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十萬知府

州府的六月,滿是從海上吹來的南風。嚴安途往返東日久,早就熟悉了這股味道,但這一天,這短短幾個時辰,風裏似乎帶著某些異常的變化,嚴安途一恍然,便有了幾分再世為人之感。

嚴安途的年紀,剛過四十有二,在這商路上也走了二十多年,打從打雜、跑腿做起,一直做到如今主管山東商隊事務,也算是熬出來的結果。但到今日這一刻,那眼界才從新擴展開來。按說嚴安途這般年紀,那商事上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路子,不然何以能主管一方?但以蘇翎不到三十的年紀講出主意,卻句句都似充滿“玄機”,雖然不見得如何聳人聽聞,卻是環環相扣,前後相連。

嚴安途不得不佩服,盡管蘇大將軍的背景擺在哪兒,換作旁人,即便講出同樣的主意,卻隻能為空談而已。嚴安途已經知曉前麵有個胡德昌做例子,自己若要真的將蘇大將軍所說都做到了,那可是能與胡德昌比肩的功勞。若將胡德昌比作蘇大將軍所部的屋基,那麽嚴安途所為,便是那飛挑而出的屋簷,那可是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的。

不過,嚴安途被蘇翎一番“啟發”弄得有些喜憂參半之餘,還得先得辦好眼下的事。

蘇翎將嚴安途留在登州府,自然是看中的其熟悉地方之處,這番談話算是意外所得。

當然,蘇翎作為遼東新崛起勢力地首領,其周圍必然會凝聚起“有所圖”之人。嚴安途僅僅是其一而已。對於蘇翎來說,那些看起來地“巧合”,其實也是勢之所趨。大凡權勢在握的人,這都會是一樣的情形,隻不過對蘇翎等人而言,這有遼東底層官兵,到如今如此“風光”,變化之大,足以掩蓋這些“看不著”的動靜。

蘇翎有所需,那些人又有所求,這兩下裏,自然是一拍即合。類似的,舉不勝舉,遼東所有地變化,大都與此相似。不過,蘇翎的某些“傾向”,便決定哪些事是要“多多益善”,哪些又是斷然不可。蘇翎等人,包括那些新近成為遼東“新貴”地武官們、管事們,可都嚐到了“言重”的滋味。當然,蘇翎作為遼東所部最高首領,一言既出,便能引起一股風來。

嚴安途安排好蘇翎等人的住處,這接下來要辦的,便是與登州知府李尤德相關。

蘇翎既然與那趙仕哲說過,這登州府知府李尤德由自己出麵應對,那麽這登州城裏的事,自然要經過嚴安途之手辦理。

大明朝知府一級的官員,作為向上與布政使司、向下與各縣、州“上傳下達”的職事,並不算太過繁忙。即沒有各縣、州那般瑣碎,也沒有布政使司那般四處都得照應,這登州府既然位於山東最東之處,除了海防能引起朝廷關注之外,倒真是個不起眼的地方。即便是兵事,也自有各兵備道、登萊道等官員處置,也輪不到那登州知府管事,是故那李尤德地“混”字,倒也不完全是個特例。

大明朝知縣、知府等地方官員,大多是進士出身,也是熬過了科考之後得以外放就職。這說起來,官兒品級不高,但也足以“光宗耀祖”,尤其是那貧寒出身、或是家道敗落地世家大戶,更是引以為榮之事。成了官老爺,自然要高出那些鄉紳一等,這種等級差別,可是被視為理所當然之事的。

大明朝在地方上,那縣一級不過是四位官長,到了知府一級的,也並未多出多少。這官府辦事,多是那些書辦、衙役、捕快等出麵辦理,整個登州府城內,屬於知府衙門裏地人,這加起來,也不過百多人,若是再算上各地巡檢司的人手,也多不出多少來。這官威其實不需要擺出來,那平民百姓自然就有這樣地敬畏之心。是故即便是這般少的人手,也照樣能管製幾十萬地人口。

這講規矩的人,便懂得守規矩,知府衙門裏不管是什麽人,那說出來的話,便代表了朝廷,可沒人敢不聽,不敬。但偏偏前些日子趙仕哲帶兵那麽一鬧,才讓登州府府衙內的官員、衙役曉,這世上還真有無視官府的人。地方上平日裏也有那些不聽招呼的,或是耍橫鬧事的,可那隻管出動幾十個人,捆了拿回去,關在牢裏便老實了。就算是江洋大盜、慣匪悍賊,也逃不掉秋後問斬的下場。

但那些平日裏出門“如狼似虎”的衙役們,可偏偏碰上了比他們更“如狼似虎”的精兵悍勇,人家那是正規軍營裏的人,誰敢不聽?再說,就算心有不滿,可這邊才幾個人?能與人

走路都是一個小隊幾十人列隊行進的兵們相抗?

這官府的“威嚴”一旦消失,那些衙門的威風,也自然煙消雲散了。那登州知府李尤德本就不愛多事,這經趙仕哲一番“整理”,倒是讓衙役、書辦,一級大大小小的官吏們都老實了,好在那趙仕哲除了最初進府衙強行“辦案”之外,其餘的倒也沒多事,登州府知府衙門照常運作,隻是趙仕哲交代下來的話,不必問知府大人,下麵自然有人便去辦了。比如那捕頭王來兒帶人巡查市麵之事,可沒人覺得不對。

地方上隻是官員由朝廷任免,具體辦事之人,可都是本地人士,但總是人數不多,實際上,就連衙門裏的衙役,也多有從鄉裏輪番抽調的。當然,那些有“油水”的職位,便是要花銀子買的。這種情形,也便是為何地方上一旦民亂,總能很快便攻破縣城。實際上隻需數百亂民,便能讓縣城處於威脅之中。

蘇翎來登州府上岸之前,便自有一番準備。實際上在大軍上船出海之前,便派人與京城裏的徐熙聯係,要其設法了解一下那登州府官員的詳情。這幾日在海上,便是順便等待京城裏的消息。

徐熙在京城裏忙著商務局的事務,卻並未斷了以往的差使。事實上,這往遼東商貿的商人之中,不乏在朝官員的買賣,由此,徐熙反而多了幾分消息來源。自然,那花天酒地、絲繡妙語的場合,也差不多隔上幾日便有那麽一出。

所以,接到蘇翎的命令,徐熙隻花了兩日的功夫,便搜集到了蘇翎所需的消息。這回倒沒花什麽銀子,隻是請吏部的兩個書辦喝了酒,再送了兩支山參而已。登州府大小官員,乃至下麵各縣、州的官職任免,可都在吏部備有存檔,這不過是抄出一份罷了。這不算泄密,市麵上其實已有一份類似的名單公開販賣,比如曆科進士、或是當年職官的任免、升遷黜降等等,隻是沒有徐熙做的那般細密而已。

這份名單,趙仕哲處自然也有一份,處置下麵各縣、州的官吏,可是極為有用。蘇翎手裏這留下的,隻是專為李尤德大人相關的。

按蘇翎的吩咐,嚴安途要給安排一次酒宴,地點便選在蓬萊閣上,專請知府李尤德,蘇翎打算與這位有名的“混官”好生談一談。至於蘇翎打算與知府李尤德談什麽,蘇翎沒說,那嚴安途也沒敢問,隻管先去將地方安排妥當,再來回話,準備問問日子定在什麽時辰。

不過,蘇翎與趙毅成卻是當著嚴安途的麵,談論起這件事來。既然嚴安途已經被蘇翎委以重任,這便不是外人了,是故蘇翎與趙毅成的談話,也不必顧忌嚴安途的存在。

蘇翎與趙毅成談及的,不過是個最簡單的法子,也算是最拙笨的一種,但顯然最有效。蘇翎之打算讓知府李尤德等登州府官吏們照常辦事,隻要不過多注意趙仕哲所部的“不合常規”就好。當然,趙仕哲正在籌劃的“先亂後順”事件,也要知府大人按照“事實”向朝廷上報才好。

不過,嚴安途越聽便越覺得憋得慌,到底沒忍住,抽個空兒插話道:“將軍,適才說的一萬兩銀子一年的年例,怕是不夠的。”

蘇翎微微一怔,這本是要給那知府李尤德一些好處,給出的“封口費”,一年一萬兩,要留住李尤德在登州府再做三年知府,若不然,這花心思、花銀子辦了事情,那登州府卻又換了知府,豈不是白費力氣?按蘇翎所想,一年一萬兩,總也該夠了,卻沒想到嚴安途倒說“不夠”。

“不夠麽?”趙毅成問道,“難道這登州府還能有更多的進項?”

嚴安途稍稍一笑,說道:“將軍,沒聽過那句俗話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這可不是憑空傳說的。在登州府,即便是東三府之首,卻也不止十萬兩。”

“有這麽多?”趙毅成十分懷疑。趙毅成可不比蘇翎,對銀子的進出,一向較為留心。

“將軍,”嚴安途一臉嚴肅,說道:“恕屬下多嘴,這若是真要花錢買那李尤德再糊塗三年,怕真要十萬兩才可。這幾年在登州府,聽說光是知府大人的那兩位師爺,一年便是一千兩銀子的進項。知府大人的開銷,可也是不小的。”

“既然如此,”蘇翎說的毫不遲,“那便給他十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