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權謀

瀘南連城,清河駐瀘軍大營,這是清河對瀘州的最前線,雖說跟趙揚有和約,但始終保持著有力兵力,即便對張氏戰事最激烈的時候,這條防線上也有清河三個乙級師和數千人的海軍水師協防,聖京戰事結束後,清河精銳陸續調回,駐瀘軍大營人馬鼎沸,兵力一度超過五萬,但也僅此而已了,急缺的人員物資補充到位後,攝政府對駐瀘軍的關注顯著下降。自從主將呼延豹因病返回聖京休養,擔任副帥的聞人寒暉總理軍務已經有三個月,聞人寒暉雖則年輕,卻頗具人望,他今日的地位是憑著實實在在的戰功堆起來的,因此代理軍政,並無人敢不服,數萬人大軍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軍營上下刁鬥森嚴,與瀘州河防軍對峙的防禦營壘也修建得七七八八。作為清河邊防精銳之一,聖京戰事期間,駐瀘軍為防備瀘州軍南下,所以隻能幹看著,聞人寒暉渾身都閑得要長毛。瀘州、雲州戰事一開,聞人寒暉立刻興奮起來,接連上表請戰,在他看起來,雲、瀘爭戰,清河隻要插手其間,必然能大大撈上一票。但聖京傳來的旨意卻一次比一次嚴厲,最後為了防止聞人寒暉擅自行動,攝政府甚至用了釜底抽薪的辦法——嚴格控製駐瀘軍軍器供應,軍糧更是削減到隻有一月之儲。聞人寒暉無奈之下隻好拚命操練士兵發泄心中鬱悶,他派出了更多的偵察騎兵查探兩州戰事消息,每日跟一班參謀在地圖上推演一番,過過幹癮。

這一日聞人寒暉營中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新任禦史中丞楚元禮。單以才智而論,楚元禮此人可謂冠絕天下。清河攻滅張氏、占據聖京,楚元禮謀劃斡旋,居功至偉,戰後論功以為第一,封為列侯。楚元禮原本想借此進入軍隊高層,接掌呂曉玉的軍令部長官一職,一展胸中抱負,但阮香對他成見甚深,寧可擢升對情報並無多少經驗的左明霞代替呂曉玉也不用他。隻因著有功不賞說不過去,最後給了一個禦史中丞的職銜,按周官製,禦史中丞職權煊赫,內掌蘭台圖書秘籍和四方計簿,督率侍禦史舉劾公卿違法事,在朝外督率部刺史,監察郡國吏治。但按清河官製,監察廳糾刺民事、軍令部掌行軍法、暗衛察訪司總情報事,這三個實權部門都不歸禦史中丞管轄。事實上經過張氏跟清河激戰後,隨著公卿貴胄們盡數被殺,大周原有行政官僚體係已被完全摧毀,清河現行官僚體係與周製完全不同,原大周的職銜爵位現在大多作為榮譽虛職授予有功人員,真正有職權的是清河軍政體係中的各種職位。因在清河軍中無所執掌,所以楚元禮這個大周朝的兩千石大官做得索然無味。不過楚元禮原本是心誌堅定之輩,並不因此氣餒。他本意隨大軍往徽州去,但方略得了阮香指示,對他並沒有什麽好臉色,楚元禮空有滿腹計策無從施展,隻好悻悻回京。閑居不過旬月,雲州、瀘州戰報傳來,他立即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尋了個由頭離了聖京,七拐八折就轉悠到了駐瀘軍大營。正好主軍的聞人寒暉也是個膽大包天不肯安分的主兒,楚元禮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準備鼓動起這亂世大潮,用實實在在的功績向阮香證明自己的能力。阮香最近疾病纏身,精神不濟,雖然想到約束聞人寒暉,卻還是沒有算到楚元禮這個異數。隻因這兩人湊到一起,北地戰事陡然增加無窮變數。

楚元禮原本與聞人寒暉有過數麵之緣,他胸懷奇誌,頗具相人之才,一直留意結交清河青年俊才,從聞人寒暉寒微時他就看出他的才具非比尋常,當下傾力結交,聞人寒暉雖然心高氣傲,卻也不介意多個朋友。現在老友重聚,兩人都成為清河新秀翹楚,一文一武,地位功業相當,倒真有了那麽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楚兄!”

“聞人老弟!”

兩人執手相視大笑,不約而同省去了官場虛禮應酬那一套。

“楚兄一來,北地不寧了啊。”

“安寧那是美人榻,丈夫功業自當從戰場上博得。”

“攝政有嚴令,職權有所限,立功笑談耳。縱使楚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隻怕無用武之地。”聞人寒暉將楚元禮引入將軍府,閑閑笑道。

“隻需借勢,何須出兵!放心吧聞人老弟,不費你一刀半矢。”楚元禮大喇喇坐下,飲了一大盅涼茶,笑道:“瀘州當有特使來過。”

聞人寒暉道:“清河瀘州有和約,他們這麽大動作,當然要先知會,已經被我打發到聖京去了。”

楚元禮指著廳堂正中懸掛的巨大北地地圖笑了起來,道:“好你個聞人老弟,還跟我打埋伏,這不是兩州交戰的軍圖麽,你日日觀摩,還說不想立功?”

聞人寒暉一笑,命人卷收了地圖,道:“有心無力,讓人徒增氣悶耳。”

“鬆茸海子一戰,吳憂失敗了?”楚元禮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雖然隻是匆匆一瞥,卻已經將地圖諸多細節記在了腦子裏。他所問的正是聞人寒暉所標注的兩軍最近一場交戰。

“雲州遭遇重挫,前鋒被打殘了,我敢說燕公做夢也想不到他出師第一仗會吃這麽大一個虧,瀘州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鐵胡盧名不虛傳啊。”聞人寒暉也完全不用看地圖,所有情報細節都裝在他的心裏,整張地圖跟刻在腦子裏一樣。

“這一場爭戰,無論從兵力、民力、財賦、軍械對比來看,都是瀘強而雲弱,照現在的情勢,燕公是啃不下趙綬這塊硬骨頭的,若是趙揚再增兵入雲,雲州就不妙了。”楚元禮做擔心狀。

“誒,楚兄太小覷燕公,這點小小挫折算得什麽!以前多少次風口浪尖他都趟過來了,雲州以武功立足北地,軍中慣出精兵悍將,燕公、莫湘、蘇謁等皆當世名將,瀘州軍中,沒有能與他們匹敵的對手。”聞人寒暉對吳憂的評價卻不是一般的高,他是經過十數萬人決死戰的大陣仗的,對於戰爭雙方的強弱定位有更深層次的領悟,對於吳憂的戰績更是深深地佩服。

“燕公雖精於戰陣,於政務措置卻多有失誤,一場戰爭的勝負,可不僅僅決定於戰場的。就說我清河擊敗張唐之戰,公主前後用了十幾年蓄勢養力,人民、兵力、州府、財貨、糧草無不遠勝唐軍,然後曆經數年激戰,犧牲了數萬精銳將士性命,一舉吞滅張唐,建章立製,主宰天下,用心之深遠,手段之高明,天下無出其右者。趙氏強大雖不如故張唐,燕公卻更沒有清河這等根基。綜合考較,瀘州還是更強。”楚元禮對於戰爭的認識更偏於戰陣之外。

“噫嘻,楚兄高論,然則北地情形畢竟不同於中土神州,勝負不是這麽算的。”聞人寒暉始終不信吳憂會不敵趙揚麾下一員新崛起的戰將。

一名軍令部軍官匆匆晉見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雲州最新的軍報到了,鬆茸海子之戰後,吳憂改變戰術,用伯奇、強梁兩營共一萬人急行軍圍困蘭祖英,餘部待機打援,蘭祖英就地固守待援,趙綬以主力五萬人南下,兩軍於仙零、聞喜等地連番激戰,雲州軍阻擊作戰不利,接連後撤,日前,趙綬、蘭祖英兩部已然成功會合,雲州軍無可奈何。清河情報員估計,經過此番激戰,雲州軍傷亡過萬,瀘州軍傷亡約在六七千人之數。

“雲州戰力堪憂啊。”聞人寒暉聽了這個消息,對比一下雙方的傷亡數字,不由得感歎一句,吳憂的策略看起來並不出奇,這一戰打得也讓人憋悶,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那種靈氣。言下之意,頗為失望。

楚元禮聽了這戰報,核對了幾處地名細節,沉吟片刻,忽然擊節大笑道:“妙哉妙哉,聞人老弟果然有眼光,對燕公的分析比我深澈,趙綬的確不是燕公的對手。”

這一次兩人的位置掉了個個,聞人寒暉成了質疑的一方,問楚元禮道:“楚兄之言,小弟不解,開戰至今,雲州損兵折將,明明沒有占到便宜。現下情勢,雲州利在速戰,瀘州援軍一到,雲州危矣。”

楚元禮搖頭道:“不然,聞人老弟你是一葉障目。燕公選擇這樣的戰法,雖然傷亡大些,卻正是現下最恰當的做法。我且問你,雲州、瀘州爭戰,與雲州對迷齊、庫胡之戰有何區別?”

聞人寒暉道:“一是內戰,一是國戰,自然不同。”

楚元禮又問道:“我清河軍隊在戰鬥中能承受幾成戰損?”

聞人寒暉道:“通常情況下,乙級師大概能承受兩成到三成的戰損,甲級師在四成上下,虎衛軍精銳估計在五成以上。”

“大周傳統軍隊呢?”

“平常大周官軍一般戰損一成或半成就會崩潰,即便是號稱精銳的周軍,戰損兩成就會崩潰。”

“那麽根據這幾年的接觸觀察,你估計瀘州軍的戰損承受力是多少?”

“瀘南戰役時,瀘州軍精銳戰力約等同於我乙級師,經過不斷對迷齊戰爭的錘煉,恐怕有的部隊已經達到了我甲級師的承受力,譬如鐵胡盧。但其總體水平不會高於我乙級師。這一點從前一陣子莫湘與林賡火壁城之戰可以看出。”

“好,就算趙綬所率都是瀘州精銳,他所能承受的戰損比也絕不會超過四成對吧?”

“唔,理論上可以這麽說沒錯。”

“那麽五萬五千的四成是兩萬二千人。現在瀘州軍隊在敵人領土上作戰,他損失的精銳士兵不能得到彌補,可以這樣認為吧?”

“這個假設是成立的。”

“兩萬兩千減去七千,趙綬手裏還有一萬五千傷亡指標。也就是說,最多一次較大規模會戰的損失。他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發動一場戰役。”

“你是說,燕公以局部戰鬥的失利贏得了戰役的主動權?”聞人寒暉被楚元禮這種嶄新的思路打動了,順著這樣的思路走下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

“這隻是推論,不過如果這真是燕公的意圖的話,很快就會爆發新的更激烈的戰鬥,趙綬手裏的戰損名額如果減少到一萬以下,他就連發起一場會戰的本錢也喪失掉,為了避免全軍覆沒,他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退卻了。這樣戰場主動權就完全到了雲州手裏。”

聞人寒暉為這個推論所包含的精密邏輯所折服,不過他又提出了新的疑問,“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雲州能承受更大的傷亡的基礎上,這一點兄台好像對燕公很有信心?”

“是,我曾專門調閱雲州軍隊和燕公本人的情報分析,雲州兵員單兵戰鬥力並不十分強悍,他們所取得的勝利大多要依靠將領的天才和士兵的犧牲來取得,但有個很奇特的現象就是雲州士兵對於犧牲的承受力。據我所知,即便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雲州兵也會拚力死鬥,據軍令部評估,他們的軍隊對於戰損的承受力普遍接近五成。以前者鬆茸海子之戰為例,雲州軍全營七千人,戰死兩千多,傷者倍之,基層軍官幾乎全部陣亡,這才失去戰鬥力退出戰場,若是他們的軍官不是那麽勇敢以至於都犧牲了的話,我不能想象他們會不會戰鬥到最後一人。”

聞人寒暉道:“這或許是雲州戰士天性悍勇使然吧。”

“不然。這是前麵我第一個問題的關鍵所在,也是雲州軍隊最奇特的一點。眾所周知,對外戰爭的殘酷性遠超過內戰,所以對蠻族胡人的戰鬥中軍隊往往能接受更高的戰損比,清河軍如是,瀘州軍隊也是一樣。但雲州軍不一樣,或者說,燕公所統領的軍隊不一樣。實際上綜觀他所統帥的軍隊,不論是對內還是對外戰爭中,一般說來都是整體素質不強於對手,但最後往往能取得勝利,部隊對戰損率的承受力更是令人咋舌,普通將帥想都不敢想。他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至今我也沒有弄清楚。在我看來,清河軍已經是天下無雙的鐵軍勁旅,但雲州軍隊的素質似乎更高於清河軍,論起塑造軍魂來,燕公可以說是天下無雙了,這樣的帶兵方式真是令人悠然神往啊。”

聞人寒暉深有感觸道:“其實清河初創之時也多以寡敵眾以弱勝強之戰,當時兵甲、財貨、軍糧甚至士兵素質沒有一樣比得上敵人,很多時候將士們能拚的隻有一條命,就這樣生生從屍山血海中拚殺出來,誰又去管什麽戰損比了,上陣有進無退,眼裏隻有眼前的敵人和身邊的戰友而已。現在什麽都強大起來了,占有了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民土地,反倒開始計較甚麽戰損比了,說實在的,這幾年來,我總覺得這支軍隊失去了什麽似的。”

“這話扯遠了,清河強兵冠絕天下,傲視群雄,這是毫無疑問的。”楚元禮見聞人寒暉說得沉重,笑著拉回主題道:“以雲州本土作戰的優勢,以雲州之民好勇鬥狠的性子,補充到合格的兵員並不算難,燕公雖以二比一的比例跟瀘州拚人命,從爭取戰略主動的角度而言還是很劃算的。”

“這麽說,瀘州會戰敗?”

“不,這不符合清河的利益,雲州不能敗,瀘州同樣不能敗。”

“讓他們相互消耗,我們坐收漁人之利?”

“然也。這場大戰一起,雙方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麵,既不能讓燕公速勝,也不能坐視趙揚吞並雲州,我們要做的是不斷在雙方之間製造小的不平衡,讓他們有利可圖有仗可打,但總體上卻維持一個大均勢。”

“楚兄可有目標?”

“這一戰,我希望削減雙方至少三分之一的戰力,趙綬交給燕公,莫湘交給趙揚,還要給雙方留下一個流血的口子——就是這裏,興城!瀘州必須從這次入侵中拿到真正的甜頭。戰役結束時,興城必須留在瀘州手裏。隻要興城在瀘州手裏,整個雲東草原就隨時處於瀘州鐵騎威脅之下,雲州必定不會坐視,即便暫時罷兵,今後也會埋下衝突的種子。如此五年之內,我清河北方邊患可以大大降低,借此恢複對張唐之戰的元氣,整合吞並的土地人眾。十年之內,清河可以一統天下。”

“楚兄胃口好大,可惜這兩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旦我們的動作被發覺,隻怕會聯手對付我們。現在清河北方邊軍抗住一家進攻綽綽有餘,但兩家齊來,隻怕有些為難。”

“現在時機未到,當然不能挑釁兩家,這就是我來這裏的目的了,咱們隻需適時推上一把,即便兩家知道,也不敢如何。”

“計將安出?”

“隻待雲州使者來。”

“開戰至今,瀘州使者來了幾撥,卻不見雲州一個人毛來。要是沒人前來,楚兄又將如何?”

楚元禮卻不接這個問題,反問道:“聞人老弟,莫湘的軍隊到了哪裏你知道吧?”

“知道。最新的情報,莫湘率軍東進,意圖似乎是切斷趙綬軍的交通線。”

“這樣的話,趙揚要坐不住了。不過趙揚這第二支軍隊集結已經基本完成,也該出兵了,之所以一直猶疑,是摸不清我清河的態度。如果趙綬遭遇挫折,我們再給趙揚以足夠的鼓勵,趙揚就該動了。兵力相差懸殊,莫湘必然陷入困境,到時候,恐怕想不見雲州的使者都難。”

聞人寒暉笑道:“楚兄好狠的手段。但如果雲州東西兩路都頂不住怎麽辦?抑或莫湘部被殲,燕公遲遲拿不下趙綬怎麽辦?抑或莫湘已然失敗,燕公雖拿下趙綬損失過大,不足以抗衡趙揚的攻擊……”

“所以,我們要給燕公以足夠的支持,而且要快。但要為趙揚提供莫湘所部情報支援。”

聞人寒暉一時間腦子有點混亂,他雖然機智多謀,卻也隻是在戰場上對付敵人,這種兩麵三刀的陰暗權謀讓他本能地深感厭惡,但細心琢磨,又覺得確是兼收得利的妙計,隻需從容展布,或許真能立下不世奇功。隻是這計策若是自己去執行,日後不免惹一身醃臢是非,這些年阮香對吳憂的支持與包容近乎縱容,無論是誰要算計吳憂都沒什麽好果子吃。這楚元禮在朝野的名聲並不好,阮香對他的成見幾乎人人皆知,跟他攪在一起,隻怕以後自己在清河也難以更進一步。心裏有了這番計較,當下隻是皺眉不語。

楚元禮特別留意聞人寒暉表情變化,對他的顧慮卻也略能猜測到幾分,隻是他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利害已經說清,剩下的就看聞人寒暉的功利之心有多重了,因此他並不急於勸說,反倒悠然飲起茶來。

聞人寒暉也端起茶碗,仿佛在品味那粗糲的茶味,心思卻飄遠了,隨口問道:“楚兄出京時,可有什麽新聞。”

楚元禮閑閑道:“聖京初定,萬事維新,新聞多了,不知聞人老弟對哪方麵有興趣?”

聞人寒暉道:“不拘什麽,我們邊地軍人與聖京音訊交通極其不便,能聽到的新聞都是隻言片語,而且大多是幾個月前的舊聞了。”

楚元禮正要開口,忽然想起一個關於聞人寒暉迷戀阮香的傳聞,隻是不知真假,心思電轉,已然有了計較,麵露憂色道:“其實倒是有一個消息,事關攝政,聞人老弟你聽聽就算了,不然監察廳的老爺們較起真來哥哥可兜不住。”此言一出,聞人寒暉果然留心,雖然還是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那份關切神情卻逃不出楚元禮這老狐狸的眼睛。

賣了一個關子,逗弄一下聞人寒暉的好奇心之後,楚元禮才道:“攝政患病已是眾所周知,隻是長久以來,攝政堅毅支持,反反複複,終究撐到了聖京,但這一次——攝政已然一月沒在任何公共場合露麵,某離京之時,聽聞攝政府命筱筱小主跟隨李廣元等耆老大臣修習國政,朝中並已著手籌備筱筱小主的成人大典,屆時,攝政將親自為小主加冠……”

“加冠?不是應該及笄麽?而且,小主虛歲不過十二,這……”

“是加冠,男子成人冠服。”楚元禮特意加重了語氣。

聞人寒暉的瞳孔如針尖一般突然收緊,眼睛快速地連眨幾下,右手將劍柄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心髒在腔子裏劇烈地跳動著。這一連串的信息拋出來,他就是個傻子也知道楚元禮在暗示什麽了——阮香這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後事了?阮香的年齡,剛剛三十歲而已啊!她已經消滅了最凶惡的敵人,她領導的統一大業剛剛露出曙光,她的年齡正是一生中最年富力強的時候……難道老天就這樣殘忍要亟不可待地奪走她的生命麽?楚元禮猜想得離事實相去不遠。這幾年隨著閱曆的增長,加上個人刻意的磨練,聞人寒暉已經從當初一個癡狂迷戀阮香的小小斥候兵成長為統軍數萬鎮守一方的軍事主官,心思深沉內斂,喜怒不形於色,對阮香的那份愛戀,被壓在內心的最深處。但阮香生命垂危,這消息太過震撼,聞人寒暉掩飾不住心中的震驚,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道:“楚兄,這屋裏恁般憋悶,咱們出去走走。可好?”說著也不等楚元禮同意,大步流星出了門口。楚元禮唇畔露出一個微笑,輕聲喟歎道:“還是年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