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北風
聖武曆二六七年三月,寧雁進舉賢令,阮香欣然采納。號召平民士大夫或自薦,或推舉賢能。不分士民,鼓勵其上書言事,凡是有益於國家者,皆酌情給予恩賞,凡舉薦賢才得到任用者,推薦人亦受重賞。
舉賢令的頒布實施效果驚人。幾個月的時間裏,到靖難軍各部門上書的、薦人的、自薦的,絡繹不絕,更有不少士人千裏迢迢專程從外地跑來自薦。
這些人素質自然良莠不齊,剔除了不少濫竽充數的,還是有相當可喜的收獲的。
最讓阮香驚喜的莫過於淄州一群號稱“淄川士”的人。這些人雖然居住在淄州,卻從來不理會阮香的招攬,這一次終於肯向她低頭前來投奔她了,怎麽不讓她又驚又喜!
淄州優渥的地理和經濟環境形成了很好的文化氣氛,才子輩出。而在淄州如果沒去過淄川這個地方的,就不能稱之為一個合格的士子。淄川不大,就是一個小鎮,但是淄川士的名聲卻能震動天下,就是因為這裏是淄州乃至周王朝精英士人匯聚的地方。當代著名的學問家,各個學術流派的代表人物都在這裏講過學,淄川士人的辯論也是天下聞名,任何想在學術界開山立派的人,必須保證能在淄川辯論中不被駁倒,那才算有了這個資格。
這次拜謁阮香的是淄川士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有“四賢”之稱的李廣元、石亢、吳遠之、言行一等,著名的“淄川七子”瞿雅、晏平樂、鄒卉、閻倫、仇遊、滕保三,於思源等,幾乎集中了當時淄川士中全部的精華,阮香大喜,整肅朝服,親自出迎,執弟子之禮,盡數延請入幕府。
李廣元又薦自己弟子兩人,孟衡、孟武,孟衡學文,孟武學武,阮香皆以相應官職委任之。石亢薦友人楚清華,阮香用為從事。吳遠之、言行一共薦一人,名皇甫徳,文武全才,阮香用為別部司馬。淄川七子或薦友人,或薦師長,阮香皆收用,輾轉相薦,阮香得淄川有名士人三十多人,名動天下。
除了淄川士以外,還有別處趕來投奔的文武人才。文人有柴州人賈衍、徽州人司馬爽,蔡嵐,吉州寧令徳,開州衛襲,靈州高易,淄州高祥等二十餘人;武將有章平貴、黃猛、呂孝紇、張漢生、雲鐵、胡一廉、彭落子等三十餘人。阮香皆待之以上賓之禮。
自是阮香手下文武齊備,聲勢大盛,阮香喜築“群英台”以賀之。張靜齋聞之,頓足歎息道:“阮香小兒,羽翼已成!”
李廣元說阮香道:“殿下兵精糧足,士民歸心,將士用命,割據兩州,虎視京華,旌旗指處,敵人聞風喪膽,群邪滅亡可期,屬下不揣冒昧,妄測殿下之誌,應是誌在天下,鬥膽為殿下說天下之事。當今之世,朝廷威信掃地,群雄並起,逐鹿天下,改朝換代已經勢不可免,天下能人異士莫不躍躍欲試,期待以一身本事賺取功名富貴。縱觀諸侯,有實力問鼎江山者不過寥寥幾家而已,殿下自然位居其一。按說殿下以靖難為旗號,匡扶社稷,本是順天之舉,但是自起兵以來,卻少有士人投奔輔佐,所得之士,多為招降納叛,以赳赳武夫治二州民事,誠為天下人所笑。那麽為何如此呢?屬下聽聞殿下欲用人,必先求其有忠義之心,後觀其德行無缺,然後方考察此人才具若何,若照如此考求,天下士人多半得望而卻步了。德行無虧者已屬罕見,天下分崩離析之際,心懷忠義者又有幾多?人莫不先為自己打算,滿口仁義道德的士人更是如此,若是無利,他們怎麽肯來?從這點上來看,匡扶周室的口號在爭奪天下的鬥爭中並不占什麽優勢,靖難的旗號反而成了殿下進一步發展的阻礙。試想既然還看不出最後哪家諸侯會取得天下,也就是說,跟著誰幾率都是相同的,若是跟隨他家諸侯有封王拜相的可能性的話,跟隨著靖難軍的旗號最終也不過做個沒品沒銜的小官,隻要這麽一比,高下立判,士子們憑什麽要追隨殿下呢?先前聞殿下棄郡主爵祿,佩將軍印,深感敬佩,雖擔一時之辱,卻是成就萬世功名之舉,不想,未幾,殿下即以靖難軍為號,實乃自縛手腳之舉,近聞殿下又受朝廷封號,晉位公主,豈不知封號越尊,沉溺越深,正好落入張靜齋的算計中去了。我觀靖難軍上下皆以公主稱呼殿下,竟無一人識破其中關竅,可惜可歎。”
阮香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兒問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李廣元道:“要消解卻也簡單,就看殿下有沒有這個氣魄。隻需要自今日起,撤了這靖難軍的旗號,隻以“征東將軍阮”的旗號出現即可。眾臣對殿下的稱呼也該換換,將‘公主’兩字換一下變成‘主公’即可。如此則名正言順了。”
石亢道:“李兄此計太促,恐怕實行起來適得其反,沒等吸引來天下英雄,倒先弄散了自己的軍心。我看現在靖難軍的旗號已經深入兩州軍民之心,形成了相當強的號召力和凝聚力,雖有些許不妥當,也該慢慢調整過來。先慢慢施加影響,以殿下的旗號取代靖難軍的旗號,逐步突出殿下的影響,淡化靖難的字麵含義。相信經過一段潛移默化之後,大家就會接受這個變化。稱呼上的改變,我想不必強迫,隻要咱們改了口,相信其他有心人也會仔細思量其中的意義的。”
吳遠之反駁道:“二位之言差矣,靖難乃是大義,如何便可輕言放棄?莫非是想讓殿下擔上不仁不義的罵名麽?那樣的話,殿下和張靜齋等輩又有何差別?若照兩位之說,是讓殿下降低身段,迎合世俗,照著麽辦的話,除了讓殿下的威望降低,沒有其他的好處。屬下認為,殿下應該繼續秉持大義,以堂堂之陣伐眾宵小之輩,自然克勝。到時候天下歸心,擁帝則為一代中興之臣,受禪則為一代開國之主,進退如意,又不落人話柄。”
阮香問言行一道:“先生鈞意若何?”
言行一道:“李、石二位之計雖分緩急,都是演說霸王之道,吳兄之言乃是王道,如何取舍,全看殿下之心。”
阮香不語,重賞四人,命勿外傳。
阮香綜合各種上書意見,還有幕府謀士們的建議,對靖難軍的軍政兩方麵都做了不少改革。
靖難軍改製:撤消原萬人支隊設置,改稱師,原支隊長稱師長,增設師副以輔之;撤消千人大隊設置,改稱營,大隊長稱營長,設營副以輔之;百人中隊稱隊,中隊長稱隊長,設隊副以輔之;十人小隊稱什,小隊長稱什長。撤消原首席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稱謂,各級作戰部隊編製均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寅、癸統一編製,不分前後,如某士兵可稱甲師乙營丙隊己什士兵,新配發的軍服上將直接將其所屬部隊番號繡在上麵。舟橋、醫療等輔助部隊獨立編製,根據需要配屬作戰部隊。水師軍職設旅、隊、伍三級編製,人數與陸軍略有不同,各級長官稱旅長、隊長、伍長,官職設靖海、揚波兩校尉。水師和陸軍官兵領取俸祿都以實際軍職為準,不再和官職掛鉤。
平時陸軍最高建製為師,水師最高建製為旅,戰時根據具體情況,若有將官帶領超過一師(水師為一旅)的部隊獨立執行任務時,總稱一軍,領軍將領稱軍帥。任務完畢,交卸部隊,仍就原職,軍帥不常設,也沒有俸祿。指揮廣大地區多支部隊進行大型戰役的時候,總指揮官由阮香親自擔任或者由阮香任命的將領擔任,稱元帥。元帥掌劍印,節製戰場區域內所有水陸軍隊、軍令部、參謀部、後勤部等相關軍事部門和武裝,有權製定、調整作戰計劃,任免各級軍官,組織軍團,征調民夫等廣泛權力,但是不得擅自決定戰和,在得到阮香的授命之前,無權與敵人簽署任何形式的協議。在一定地域、一定時期內,元帥可較長時間設立,有大功者,可終身保留元帥稱號。元帥一經解職後,即失去對部隊的指揮權,應立刻交還劍印,去職後各項待遇優於師長。
另外營以上正職高級軍官可組親兵衛隊,定製為師長百人,營長十人,軍帥與元帥酌加。軍官調任別的部隊的時候,可帶走親兵,若降職,則解散衛隊,按照定製走。不帶兵的文武官員,一律不得私設衛隊,否則視同謀逆。私人家中所擁有的刀槍甲具限時上報官府備案,有超過定製者沒收入官,隱匿不報者,以謀逆罪論。嚴格限製兵器、鎧甲、馬匹等軍用物資的流通交易。製定統一的軍器製作標準,各工場作坊必須按照統一標準生產軍器。比較精密的步、騎弩機零件可以互換修理。
將軍官選拔培養體係正規化、係統化。以原來的軍官訓練營為基礎,建立完備的軍官訓練教育體係,撤消訓練營,教導營等名目,建立正規的軍官學校,對軍隊中的中高級軍官進行戰術素養方麵的培訓。進一步規範少年營的教育訓練課目,取消少年營的叫法,改稱軍官預備學校,除了選拔人才培養後備軍官以外,還負責對低級士官進行培訓。士兵訓練和軍官訓練區別對待。士兵訓練其服從性和紀律性,注重提高戰鬥技巧和配合意識,軍官們則培養其戰略戰術眼光,指揮技巧,處理各種戰場情況的能力,提高整體意識。軍官選拔仍然采取士兵推舉和參謀部任命兩種形式並行。修訂各兵種操典,增加各兵種配合作戰的內容,修訂陣法內容。建立一所專門的軍事後勤輔助院校,設醫護、運輸、器械、會計、工程等相關課目,後來又增加了法術一項。
監察廳正式和軍令部脫離,撤消盧笛“眼睛”組織,其人員組織並入監察廳,歸民政部門轄製。監察廳長官也不再由軍官兼任,而改由地方選拔推舉官員擔任。另外地方新設司法廳,其長官稱法官,主管審案捕盜,將司法權從地方行政官員手中獨立出來。另設巡回訪察使,由阮香親自任命,職責為觀民風,刺民情,定期對於官府力所不及的偏遠地區行使司法權,對有疑點的案卷複查,直接對阮香負責。公布了自靖難軍進駐以來,各個地方官吏的政績考核情況,裁汰一大批冗員,吏治為之一清。
這些法令製度一經頒布實施,靖難軍中自有一番人事變動,不過涉及到軍方的變動暫時隻在富水河以南的靖難軍控製區實行,河北的戰區各部隊編製先維持不變。
事實上,舉賢令收到的巨大成功和阮香這些改革措施的出台,都建立在靖難軍最近的兩次大捷的基礎之上,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
方略布置的反擊從去年十一月末就開始了。方略是個極為謹慎的將領,雖然靖難軍占據著天時地利人和多重優勢,他還是沒準備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因為弄不好崩壞了牙可就不美了。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勝利來建立自己的武勳。
方略的方案很簡單也很實在,那就是先弱後強,西攻東防,先集中兵力吃掉蘇中,再全力以赴對付趙揚。因為蘇中部雖然戰鬥力不強,但是所部士兵全都是靈、淄兩州人,熟悉地理情況,人脈也廣泛,又有淄州豪門的暗中支持,和靖難軍交手多次,熟悉靖難軍的作戰方式,又和阮香是死仇,假以時日,養成氣候,必定是個難纏的對手。現在瀘州似乎和他頗有嫌隙,趙揚還沒意識到這個爪牙的巨大潛力,應該不會為了他而拚上血本。就是基於對趙揚的心理的這種判斷,方略開始調動部隊。
靖難軍的第一戰就是圍攻青城。蘇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整整打了一個月的青城,在不到三天的時間就陷落了。其實青城這麽快就陷落,還得感謝那一個月的攻防戰,經過那場戰鬥之後,青城的城牆早就千瘡百孔,城防體係完全崩潰,難以維持了,屠城後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拉壯丁都沒得拉,蘇中留下的守軍根本還沒來得及加固一下城防,靖難軍的報複部隊就鋪天蓋地洶湧而來。七萬對七千,同樣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破城並不難,破城之後,蘇中軍抵抗的程度異乎尋常的激烈,不過兵力相差過於懸殊,靖難軍在付出三千人的傷亡之後,攻克青城。值得一提的是,這同樣是蘇中軍攻打青城付出的傷亡數字。對於這支曾經參與屠城的部隊的戰俘,方略命令全部活埋,祭奠屈死的青城百姓。因此蘇中的這支部隊最後竟然隻有十幾個人逃出生天。首戰必勝,首戰雪恥,這是方略的決心。
蘇中沒有料到方略居然出動了這麽龐大的一支兵力來攻已經沒什麽戰略意義的青城。他的斥候一直摸不準方略把部隊藏在了哪裏。他接到青城告急的文書之後才意識到,一直和他對峙的靖難軍不過是疑兵,方略可能早在青城攻防戰的時候就把主力潛伏在了青城附近。這也代表著他現在所扼守的防線失去了意義。他一邊派人火速到趙揚那裏求援,一邊火速點齊手下三萬五千軍兵,全速來救青城。
從漣河到青城,不過兩天的路程。深悉靖難軍作戰風格的蘇中對所有的騷擾性攻擊一概置之不理。在距離青城隻有二十裏的地方,他就看到了方略親自率領的阻擊部隊。方略背後的青城殺聲震天,但是方略的部隊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排成了整齊的迎敵陣形,靜靜地等著蘇中的到來。
方略執行起他的作戰計劃來非常嚴格,同樣要求他手下的將軍們準確地執行既定方針。攻城的部隊就要全部心思都放在攻城上,而阻擊的部隊就要全心全意做好阻擊工作。
戰場是一望無垠的平原,沒有河流,甚至沒有什麽溝壑,非常有利於騎兵的發揮。方略部隊的身後就是他們的大寨。蘇中的三萬五千人有一萬五千人是騎兵,兩萬步卒。蘇中觀察方略的陣勢,步卒分左中右三陣,每陣約五千人,騎兵藏在陣後,看不出虛實,但是肯定不會少於五千之數。右陣旗號為“呼延”,左陣為“齊”,中陣為“方”字帥旗。堂堂之陣,一決勝負。這就是方略表達出來的強大信心。他都不屑於趁蘇中遠來立足未穩的時候攻擊,他甚至就在那裏等著蘇中列陣完畢。
“主公,恐怕其中有詐!阮香部隊一向奸猾,我怕會有埋伏。”蔡忠拉住蘇中的馬頭諫道。
蘇中用冷冰冰的眼神打量著蔡忠,蔡忠知趣地撒了手。
蘇中將部隊分成三部,蘇華帶一萬輕騎兵在左,黑蘭、金東、林聽雨等三將帶兩萬步兵在右,蘇中自己率領五千精銳騎兵在後策應,成一個不規則的品字型陣勢。
蘇中召集四將計議道:“蘇華的輕騎兵利用速度優勢,做出一副要衝破敵軍中、右兩陣接合部的樣子,吸引兩陣兵力不能讓他們支援左陣。林聽雨率領三千弓弩手為右前鋒,三層疊射,集中殺傷敵人左陣士兵,壓製敵人衝鋒步伐。接戰後,留下兩千人保護弓箭手,金東率領三千重裝步兵插入敵中、左兩陣之間,切斷其聯係,黑蘭率領主力一萬人迂回敵左翼,務必以優勢兵力一舉擊潰敵人左陣,若是敵人後陣騎兵出擊的話,就交給我好了。此戰關係我軍生死存亡,諸君務必努力向前,臨陣退縮者斬!別忘了注意觀察我軍旗號變化,根據情況不同,可能會有調整。”四將齊聲應命。
蘇中叫住了蘇華,摒退從者,道:“妹妹,今日之戰難料勝敗,汝可量力而為,若戰況不利,鳳來城必然也難保,你可以往皋城去,或者竟投雲州去吧,不必管我。”
蘇華抑鬱道:“大哥,我的心意你早該知曉,這時候怎麽還說這種話呢?”
蘇中歎了口氣,輕輕拍了一下蘇華的肩膀,鎧甲相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道:“那個姓呼延的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蘇華道:“知道了,你也小心。”
方略一方將領是:方略居中,齊信居左,呼延豹居右,紀冰清率虎衛軍伏於後。看到蘇中軍列陣,方略也在揣測對方的用意。
戰鼓隆隆敲響,雙方陣勢慢慢接近。蘇華部隊的一萬輕騎兵踏得大地都在顫抖,漸漸加速,甩開了緩緩行進的步兵,突出陣形之外,直衝呼延豹的軍陣,氣勢雄壯,以至於讓人覺得她那邊才是攻擊的主力。離呼延豹的軍陣還有大概五百米的時候,蘇華一聲呼哨,偏將蓋明率三千騎離開大隊,繞向呼延豹的側翼,做出包圍的樣子,蘇華率領剩下的七千騎改變了運動路線,衝向方略和呼延豹的接合部,擺出一副拚命的架勢。
在騎兵的掩護下,蘇中部右翼的步兵也開始了衝鋒。方略中軍舉旗,三陣一起停下,整理隊列。
呼延豹命五個中隊的弓弩手向左提防,五個中隊的弓箭手向右增援,其他人準備肉搏。自己也提槍上馬,準備戰鬥。
齊信則是讓重裝步兵上前,三排厚重的櫓盾層層疊加,弓箭手居中,準備越過盾陣射擊,長槍手居後,策應兩翼。他仍然維持著比較薄的陣形,方便隨時調整變陣。
最先進入戰鬥的是蘇華和呼延豹的部隊,弓箭對雙方造成的傷害差不多,蘇華的騎兵射出的箭勝在數量多,呼延豹的弓箭手勝在射得準,射速快。騎兵衝到不到一百米了,呼延豹傳令:“弓箭手後退!拔刀!”不待呼延豹吩咐,長槍手迅速填補弓箭手留下的空位。正好趕上騎兵衝到了跟前,步兵專門針對騎兵的六米長矛加上馬匹的巨大衝力,無數最前排的騎兵連人帶馬穿在了上麵。慘叫聲,兵器交擊聲,在騎兵們卷起的漫天煙塵中,響成一片。擋住了輕騎兵的第一波衝擊,呼延豹陣中旗號迅速變換,原本密集如林的槍陣出現了無數道缺口,放進後續的騎兵,靖難軍士兵們各依本隊,形成一個個小圈子,長短兵刃和遠程弓弩相配合,組成了一個個戰鬥小組,立刻顯出了強有力的殺傷力。他們就像一個個轉配合無間的齒輪,從大隊的騎兵隊伍中不斷撕出小股的部隊來,分解蠶食。蘇華手下那些還有點兒生澀的輕騎兵們大多是頭一次見識這種陣勢,立刻陷入了困境。
蘇華一看靖難軍變陣就知道不好,她對靖難軍步兵的恐怖殺傷力是深有體會的,蘇中的部隊在這種陣勢下吃的虧可不少。盧笛尖厲地吹響,後隊的騎兵們兜轉馬頭,張弓搭箭,繞陣而射。前隊的數千騎兵卻陷入陣中,進退不得,傷亡人數急遽增加。蘇華率二百親衛騎兵策馬衝入陣中,大呼道:“今日有進無退!跟我殺敵!”騎兵們奮力向蘇華靠攏,此時蓋明已經完成了對呼延豹側翼的包圍,揮兵殺來,蘇華部士氣複振。
呼延豹見狀大怒道:“可惡那賤婢!前日放過,還敢再來!今日不擒下她,誓不為人!”就要縱馬上陣,參謀官李判死死扣住呼延豹馬頭道:“將軍若去,陣中無主,且待中軍旗號!”呼延豹猛醒道:“是吾失了計較。”靜下心來,專心觀察戰場情況。
呼延豹的右陣打得相當激烈,方略隻命往兩陣接合部加派五個中隊的弓箭手助射,不可讓敵人截斷兩陣的聯係,此外再不增派一兵一卒。
這時候齊信的左陣也迎來了四倍於己的敵人,蘇中軍迎頭就是一輪箭雨。三千把強弩疊射的威力是恐怖的。雖然齊信立下了重重盾牆,仍然有透過縫隙飛進來的流矢不斷奪去士兵們的性命,擋在前排的櫓盾上插滿了箭枝。
齊信壓住弓箭手反擊的yu望,不斷抽調士兵填補盾牌兵倒下後的空隙,鼓勵士兵道:“敵人弓箭猛烈,必不能持久,大家頂住。”
金東帶領三千重甲步兵開始往陣中穿插的時候,齊信還是按兵不動,不過他已經可以揣測到敵人下一步的動向了,肯定是要分兵繞襲其側翼。不過敵人分兵比例如何他還看不出苗頭。
參謀簡禮忽然指中軍大旗道:“齊將軍!衝鋒旗!”
齊信大驚道:“胡鬧麽!”不過金鼓緊催,旗幟翻卷,掌旗兵已經將上級命令一毫不差地傳達下去。士兵們已經開始按照旗語變陣,他們執行命令一絲不苟,即使敵人的箭雨相當猛烈,撤盾之後傷亡迅速增加,他們仍然完成了陣形的轉變。
“跟我上!”齊信提槍上馬,厲聲喝道。
“嚇!”士兵們齊聲應和,舉刀掣槍,頂著箭雨開始衝鋒。
強勁的箭雨幾乎瞬間就奪走了幾十個衝得最靠前的官兵的生命,齊信來不及心痛,每一秒鍾敵人的弓箭都造成更多的傷亡。
齊信付出了上千人的傷亡之後,終於衝到了敵人跟前。被激發了血性的靖難軍士兵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猛撞入蘇中部隊陣中。
黑蘭和林聽雨剛打算分兵出擊,齊信部就開始了衝鋒,黑蘭忙轉頭看蘇中本隊旗號,命令沒變。軍令如山,黑蘭雖然還想幫林聽雨一把,但還是不能違抗軍令,他一咬牙對林聽雨道:“林兄保重!”率部向側翼展開。
靖難軍士兵如猛虎下山般撞入林聽雨的弩兵隊伍,如砍瓜切菜一般開始了殺戮,留下來保護弩兵的兩千士兵象鬆軟的豆腐一般被輕易突破,隊伍中占了多數的新丁更是轉身就跑,再也顧不上什麽軍令了。黑蘭眼看林聽雨形勢危急,隻得提前將部隊投入戰鬥,這樣他就給齊信留下了一條縫隙,沒法完成對齊信的合圍了。金東見黑蘭已經投入了戰鬥,也隨之開始行動,和黑蘭成兩麵夾擊之勢。
齊信見敵軍越來越多,士兵們不斷倒下,大呼道:“人生一世,有死而已,建功立業,就在今朝!弟兄們跟我殺敵!”
士兵們大喊:“殺!殺!”拚死衝突。黑蘭、金東、林聽雨三將都遮攔不住。
齊信在陣中迎麵撞見金東,交手隻一合,挑金東於馬下,金東所部潰散。黑蘭本來舞刀前來,打算和金東雙戰齊信,見齊信如斯勇悍,竟然心生畏怯,繞陣而走,隻是督促士兵上前,不過士兵們的鬥誌不見得比他強多少,側翼的包圍眼看也要崩潰。
林聽雨張弓搭箭,覷準機會,一箭射去,正中齊信左胸,齊信大叫一聲,翻身落馬,林聽雨大喜,驅兵上前。齊信的護兵數十人立刻疊盾架槍,組成防禦圈子,拚死守衛,及至林聽雨趕到近前,靖難軍士兵們忽然散開,齊信早將箭杆折斷,綽槍立馬大笑道:“小兒輩竟敢暗算!”徑取林聽雨,林聽雨大驚,弓箭失落,回馬就走,卻被靖難軍士兵合圍於核心,衝突不出,被齊信部將廖勇生擒。林聽雨部眾潰散。
蘇中恨恨罵道:“這群豬是吃屎長大的麽!這麽點兒敵人都攔擋不住!”命刀斧手陳列在前,士兵有敢後退者就地斬殺。同時抽調自己手下五百騎兵馳援黑蘭。
方略讚道:“久聞齊將軍擅守,不想勇烈如斯。”傳令從中陣抽調兩個大隊增援齊信,給搖搖欲墜的黑蘭部以最後一擊。
蘇中見方略的中陣兵力一減再減,此時不出更待何時?他率領早就躍躍欲試的預備隊如疾風般衝向方略的中陣。
蘇中視為最後的法寶的這批騎兵全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先後跟隨他征戰靈州、雲州、淄州,是曆次戰爭中活下來的精英,一律裝備重甲鋼矛,騎的是塞外良馬,單兵戰鬥力相當強悍,戰陣配合也相當默契。
方略見蘇中旌旗直指中陣,不禁笑道:“小子要動老本兒了。”命令士兵結陣防禦,同時給紀冰清發令,命令她將部下兩個騎兵大隊交給呼延豹,然後率領剩下的八千人從中陣的兩翼衝出,對蘇中形成包抄之勢。
沒等紀冰清的騎兵隊包抄過來,蘇中的騎兵已經衝到了方略軍的跟前,有幾十個人中箭落馬,後麵的部隊呐喊著衝進了方略中陣的防禦圈。
這些騎兵一開始攻擊就顯示了其非同凡響的戰鬥力,他們犀利地切入靖難軍布下的步兵圓陣,依靠馬匹的巨大衝擊力和嫻熟的戰鬥技巧迅速碾碎步兵們的抵抗,即使被和大隊分開了他們也不顯得驚惶,兩三個人一組,相互配合,迅速凝聚成新的戰鬥核心。重甲長矛,加上騎馬的優勢,他們迅速在步兵陣中打開了突破口。撕裂了一個口子之後,他們並沒有急著衝進去,而是稍微整理一下隊伍,趁著靖難軍士兵忙著填補缺口的混亂時間,將馬匹衝鋒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再次開始了衝鋒,一浪接一浪地衝鋒迅速見效,缺口立刻被擴大了,這一次他們毫不停留,向著方略帥旗的方向猛衝。靖難軍士兵拚死反撲,但是數量上毫不占優勢的他們隻能遲滯一下騎兵們的速度,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虎衛軍的包抄爭取時間。
紀冰清對於每次作戰都要充當預備隊心中不滿,她所統帥的可是靖難軍中最精銳的部隊,卻總要看別人那麽激烈地戰鬥,都不一定能插上手。
方略那裏傳來的第一道命令居然是讓她分兵給呼延豹,她看了心裏就有點不爽,幸好立刻就接到了第二道指令,要她兵分兩路,繞襲蘇中側翼。這道命令還比較對她的口味。看看呼延豹那邊似乎沒有什麽困難,紀冰清就耍了個小心眼。她將部隊分成兩部分,一部四千,由副將龔鸞率領,從左陣方向穿過,擊蘇中之左;一部六千人由她親自率領,從呼延豹的右陣方向穿插,經過呼延豹身邊的時候,她對呼延豹道:“呼延大哥,要幫忙麽?”呼延豹頭也不回地道:“你一邊呆著去,我自己就能收拾那賤婢。”
紀冰清就料到他會這麽說,故意高聲道:“方將軍讓我支援你,看來是不用了?”
呼延豹不耐煩道:“支援個屁!你想搶我的功勞麽?”
紀冰清笑道:“那麽咱們回見了!”竟不留下兵馬,率領六千人直撲蘇中右翼。
虎衛軍的參戰立刻改變了戰局走勢,蘇中後隊的騎兵陷入重圍之中,方略也得以喘息一下,重新整理其行將崩潰的步兵陣。
卻說蘇華正和呼延豹的部隊纏鬥不休,猛然發現蘇中陷入重圍之中,心中大驚,急忙吹響盧笛,指揮部隊強行撤出戰鬥,除了那些被纏住無法抽身的部隊,蘇華整理手下人馬,得了四五千騎,迅速繞向靖難軍的左陣,呼延豹手下全是步兵,追之不及,又沒得指令,隻得先將眼前的騎兵擊潰再說。蘇華一走,剩下的輕騎兵們立刻顯出不支的樣子,被呼延豹部隊合圍聚殲。
蘇華的五千騎加上先前蘇中增援過來的五百騎形成了滾滾洪流,對齊信的部隊造成了沉重打擊,黑蘭本來被打得焦頭爛額,這下子又有機會緩過這口氣來,配合蘇華,圍住齊信,齊信手下兵將越打越少,漸漸支持不住。
方略發現了蘇華的動向,正想傳令呼延豹率騎兵增援齊信,卻發現原本應該在呼延豹隊列裏邊的騎兵連影子都沒有,紀冰清根本沒按照命令把那兩千兵馬交給呼延豹,隻顧自己打得高興,卻使得齊信部陷入險境。如今所有部隊都卷入戰鬥,方略手裏竟是沒有預備隊了。方略又驚又怒,隻好傳令呼延豹不要理會那些被打殘了的騎兵了,立刻向齊信方向靠攏。
蘇華在齊信那邊也隻是虛晃一槍,她率兵快速穿插到龔鸞率領的虎衛軍身後,展開了猛烈的攻擊。蘇中正困在包圍圈中,左右衝突不出,忽然發現靖難軍龔鸞那邊後陣鬆動,知道外邊必有自己的部隊接應,率軍衝擊龔鸞部隊,竭力死鬥之下,竟被他衝破了包圍圈,四千五百人隻剩千多人而已。
蘇中蘇華會兵一處,立刻橫掃右翼,齊信部隊幾乎立刻就被打散了。亂軍之中蘇中和齊信打了個照麵,兩邊護衛立刻展開了死鬥,兩將則是馬上交手,十數回合之後,齊信氣力不濟,方才林聽雨那一箭雖說沒有傷到要害,卻讓他大量失血,戰陣之中沒法仔細包紮,和蘇中一交手,創口迸裂,支撐不住。蘇中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大喝一聲,挑開齊信鋼槍,跟補一槍,透胸而過,齊信大叫一聲,倒撞於馬下。背後靖難軍追來,蘇中來不及割取首級,匆匆馳過。
雖然粉碎了齊信部隊,蘇中已知這一仗是他輸了,目前他的部隊折損過半,靖難軍主力仍在,虎衛軍銳氣正盛,再打下去,隻有全軍覆沒了。他隻有發布撤退的命令。
不等方略的命令,紀冰清已經率先開始追擊,方略的中軍卻鳴金收兵了。紀冰清隻得恨恨回轉,這時候她還不知道齊信陣亡的消息。
方略也想追趕擴大戰果,不過斥候回報,青城東北出現了瀘州軍隊的旗幟,也是這時候,他聽到了齊信陣亡的消息,眼下的情況實在不是擴大戰果的時候,他隻好召回追擊部隊。
雖然取勝,卻折了一員跟隨阮香很久的大將,這是靖難軍至今為止陣亡的級別最高的將領了,這場勝利的代價可不小,不知道阮香對此會有什麽看法,方略心裏百味雜陳。
方略讓參謀部將此戰的全過程巨細無遺地寫了一份表章,呈遞阮香過目,既不自貶,也不居功,是非曲直交給阮香決斷。
這一次齊信所部參戰士兵五千多人,活下來的有八百一十個,大隊長兩人,按照軍法,保護主官不力一律斬首,方略憐其確曾拚死奮戰,以齊信陣亡非他們之過,暫時將他們單獨安置一營,請求阮香能赦免他們,允其戴罪立功。
不過有一點非常明確,方略對紀冰清自作聰明貽誤軍機的行為毫不掩飾地表示了憤怒,他立刻解除了紀冰清對虎衛軍的指揮權,解散了她的私人衛隊,改派了一百名士兵“護送”其到靈州,交給阮香親自處置。紀冰清不服,認為方略這是在推卸責任,雖然對方略解除其兵權沒法抗拒,但是通過軍中的關係,向阮香遞交了一封措詞相當激烈的信。又托人帶信給楊影,訴說委屈,盼望他設法相救。
方略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影響他下一步的決定。那天的瀘州軍看到蘇中敗退之後也知趣地沒有倉促進攻,接應了蘇中退往鳳來城方向去了。方略預先埋伏的軍隊也就沒有發揮作用。
攻陷青城之後,方略揮兵北進,驅趕四鄉之民入鳳來城,隨後大軍合圍,包圍了鳳來城。鳳來城堅,方略在城外掘長塹圍城,斷絕城內飲水食糧,很明顯是打算打一場持久戰。鳳來城本來人口就多,再加上大量鄉民湧入,糧食問題立刻顯得尖銳起來。方略駐兵城外,卻並不著急攻城,隻是修塹。蘇中數次出城襲擊不果,隻能看著城外的長塹慢慢延伸,一天天完善堅固起來。蘇中悲哀地想,現在隻有等著救兵來解救自己了,就是不知道趙揚會不會發這個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