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草場新城
蘇翎將胡秋青留在蒙古,說起來倒是可以尋出數種理由,不過,這初衷也就是對宰賽的喀爾喀部蒙古起到一個督促的作用。
那宰賽率部襲擊努爾哈赤,卻被擒軟禁,這洗刷屈辱、報仇雪恨倒是不需多慮,但這若是采用大明朝遼東都司以往與蒙古各部族的聯絡方式,怕隻有事情出了,才能略知一二,更不用說詳情。留著胡秋青一部在,那宰賽的動靜自然要比在遼陽知道得及時,何況胡秋青也算是救出宰賽的人中之一,這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時時提醒宰賽一部,免得再生出反複的事情來。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胡秋青在千山堡時對努爾哈赤八旗的了解,可要比宰賽一部要知道的多,或許對於努爾哈赤過往、恩怨不甚詳盡,但對於後金的戰法、配置,以及兵力部署等等,那眼光可是要高出一點半點。蘇翎對蒙古部族的戰力,可沒有多少讚許之詞。昔日的蒙古鐵騎,早已是昨日黃花,如今對大明朝邊牆一帶的襲擾,正如那些還在喝酒的千總們所說,不過是跑得快而已。
一旦宰賽集結起喀爾喀部騎兵,胡秋青也就可以對其作戰作一番協助,決不能使宰賽再次成為努爾哈赤手中的一個籌碼。關於這一點,蘇翎在離開蒙古地界時與胡秋青也做過一番長談,以目前蒙古騎兵的優勢,當然是仍然以襲擾為主,既不能攻城拔寨,也不能占地不走,總之是不能將努爾哈赤的全部兵力都引了過去,一舉收拾了蒙古,但也不能讓努爾哈赤認為平安無事。
胡秋青的協助,倒不是瞧不起宰賽的喀爾喀部蒙古騎兵,隻是那宰賽若是行事謹慎,又怎會一戰被擒?有個胡秋青在,至少他所說的話。還是能被多做考慮的。蘇翎在千山堡時所完善的襲擾戰術,胡秋青可是知之甚詳,多少也能將之融入蒙古騎兵的戰術中去。何況,胡秋青還有一千多人馬,也算是一支不弱的騎兵,至少要比宰賽部族中那兵民不分的,要適合作戰一些。當然,以胡秋青居中。從而獲得廣寧一帶大明兵馬地援助,也要比宰賽單獨請求要容易的多。
但這一日胡秋青所說的,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蘇翎的預期目標。
趙毅成的那一句,也正是蘇翎正想說的。不過,胡秋青顯然沒想過從這個角度來看,那表情說明,胡秋青完全是身在其中。或許也為自己的任務進行的頗為順利而沾沾自喜,卻是沒有往遠處在想一想。
胡秋青歪著腦袋,說道:“大哥,若是這麽說,倒也很像。”
蘇翎想了想,說道:“大小黑山,到爛蒲河。有多遠?”胡秋青答得很快。說道:“一百五十多裏地吧。若是連夜行進,一日也就到了。”
趙毅成算了算。說道:“從三岔河外,再到爛蒲河以西。可有二百裏地,這麽大一片地方。那宰賽都劃給你了?”
“是啊。”胡秋青說道:“大哥,你們別看這地方大。原來倒也沒多少蒙古人居住。也就是有個叫什麽耍什麽兒地一部,大概有三千人的樣子,在這一帶放牧,不過,宰賽已經將這一部都調到北邊去了,據說那邊挨著科爾沁部,有更大的牧場。”
“那一部願意北上?”趙毅成問道,“不是說蒙古部族都是有固定的地界麽?那喀爾喀五部之間也是界限分明的吧?各有各的地界?”
胡秋青笑道:“以往可以這麽說,盡管喀爾喀五部聯手,但各自牧場還是劃了界的。不過......”
胡秋青看向蘇翎,說道:“大哥,這回宰賽是下了狠心,定要與努爾哈赤死戰不休。那喀爾喀五部如今變化可大了,大概是上回吃了虧,這次宰賽也學精了,要組建一支專門地蒙古騎兵,由他的兒子喀什克圖領頭,各部族首領的兒子們也都在其中分管一隊。”
蘇翎問道:“有多少人馬?”
胡秋青說道:“如今已經有九千人,這是從喀爾喀五部中專門抽調出來的,是專來打仗的兵。不像以往都是牧民。”
蘇翎微微搖頭,說道:“這倒是沒料到的事。”
胡秋青笑著說道:“不過,這些騎兵也沒有軍餉,離真正的兵還遠,隻是相對喀爾喀部以往戰時才調兵而言。另外,五部地原來地界也全部取消了,由宰賽與各部首領統一重新分派牧場。可以說,現在應該叫喀爾喀部,不再是五部之分了。”
趙毅成看向蘇翎,說道:“大哥,這下,宰賽一部可是捏緊了拳頭。早這麽辦,也不會被努爾哈赤擒獲了。”
蘇翎點點頭,笑著說道:“吃一塹,長一智嘛。能做這樣地調整,這宰賽也算是精明之人。看來,咱們以後也不能小瞧了他。”
趙毅成說道:“當然,五部合為一部,不論怎樣都會實力大增。弄不好,那宰賽還能與那林丹汗比肩。”
聽到趙毅成這一句,蘇翎心中一動,想了想,說道:“嗯,你這句話可是說到關鍵之處。”
趙毅成適才不過是順口一說,見蘇翎的模樣,便問道:“大哥,真要扶持宰賽?”
蘇翎看了看趙毅成,又看向胡秋青,緩緩說道:“這些怕是幾年之後地事情。你們想想,若是這努爾哈赤被咱們解決掉了,這遼東最大的對手還有誰?”
“蒙古?”趙毅成、胡秋青不約而同地說道。
“對。”蘇翎說道,“
蘇翎想了想,對胡秋青說道:“那蒙古林丹汗,雖然自有一塊轄地,但以其一向成吉思汗地子孫自居,目前蒙古又分成數部,這一統蒙古的想法,不會有麽?到時候,若是讓他將蒙古聚成一團,可就不會像以往那樣小打小鬧了。”
“那就讓蒙古繼續散著?”趙毅成笑著說道。
“是這個意思。”蘇翎也笑著說道。
胡秋青想了想。說道:“大哥,你是說還要繼續讓宰賽地喀爾喀部擴大實力?”
蘇翎說道:“意思是這個意思,但也不能讓宰賽最終成了我們控製不了的一部,那可就是養虎為患了。”
胡秋青伸手摸了摸腦袋,說道:“這個度,如何把握?”
蘇翎一笑,擺了擺手,說道:“這個不是眼下地重點。可以慢慢商議,多琢磨琢磨再定。眼下我們也不能露出我們的用意,畢竟這努爾哈赤還要靠宰賽在西邊壓製。”
趙毅成與胡秋青都點頭應著。
胡秋青想了想,遲疑地說道:“大哥,其實宰賽的喀爾喀部這麽一變,最大的問題,便是糧食與鎧甲、兵器。他已經開口向我要糧食與軍需了。我那些多餘的舊貨,便是應給他地。不過,他也不是白要,馬匹、牛羊也給了不少。本來還有一些羊毛氈子等等,我沒要多少,隻留了一些給那些遷移而來的騎兵家眷用,其餘的都沒要。”
“糧食呢?”蘇翎問道。“糧食給了他多少?”
“我隻答應了一千石。”胡秋青說道。“算是他送我馬匹的回贈。”
趙毅成想了想,說道:“你是說。用糧食來間接控製宰賽的喀爾喀部?”
胡秋青點點頭,說道:“按說這蒙古騎兵有自己的供應方式。這與我們不同。不過,宰賽既然已經組建專門的騎兵。倒是可以繼續支持他組建,也按我們的編製訓練。到時候,這糧食上,必然會需求更多。若是我們在這上麵想辦法,倒是可以做到大哥說地,不露聲色地控製。時間長了,宰賽的這部騎兵,遲早會形成習慣,必然要依賴糧食而存在。”
蘇翎讚許地看著胡秋青,說道:“嗯,這個法子不錯。做事便要這般,能一舉兩得最好。”
胡秋青笑了笑,說道:“大哥,我這也是這會兒才想到的。不過,這糧食能供應多少,供應多久,我可心裏沒數。”
蘇翎想了想,問道:“上回你給他的鎧甲、兵器,是送?還是換?”
“送的。同樣,那些馬匹、牛羊,也是送的。”胡秋青說道。
蘇翎點點頭,說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以往的就不說了,這以後,總不能還是靠贈送。”
胡秋青問道:“大哥地意思,是用來交換?”
趙毅成說道:“若是長遠的想,還是換最好。這等於是與蒙古做生意了。”
蘇翎點頭說道:“是這個意思。以往大明朝邊牆一帶,隻有馬市、木市可供商貿交換,且也不是日日都有。這糧食可是蒙古急需的,同樣,馬匹也是大明所缺之物。這生意可是大了。”
“大哥,”胡秋青笑著問道,“你想讓我做馬販子?”
蘇翎也笑著答道:“有何不可?按以往的價錢,一匹馬得要十六兩銀子,上次你花了多少?十兩,就按這個算,你能賺多少?你那一部的軍餉也都夠了。”
趙毅成也笑著說道:“還有那糧食。如今一石糧食按一兩銀子算,運到遼東,這腳價、運費,也算一兩,便算做二兩一石。你翻上一倍好了,這少說一石糧食也能賺上一兩銀子。一年下來,能賺多少?”
胡秋青低頭想了想,抬頭問道:“可蒙古那邊,也沒多少銀子來買啊?據說朝廷每次賞賜給那林丹汗的,也不過數千兩銀子,按你們這麽說,這一年下來,可不是上萬兩銀子的出
趙毅成笑著說道:“誰讓你用銀子了?這以物易物,可是賺地更多。這帳你不會算麽?”
胡秋青摸著頭,一副想不透徹地樣子。
趙毅成耐心地解釋道:“比如,這馬匹便分上、中、下三等,你與蒙古換馬,隻管按匹數交換,這馬匹到了遼東,才分個上、中、下三等三個價錢。明白了麽?”
胡秋青遲疑地說道:“你是說都按中等馬算?”
趙毅成晃了晃頭,看著蘇翎,說道:“大哥,我看還是找胡德昌尋些人過去算了。這生意上的心思。我們可不是那塊料。”
胡秋青連忙說道:“就是,大哥,尋些人榜首才好。我隻管帶兵,與宰賽聯絡地好。這等蒙人賺銀子的事,我可做地不舒服。”
蘇翎笑了笑,說道:“好吧。這就給胡德昌去信好了。在商言商,他們有他們的門道,我們隻管鋪好路就是。”
這動心眼賺銀子地事去了。那胡秋青腦子似乎又靈活起來。
“大哥,”胡秋青說道:“那馬匹倒是容易賣掉,我去廣寧邊牆運取糧食、軍需時,那王化貞便要馬,不過,這總有個度吧。蒙古各族的馬匹,可是數十萬地數目啊。總不能都賣得掉吧?再說,就算賣得掉,遼東眼下也沒那麽多糧食來換吧?”
蘇翎笑著看著胡秋青,說道:“你倒是心大,哪兒會有這麽多?你當整個蒙古,就你一人在做這生意?”
胡秋青憨厚地笑著,說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
趙毅成接過去說道:“你說蒙古人所養地牲畜。都有哪些?”
胡秋青說道:“馬、牛、羊。還有一些養的駱駝。”
“什麽最多?”趙毅成又問。
“當然是羊隻最多。”胡秋青說道,“牛也不少。”
趙毅成便說道:“所以。你說的那馬匹,也不會有數十萬之多。你若是一年能販賣個萬匹左右的馬。就已經算是最大的馬販子了。”
胡秋青卻說道:“一萬匹......若是有人買,我想到是做的到。”
趙毅成一怔。問道:“一萬匹都有把握?”
胡秋青點點頭,說道:“這不光是宰賽的喀爾喀部。這次送的馬,再加上宰賽自己那些騎兵所用,所剩地馬怕也是不多了,再說,那些牧民也不會都賣了,總得留著一些下小馬吧。”
“那你怎說能有萬匹的樣子?”趙毅成問道。
胡秋青笑著說道:“這還不是我招募的那些蒙古騎兵的來處。大哥,我那些騎兵可都是來自蒙古各地,那些部族的名字我也就不說了,連我都沒記全了。自從我那兒有了糧食,這消息一傳開,那自己趕著馬來換糧食的,每日都沒斷過。不過,我隻給跟我的屬下有親戚關係地,才換了一些,其餘的都沒給。”
蘇翎忽然皺著眉頭問道:“說到這裏,你囤積的糧食,不擔心別的蒙古部族來搶?”
“當然有,”胡秋青說道,“隔三差五的,便有小股騎兵接近。不過,大哥,你放心,如今我這總計六千多騎兵,可是蒙古境內裝備最強的,那些窺視的小股人馬,連片甲都沒有。隻要地我地騎兵已出現,便立刻跑得遠遠的。”
蘇翎看著胡秋青大氣說話地樣子,隨即鬆開眉頭,笑著說道:“你倒是有把握啊。”
“當然。”胡秋青說道,“如今蒙古各族都傳開了,知道這一片地方是我這部人馬的地界。哪個想與整個喀爾喀部開戰,自管前來搶糧食。”
看來,胡秋青對自己是信心十足。
蘇翎一笑,將話題又拉回去,說道:“眼下,可以先從馬開始。隨後還有牛、羊,以及蒙古人常用來交換地皮毛、藥材等等,這些都是以後常做的商貨。這關內地茶、布、綢緞、蔗糖、陶器、鐵鍋、農具等等,可都是蒙古人需要的,也不僅僅是糧食。這些足夠賺地了。”
聽蘇翎說了這麽多,胡秋青又問:“這些能運得進來麽?眼下這些東西遼東本身也缺啊。”
蘇翎想了想,說道:“這僅僅是要花時間等等而已。商人是做什麽的?隻要有利可圖,可什麽都攔不住。”
蘇翎說道這裏,又看了眼趙毅成,說道:“趁這個機會,咱們將胡德昌在蒙古的商路也就此打通了,連帶著解決遼東的商貨缺乏問題。”
趙毅成說道:“可如今胡德昌的商隊大部分都靠海運,且都在鎮江堡一線啊,這邊可是還未涉及到。”
蘇翎仔細琢磨著,一時沒有說話,趙毅成與胡秋青都望著蘇翎。也不作聲。
“你聚攏的那些騎兵家眷,有多少人了?”蘇翎問胡秋青。
胡秋青想了想,說道:“除了還未到的不知具體數目外,現在已經住下的,有四千多的樣子。”
“這麽多?”趙毅成疑惑,問道:“那不是真成了蒙古一部了?他們原來部族不問麽?”
“怎麽問?”胡秋青說道,“我已大致都看過了,這些人差不多窮得隻剩下幾隻羊。幾匹馬,除了自家的蒙古包,別地可什麽都沒有。大哥,在蒙古草原上,這點牲畜,可是養不活一家人的。那些人原來的部族首領,在他們這裏可什麽都拿不到。追回來有什麽用。”
蘇翎緊接著問道:“那你是如何安置的?就算養馬,也用不了這麽多人吧?且不說也得吃飯不是?”
胡秋青略有些不安,說道:“大哥,最初我也是看著這些騎兵家眷可憐,再說,這樣也好掌控那些蒙古騎兵,有家眷在。我便比擔心他們會有什麽反複。便答應收留他們,順便做一些輜重上的事情。養馬自然也是這些人份內的差事。誰想到會有這麽多?如今大部分有家眷的騎兵,那餉銀都換成糧食發放的。我又拿銀子跟宰賽買了不少羊隻,加上原來宰賽送地牛羊。都分給他們養著,算是湊合著能過日子了。反正眼下糧食不缺。這幾千人還是夠的。”
蘇翎微微掉頭,想了想,說道:“這樣也不是辦法。上次我們見麵的時候,那一路上可以算是宰賽分給你的地界吧?”
“是。”胡秋青答道。“一直向西還有幾十裏都算。”
蘇翎接著說道:“我瞧著那些地方雖也有山有水,那大部分都是平坦之地,這除了草場,倒有不少地方可以耕種的。”
“大哥,”胡秋青說道,“你是說讓他們都種地去?”
“對。”蘇翎說道,“這次廣寧一帶的軍糧之所以多,是因咱們占了便宜之故。如今朝廷都指望著我們收拾遼東殘局,這後續兵馬不會再調了,再說,那沈陽、遼陽一戰,死的兵馬也不是少數,這糧食便算是剩下了。別看現在還在運送糧草、軍需,那朝廷上也不是金山、銀山,我估計到了今年冬天,便不會再有這麽多送來遼東了。”
趙毅成也說道:“就算讓胡德昌組織商人想辦法打通商路,怕也要幾個月才能見到成效。”
蘇翎點點頭,說道:“所以,這富餘地糧食,最多用到冬天,以後怕是沒有再給你那麽用了。”
“我這回回去便讓他們開荒種地。”胡秋青當即說道,“先將地開出來再說,那引水等等事情,也要趁冬天來臨之前辦了才好。”
蘇翎說道:“這樣,你回去不僅是要開墾農田,還要修築一座城出來。”
“築城?”胡秋青不解,蒙古部族地界上,可是很少有城池出現的。
“對,”蘇翎說道,“我瞧那邊也有大片的樹林,木材也不缺,先築木城吧。以後那些人都在城內住著,另外,你在城內再開出一片市場來。”
趙毅成一聽,心領神會,說道:“大哥是說,以後那商隊都在這座新城裏交易?”
“對,是這個意思。”蘇翎笑著說道,“胡秋青,以後你那座城,可就是與蒙古人交易的地點。我們便通過這城,來慢慢進入蒙古。以往沒有地方便不提,如今既然有了這麽一大片土地,可是正好這麽用。”
胡秋青皺著眉頭想著什麽,說道:“大哥,既然要固定住處,幹脆我再去開原、鐵嶺一帶走走,順便帶回去一些漢人百姓。要論種地,還是漢人熟悉。”
“你已去過了?”蘇翎問道。
“不止一次了。按大哥說的,先沒去碰努爾哈赤留守的那些兵馬,不過,那裏還有數萬漢人百姓。若不是沈陽也被攻陷,怕是也逃了差不多了。如今他們可是沒處可去的。要帶走一些,不難。”
“好,就這麽辦。”蘇翎說道,“還有,這牛你不妨多尋一些來,買也好,最好自己養。以後這遼東,可是最缺耕牛。”
“是。”胡秋青口中答道,心裏,卻早已飛向那座屹立在平原之上地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