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筆筆尖蘸了黑墨,在一邊抹勻,才小心謹慎地往紙上落。
江琬婉不吭聲,生怕打擾顧清影,手腕隨著她的手而移動,感受著她一深一淺,一停一頓。
“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三小姐正兒八經寫字,工整如同印出來的一般。
江琬婉不由得分了神,抬眼看她專注的眸子,兩把小蒲扇似的眼睫。
一定是練了很多很多次,才把字寫得這樣漂亮,落筆又這樣地穩。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顧清影虔誠而又鄭重地,寫下兩個人的名字。
她想了想,有意用左手手指塗抹上墨水,按下手印。
右手力道重些,待會還要有別的用處呢。
江琬婉也蘸了點墨水,按了手印。
她看著那張作完的婚書,看著自己的名字,恍若隔世。
這是她嗎?
從前她會想,就算把她的名字和三小姐的並排,也是一種奢求。而如今,它們真切地挨在一起了,三小姐在一點點教給她,如何平等地對話。
軟軟的唇瓣蹭上來。
江琬婉溫和地由她攫取,直到自己唇邊被打濕,她有些不自然地退出來:“你給我畫的妝,還沒卸……”
顧清影說:“無妨。口脂都是花瓣做的。”
然後這次更濃烈地和她攪在一處。
江琬婉由內而外生出一種衝動,本能的衝動,想要被解開衣衫……
等到自己被按在床邊了,三小姐忽然起身:“我先去洗手。”
好吧,為了整潔。
她等著等著,不過一霎那功夫,等得慢如寒冬。
索性自己伸手解,偏偏解到一半,半掩半遮,三小姐推門進來。
顧清影眼裏的光,好像被眼前場麵染得半昧不明。
她忍住了直接提綱挈領的想法,告訴自己再柔和一點,讓今夜再美好一點。
燈暗著,月光半熄。
江琬婉忍著叫喊出來的衝動,腳踝搭在床邊,來回蹭得發熱,連床單也蹭地皺起來,一半掛在空中,一角挨著地麵。
顧清影本想宣告實力:“誰是夫人?”
結果江琬婉連應答的力氣都剩不下多少,她現在明白了,三小姐是讓著她由著她,要論技術,還是得顧清影。
接連幾次,不等江琬婉說,顧清影已經很有節製地停下來了。
江琬婉尚在迷蒙當中:“你怎麽停了?”
“明天會痛的。”顧清影幫她清理好,替她揉著腰腿,催促她入睡。
“哦……好吧。”困意襲來,江琬婉捏捏眼睛,把最後的話說完,“我今天很開心。”
顧清影說:“知道。”
“這輩子都……沒有今天開心。”
不堪的童年,望不到底的人生。江琬婉所花費的許多時間,都用來使自己站穩腳跟,不要與其他人同化。
這算不算……生命裏終於遇見了報答。
顧清影卻說:“以後也會很開心的。”
“嗯?”江琬婉強撐著哼出一聲。她困得迷糊,眼皮快要黏住了。
“我們把戲樓規劃好,這樣你和穆青就都能有地方唱戲了,竇新桂還在四下漂泊,我已經找人尋了,她人也不壞,往後待在戲樓,也有口飯吃。你呢,以後唱戲,若是想要酬勞,就找場地唱,收門票,若是不想,那我就隨你到處義演,等過幾年再收兩個徒弟也好……我隻會做生意看賬本,大抵也能保你衣食無憂,你就盡管做想做的。再過幾年,你萬一厭煩了這種日子,我們就養個小姑娘,一個或者很多個,畢竟姑娘在這時代都不好活。等老了,我們就去看看山山水水,穆青那冰山對你寶貝的緊,該盡快給他找個媳婦,到時候大家一起種花養草,養養小動物……”
說著說著,顧清影再側頭看,懷裏的姑娘已經睡著了。
呼吸平穩緩和,一起一伏,不知是不是想到什麽,連嘴角似乎都掛著笑的。
她也失笑。
罷了。總歸是一些她下定了決心要做到的事,小姑娘聽沒聽到,並不很重要。
重要的是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隻要和你一起……就好了。”
顧清影小心地護住她,也漸漸入睡。
再後來啊。
顧清影始終在踐行著她的話。
哪怕後來京劇遭受過一段滅頂之災,哪怕她們曾艱難得連把日子過下去都是問題,哪怕她們倔強地走了過來、真的養了個小小姑娘。
她們始終握著彼此的手。
無需過多形容,隻是站在彼此身邊。
她們的生活,從此也一以貫之地融進市井裏去了,時代浪潮拍打,那一點點影子,那一點點戲劇的執著,在她們、在每個人身上立體地呈現著,又被泥土掩埋。
她們生於民國,踏進下一個世紀不久相繼辭世。
這世界林林總總,細究到底,她們沒有遺憾。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江知意最後也沒有將百花戲樓商業化。
這些年它始終佇立在桐城,像不入流的烏托邦,可它分明又與很多人的理想重合著。
它會佇立多久?不知道。但它仍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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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以這個id正兒八經講話了。
我知道有從其他文跟到這裏的讀者,在這裏一並感謝,真正寫文的時間並不算長,我尚有很多稚嫩之處。喔,你們能跟到這裏,也不太容易了哦,摸摸。
顧三和小江沒有遺憾,我應該也是沒有遺憾和後悔的。
但還是要跟你們道個別。
對不起。和,謝謝包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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