都還是軍人那一套。

明冠宏問:“你到火車站了?”

“哦。準備進站。”

明冠宏頓了頓,說:“爸明早可能接不了你了,你劉阿姨……”

“不用,你不用過來。”明月搶著打斷明冠宏,可又不知道下麵該說些什麽,幹脆抿著嘴,等著明冠宏說。

明冠宏沉默了幾秒,“那你保重,到了皖州給我來個電話。”

“好。”

兩人雖是父女,可見麵或是打電話從不說再見,明月聽到耳邊傳來嘟的一聲,才收起手機,低下頭,看著地上泛起的水光,發了一陣子呆。

沈柏舟拎著大包小包趕過來時,明月才排到隊伍中央。看到相戀三年的男友沈柏舟,明月驚訝怔住。

“你怎麽來了。”明月接過沈柏舟手裏的袋子,放在她的行李箱上。

沈柏舟比她高很多,每次見麵,他都會欠著身子,神情專注而又寵溺地同她說話。可最近,因為她回戶口原籍支教的事,兩人大吵了幾次。尤其是今天,沈柏舟明知道她要走,卻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明月傷心之餘,更多的是失望。

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行李箱上的袋子印有某零食旺鋪的廣告,是她最喜歡吃的零食,滿滿的兩大包,足夠她吃很久。

沈柏舟探出手,揉了揉她來不及摘下的帽子,擰著一對好看的濃眉說:“女朋友要出遠門,我能不來送嗎?”

明月看著他,眼圈慢慢紅了,她用手蹭了蹭沈柏舟,啞著嗓子叫他:“柏舟……”

沈柏舟的眼睛很亮,比雨霧中的燈火還要閃亮。

為了能進站和她多待一會兒,沈柏舟特意買了一張便宜的車票,陪她進站。

沈柏舟是真心喜歡明月,她這次履行免費師範生合約回戶口原籍皖州支教,他是一百個不情願,可又無可奈何。因為明月的家庭情況有些複雜。明月的父親明冠宏祖籍在本省皖州市川木縣,明月出生後戶籍就落在川木縣。這些年,明月隻在辦理身份證的時候回去過一次。當年明月的家裏出了很大的變故,具體的沈柏舟沒細問,他了解的情況是,明月的母親忽然離世,明月被寄養在姥姥家裏直到她升入高三,那一年她姥姥去世,明月的父親因為身體原因轉業回到皖州民政局工作並很快再婚,當年明月的成績,可以上國內任何一所頂尖大學深造,可性格倔強的明月不願意接受父親的資助,最後選擇了省內的師範院校,成為一名免費師範生。她在校成績優異,實習表現突出,市重點小學點名要人,可惜的是,她要回戶口原籍支教兩年才能通過‘雙向選擇’的方式獲得同州市教師編製。沈柏舟父母經商,家境優渥,他幾次向明月提出幫她交違約金先留在同州,可都被明月拒絕了,前幾天,就在明月啟程前夕,他們還為此大吵了一場,再然後,就是現在,他主動認輸,兩人才終歸於好。

兩人像真正的夫妻一樣,臨別前難舍難分。

“旅客朋友們,由北京西開往西安去的k462次列車開始檢票了……”

明月起身拉行李,卻被沈柏舟握住手。

她仰頭看他,被他眼裏的驚濤駭浪嚇到,動彈不得。四周擠滿了南北的旅客,有人擠過來,推搡著他們。

忽然,沈柏舟上前擁住了明月。

“嫁給我,明月。”

不等她反應過來,明月的手指上已多了一抹清涼。

她的心砰砰狂跳,耳朵裏的噪音瞬間消散,唯餘他深情的聲音,在耳邊回旋震**……

怎麽上車的不記得了,她在硬臥車廂見到同行的女同學宋瑾瑜時,心情還無法平複下來。

“我還以為你要改簽了呢。”宋瑾瑜踩著下鋪的床沿,把碩大的箱子塞進車廂左側上方的行李架。

明月上前幫忙,宋瑾瑜回頭致謝,卻發現明月指間多了一枚明晃晃的戒指。

宋瑾瑜呦了一聲,眸光閃閃地笑著打趣說:“你家沈王子向你求婚了!”

明月用手蓋住戒指,含混回答:“哪兒有……我戴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