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泛舟
聖武二六九年冬。
興城。
吳憂的行程並非直線進入淄州,而是先巡視一下新占領的寧氏的地方,其中興城這一曾經的寧氏重鎮就是吳憂關注的重點地區之一。平定寧氏後,莫湘就被派駐這裏。這次吳憂在興城一留就是十天,除了處理一些緊急公務,就是和莫湘談論些兵法武藝,似乎渾然忘記了自己要去淄州的事情。
沃城送急報的流星快馬在興城追上了吳憂。當時吳憂正在靜室與莫湘對弈,看信之後,吳憂若無其事地將信放在了小幾上,繼續落子。一局過半,莫湘局勢不利,因問道:“何事勞煩陸先生這般著急送信過來?”
“北境又生事。”吳憂盯著棋盤淡淡道,順手落下一子。
“不是大事,陸先生不會這樣著緊吧?”莫湘問道,隨手應一子。
“邊將隻想立功邀賞,卻不知百姓辛苦。”吳憂眉頭稍微皺了一下,本來要下的一枚子拈在指上一直沒有落下。
“邊區不靖,便是獲得短期和平,終究非長久之計。”
“隻怕你我今生是看不到這一天了。以半州之力抗兩國之兵,縱然一時取勝,也難以持久。雲西控製的土地雖然廣大,各城位置卻呈一條線型,缺乏大戰略縱深……”吳憂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
“你心亂了。”莫湘微微一笑,飛快地落了一子。吳憂嘴硬道:“不見得!”
兩人飛快地落子,經過十餘手之後,莫湘本來被圍困的一條大龍殺出了重圍,吳憂上半局的苦心布置全都付諸東流。
吳憂默然看著棋局,投子道:“罷了。”
莫湘道:“才到中盤就認輸,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吳憂伸手拂亂了棋局,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心已亂。一著錯,滿盤輸。”
“那麽是北境之事有了決斷了?”
“我看不到未來,湘。我覺得,有什麽東西遮擋我的眼睛,不讓我看到希望,也不讓我感到絕望。或許未來大有所為,但我總覺得,這都和我沒有什麽關係。”
“能夠看到未來的,那是神仙。主公何必介懷?”莫湘道。
“不是這個意思。是我忽然對我所追求的東西失去了把握。你知道,就算是以前最困難的時候,我一個人躲避強敵,遍體鱗傷,即將棄屍荒野,我都沒有這樣困惑。我始終堅信,自己是有目標的,並且始終是朝著這一目標而努力。但是現在,我忽然看不清自己追求的目標在哪裏了,或者說,我對於能否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真正實現它喪失了信心。”
“主公何出此言呢?”
吳憂望著莫湘,似乎在思索著問題究竟出在哪裏,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罷了,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這個家真不好當的。”旋即微笑道,“湘兒你在奕棋時還用兵法,亂我心神取勝,這可不夠地道。”
莫湘笑而不語。
吳憂將陸舒的信遞給莫湘看,自己輕輕叩擊著小幾,道:“庫狐左賢王部南附,這是震動朝野的大事,如果處置得當,北方局勢說不定真能因此而改觀。等朝議作出反應的話,那可來不及。隻是這怎麽接應大有學問,弄不好就要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湘兒,說實話,我覺得這樣的重任是非你不可的。但興城對我們來說委實十分重要,我又不放心交給別人。”
“席雱將軍久任邊將,十分熟悉羌胡事務,或可使之為主將。羅奴兒輔之,應無大礙。”
“其實主將的人選我心中更加屬意哈迷失。”吳憂道。
“哈迷失自擔任將領,未逢敗績,才高氣傲,過剛易折,尚需砥礪磨煉。若帥偏師,遠征奔襲趨利,或可建立奇功,但這次任務不同,我們不是為了和迷齊開戰,主要任務還是接應庫狐人。席雱性情沉穩,兵略嫻熟,若以為將,雖無大功,不致有大失,正適合擔任主將。”
吳憂拊掌笑道:“幸得湘兒提醒,讓我茅塞頓開!就以席雱為主將吧。就近征調吉斯特、大月氏、小月氏、庫比倫、沃五城兵力。陳昇調任哈克蘭太守。其他事情就交給陸先生安排吧。”
“這次事件非同小可,主公宜居中策應,以備萬全,主公還堅持要南下?”莫湘問道。
“要走的,也該走了。打仗要錢要糧,安撫庫狐人要錢糧,雲西現在府庫空虛,隻有我腆著臉皮出去想想辦法了。張靜齋連年征戰,恨不能朝我借錢,唯有阮香還有點交情,但阮香那是好說話的人麽?”吳憂略帶無奈地道。
莫湘抿嘴而笑,羞吳憂道:“主公這恐怕是要犧牲點色相了。”
吳憂尷尬地一笑道:“算不上,好歹是親戚,應該能說上話。幾年來淄州致力內政,水陸兩便,官民殷富,嘴裏省下點零碎就夠咱們吃飽了。”
莫湘隻是笑笑,並不多說什麽。
“湘,今天我很高興。因為你笑得比以往都多。”吳憂微笑著站起身來道,“你的笑容比雪山頂的雪蓮花更難得呢。”
莫湘立起身來,耳根微微發紅,低頭輕聲道:“主公說笑了。”
“我明日就繼續上路,我會給你留下手書,必要時候,你可以接管雲西全部軍權,陸舒等文武全受你節製。因時而動,不必事事報知我。”
“這……怕是不合適吧。”莫湘道。
“無妨,不過是以防萬一之舉,我覺得應該用不上。等我一回來,你就可以毀去這命令了。”
“主公……”吳憂正要出門的時候,莫湘忽然道。
“何事?”
“你可一定不要出事。如果……如果阮香對你有所不利的話,我會傾雲西之兵與她決一死戰的。”莫湘輕聲道。
吳憂溫和地笑了,“不會的。你放心吧。還有……你的心意,我領了。”
“那麽戀戀不舍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出了府門,阮君迎著,說話的語氣卻是酸溜溜的。
“一個值得敬重和信賴的朋友,比一個紅顏知己更加難得。”吳憂淡淡道。
“我怎麽覺得你們的友誼超乎一般人呢?”阮君還是難以釋懷。
“有沒有人說過你好看?”吳憂忽然問道。
“當然有了。”對於吳憂突然轉換話題,阮君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吃醋的樣子更好看。”吳憂笑著擰了擰妻子的臉蛋。
“討厭,別人都看著呢。”雖然已經是幾年的夫妻,被吳憂這樣當著侍從的麵調笑,阮君仍然飛紅了臉。
“我們明天就走了,不知道我們的女兒怎麽樣了呢。”
“還有小香,聽說她要嫁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呢。”阮君現在已經完全忘了吃醋的事情。
“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起來,這次要麻煩她的事情可不少呢。”
“她……不會記恨我們吧?”阮君忽然問了一句,倒是讓吳憂摸不著頭腦了。
“記恨什麽?”
“沒什麽,我瞎猜的。”其實阮君擔心的,是照她的性格,愛一個人有多深,恨一個人就有多烈,如果得不到一個人,那是寧可毀掉他,也不願意別人擁有的。阮香從小性情外柔內剛,誰知道她會不會因愛生恨走向另一個極端呢。而不知為什麽,她對於見到阮香心裏總是忐忑。
淄州。
二六九年,清河軍隊雖然動作不多,但一直對周邊保持著強盛的壓力,特別是北方。利用趙氏兄弟內訌,阮香趁機占據了雁雲關,取得了地利上的優勢,以歸水為紐帶,迅速建立了與歸城的水陸交通線,在瀘州腹地成功保住了歸城這根釘子。在北海衛港口沒有結冰的時候,清河持續向歸城增派兵力,加強補給。春季,趙明派軍跨瀘江擊趙揚,欲爭興火城,圍城半年不克,師老兵疲,狼狽撤軍。良機不可錯過,清河軍參謀部策劃了一次由雁雲關和歸城兩地出兵,夾擊連城的軍事行動,想要趕在北海衛港口上凍之前,徹底剪除瀘州城在南方的這最後一道屏障。
為了這次行動,清河軍九個滿編整裝陸軍師和一個加強過的水師旅被動員起來。該計劃是以兩個師並肩快速北進切斷連城與瀘州的聯係,並阻擊瀘州可能的增援;水師旅以五個步兵營的兵力為加強,展開在歸水沿線,維持大軍的補給線;五個師的兵力組成進攻連城的主力軍團,兩個師作為預備隊。
清河軍行動迅速,戰役第一階段,兩個先頭師很快切斷了瀘州與連城的聯係,連城守軍不過萬人,聞清河軍席卷而來,大恐,士紳百姓紛紛向北方逃亡,清河軍所過縣鄉大多望風而降。因此清河軍後續部隊發展相當順利,相繼推進到連城附近。
趙明聞信大驚,急召文武議論,眾人以連城城卑壕淺,皆欲棄連城而保瀘州。獨蘇中道:“萬萬不可!爾儕碌碌,皆誤國之臣!連城為瀘州南方屏障,若失連城,清河兵鋒旬日間可抵瀘州城下,彼要戰則戰,要退則退,若被彼得逞,則不需直接攻城,隻要秋季四下劫掠,斷我軍糧,不用兩年,我軍饑餒自敗,是取死之道也。”
“如此說來,蘇將軍必有破敵良策了?”趙明惶惶問道。
“然也。為今之計,可遣使過瀘江,向北請和於二公子,說以唇亡齒寒之理,請其出兵南渡,夾擊清河軍側翼。瀘州方麵,請主公多帶親兵將領,親率萬人精銳南下增援連城,以固軍民同仇敵愾之心。我主力則避開正麵與敵交戰,兵分多路,邀劫清河軍糧道,虛張聲勢,佯攻雁雲關,三管齊下,不出三月,清河軍必退。”
趙明不敢獨自帶兵前往連城這座孤城,蘇中乃憤然道:“此乃死生之際,存亡之秋!主公當早決斷,否則死無葬身之地矣!”
趙明感其壯勇,慨歎道:“我趙家世代經營鎮守瀘州,提拔多少人才俊彥,諸君食我家俸祿多年,並不曾有半分虧待,不想臨危之時反倒是蘇將軍一個外來人赤膽忠心報效某家!”瀘州眾將皆有慚色。
九月,趙揚接受兄長的和議,遣耶律清漣率兩萬輕騎自瀘東渡江南下,南向威脅歸城,西向夾擊清河軍側背;趙明親自領軍萬餘南下,試圖繞過清河軍前鋒師,增援連城,途中遭遇清河軍前衛一部約三千人,兩軍激戰一夜,清河軍不支後撤,平明時分趙明所部脫離戰鬥,繼續挺進連城,於九月底出現在連城附近,趁清河軍尚未合圍之際突入城內,自家主公親自領兵來救,連城守軍士氣大振。隨後清河軍徹底完成了對連城的包圍,圍城戰拉開序幕。與此同時,蘇中將瀘州主力騎兵三萬餘人分成三隊,一部五千人佯作主力攻擊雁雲關,一部三千餘人滲透深入瀘州被占領區,鼓動土豪組織壯丁騷擾攻擊清河後勤部隊,一部主力兩萬五千人由蘇中親自率領,騎馬急行軍穿過清河軍新占領區,猛攻清河軍歸水防線,清河軍守河兵集則瀘州軍退走,兵分瀘州軍則奮力攻擊,清河後勤補給線立刻告急。
清河方麵,這場戰役的總指揮官是方略。發現情況與預期有變化,他立即調整了戰略。首先調兩個前衛師東進,迎戰耶律清漣所率領的兩萬生力軍,抽調攻城師五個營與守衛歸水的五個陸軍營編製成為一個整師,與水師旅合編為衛戍部隊,由班高統一指揮。方略親率所有預備隊向兩個前衛師靠攏,意圖集中近四萬人的優勢兵力先吃掉耶律清漣的兩萬人。
十月,兩場激戰幾乎同時爆發。方略與前衛師終於會合,四個師的兵力將耶律清漣部兩萬人擠壓在歸水、歸城和鬆員山之間的三角地帶,方略成功地迫使對方與自己展開了決戰,雙方激戰三日,清河軍取勝,擊潰瀘州軍大部,耶律清漣拚死殺出重圍,因北歸之路已斷,乃以數千殘軍往投蘇中部。蘇中道:“反複小人,敗軍之將,有何麵目見我?”斬耶律清漣,兼並其部眾。
蘇中旬日間集中了手中所有機動兵力近三萬人,猛攻清河軍建於歸水上的重要據點平橋,一日夜而克之,全殲守軍兩千餘人。燒毀平橋所有房屋和碼頭設施後,蘇中旋即轉進攻擊清河軍最大的堡壘歸陽,歸陽有清河軍衛戍部隊主力六個陸軍營和水師五個中隊,跨河為寨,水陸配合,對蘇中軍頻頻展開激烈反擊。正麵強攻兩天不能得手,蘇中暗遣耶律蕉率五千人以鐵鏈將小船鏈接成浮橋,從上遊偷渡歸水,兩岸舉火為號,趁夜前後夾擊清河軍。亂軍中班高憑欄一箭正中蘇中左臂,蘇中落馬,左右急救起,其時兩軍激戰正酣,左右皆勸蘇中略退以避流矢,蘇中拗斷箭杆,掣劍在手怒喝道:“有敢言退者斬!”瀘州軍諸部皆奮力衝突向前,兩軍激戰竟夜,平明,清河軍跨河浮橋被燒毀,士兵驚亂潰敗,歸陽失守。此戰蘇中部焚毀清河運糧船百餘艘。圍城前線部隊隻有不足十日存糧,幾至於潰亂。蘇中馬不停蹄,趕向清河軍在歸水北岸的最後一個支撐點團陽。
團陽守將乃瀘州舊將燕平樂,參謀瞿雅。當時團陽兵不過千,隻有十幾條小船。瀘州軍水陸兩岸浩蕩而至,士卒惶恐。瞿雅乃與燕平樂計議道:“將軍與瀘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趙明心胸狹隘,蘇中無容人之量,且丈夫豈可二降於人!所以不可投降。然向者平橋有山險可憑依、歸陽跨水而結寨,兵精糧足,皆以為險固,然皆敗於蘇中之手,精兵強將喪盡,是剛強而易折也。如今團陽所依仗者不過土牆木寨,並無險要可恃,外無必救之兵,軍疲意阻,是不可戰者。然將軍之責也重,平橋、歸陽失守,如今前線軍糧全賴團陽,是必不可失之地。若能保全團陽,則將軍獨得守備大功,公主必有重用。”
燕平樂道:“先生所言,我亦深有同感,然則欲圖固守,計將安出?”
瞿雅道:“隻需如此如此,必能保全團陽。”燕平樂稱謝,準備依計行事。
當時恰有蘇中使者到,以舊日恩義勸燕平樂重歸瀘州,辭色甚驕矜。燕平樂卑辭厚禮款待使者,秘謂之道:“請使者代為致意於蘇將軍,燕某心向趙久矣,以前迫不得已而降清河,常自懊悔。尊使遠來,本應立即歸順,但聽說趙家主公頗疑忌降人,是以燕某想請蘇將軍親筆寫具一紙擔保書,擔保趙家主公不會加害燕某,才願投降。”使者應諾,還報蘇中。蘇中笑道:“這有何難?”立即寫就保證書一張,令使者帶返給燕平樂,各軍暫緩推進,以待燕平樂答複。
過了兩日,不見動靜,蘇平疑道:“難道竟是欺我?”方欲進兵,燕平樂使使者持一人頭回複蘇中道:“燕某已斬清河監軍,願以全軍屬瀘州。燕某還有一計,請將軍鈞意裁斷。我軍雖降,瀘州軍隊不需進駐團陽,旗號兵馬一如清河時,清河必以為團陽不陷,兵糧軍資還走團陽,燕某潛截留之以奉將軍,是將軍不費吹灰之力而可得重利也。”
蘇中稱善,止諸軍。留待兩日,燕平樂遣人送來十小船軍糧,蘇中察之,不過百石而已,大怒道:“豎子欺我!”恰燕平樂再修書致意於蘇中道:“團陽糧食甚多,然隻有一二十條小舟,將軍派大船來載,必可滿載而歸。”蘇中乃轉怒為喜,盡遣俘獲的清河軍大船往團陽裝載糧食。又等兩天,蘇中催促,燕平樂隻答複正在將糧食裝船。
蘇中正等得不耐煩,忽然探子來報,方略已經掃清耶律清漣餘部,正率三萬餘眾兼程西進,連城方向,隻留兩個師挖掘長塹圍困連城,抽調三個師沿歸水東進,欲以六萬人組成鉗形攻勢,東西合擊,圍殲蘇中所率瀘州軍主力。
蘇中見情勢危急,方知中了燕平樂的緩兵之計,惱恨不已,憤而攻擊團陽。卻不料想這數日間團陽收容了歸陽敗退下來的兩千多清河殘軍,深挖渠濠,又賺了蘇中的大船構築了水上防線,守衛力量增強不少,蘇中猛攻一日,雖然攻破外濠,燕平樂居然堪堪守住了渡口。此時方略大軍已然不遠,蘇中不敢冒著被合圍的危險再在這裏浪費時間,隻能悵然北撤。
東西軍會師於固陽,方略極讚燕、瞿兩人功績。如今方略掌握的軍隊已經達六萬人,他不急著窮追蘇中,先恢複了被瀘州軍破壞的補給線,調燕平樂至歸陽,重建歸陽水陸大寨。方略估計蘇中必趁連城圍城部隊薄弱之際救援連城,因此暗令圍城兩師暫緩攻城,掘壕固守,自率主力取道歸水以西北上,蘇中若是蘇中果然救連城,方略有把握將其殲滅在連城城下。
但這時戰局又起了新的變化,在一次小規模的衝突過後,方略的前哨部隊俘獲了十幾名瀘州騎兵,經過審訊,方略驚訝地發現他們是來自於趙揚的直屬衛隊,因為迷失道路和大部隊走散,正好遭遇了方略的前哨部隊。按道理在瀘州東部擊潰耶律清漣所部之後,方略是不應該在這麽靠西邊的地方遇到趙揚的部隊的。除非趙揚開始就是兩線出擊,耶律清漣隻是其東路部隊,他還有一支部隊瞞過了清河的遊騎哨探,現在正不知在哪裏窺伺著清河軍。根據幾個俘虜的描述,趙揚的這支軍隊人數至少也在萬人以上。方略驚出一身冷汗,當機立斷,急令攻擊連城的兩個師向雁雲關撤退,派出一個前衛師接應兩師,又派出一個師鞏固其交通線,以五個騎營的兵力向雁雲關搜索前進,確保與雁雲關道路暢通。加派大量斥候,偵察範圍擴大到百裏,構築起大範圍高密度的警戒網,方略親自掌握大量兵力,移師平原交通便利處,像是一隻守護在網中央的蜘蛛,相機而動。
最先觸動網絡的是趙揚。如果方略沒有發現他,他還能在山區裏潛伏一些日子,但方略一旦停下來展開仔細搜索,上萬人的軍隊就很難掩藏其行跡了。與方略派往雁雲關的五個騎營打了一場遭遇戰之後,趙揚不得不放棄了偷襲雁雲關的想法,仗著道路熟悉,趙揚的部隊溜得比兔子還快。而蘇中原本派出佯攻雁雲關的部隊成了倒黴的獵物,在鐧壽山被方略部主力合圍殲滅,幾乎全軍覆沒。
清河主力南縮,蘇中也不是吃素的,立即還以顏色,他率大軍馳援連城,與城內裏應外合打破了清河軍構築的長塹,打垮清河軍五個後衛營,徹底解除了清河對連城的圍困。清河軍圍城部隊與接應部隊會合,拋棄輜重,快速南撤,十天後雙方軍隊基本脫離接觸,各自後退修整,至此戰役宣告結束。雖然經過了各種變故,但結果正如蘇中所料,兩軍廝殺整整三月,各自傷亡數萬人,清河軍沒法攻占連城,瀘州也無力擴大戰果。
淄州東港。
水量極其豐沛的富水河在這裏入海,大量淡水和來自南方的溫暖海流交匯,使得這裏成為了一個天然優良深水漁港。後來經過阮香設立的海事衙門的大力整修,現在東港成為一個軍、商兩用特大型港口。東港地方也從一個小小漁鎮,迅速發展成為一座中型城市。這裏有比其他地方多十倍的酒店和妓館,遠航歸來的水師軍士和粗野的商船水手將他們不菲的收入在這裏揮霍一空。漁業的繁榮使得當地官員不得不設立專門的大型漁市,方便各地魚販大量交易進貨。從東海、南海漂洋運來的糧食和各種土特產都在這裏裝車運走,周國的各種特產品則在此裝船出口到東洋、南洋和北洋各國。這裏也是南來北往的商船最重要的補給基地之一,經常可以看到沿海各州、各國的船舶進出港口。新修的燈塔高聳入雲,東港還修築了一座足以容納兩千軍隊駐紮的極其堅固的環型堡壘,兩個整營的官兵常年駐紮於此。政府的鼓勵和豐厚的回報則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出海冒險。
現在單單是海事部門帶來的收益就占了淄州稅賦的三成有餘,而且隨著遠航的船隊越走越遠,這收益還在逐步增加。這日益增長的收益正在淄州財政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至少它有效填補了阮香為了修建運河而形成的巨大的財務虧空。對於水師以及海洋事業的政策傾斜和過度關注引起了阮香高級幕僚們的憂慮,在周國立國數百年來都是以大陸發展為本位的,海洋一向被認為是神秘不可測的,海事部門製定的野心勃勃的發展計劃正逐年從清河軍中抽走大量的骨幹優秀人才,就算當初專為培訓陸軍軍官而開設的軍官學校中也興起了“海洋熱”,要求設立專門的海軍科目的呼聲高漲。利用其控製的龐大財力,海事部門渴求在政府中zhan有越來越多的職位和資源。這些前所未有的浮躁跡象無不讓老成持重的先生們感到憂心如焚,對海洋本能的恐懼讓他們惶惶不安,要求撤銷和限製海事衙門的議論也不斷傳到阮香的耳中。
但議論歸議論,誰也不能否認海洋給淄州帶來的巨大利益,運河工程既然已經無法中止,海洋貿易的收益短期內也無法戒絕,更何況越來越多的靈、淄豪族投資參與到海洋貿易中去,這些豪門大姓屢經阮香打壓,不敢公然與政府作對,但他們通過鼓勵保送族中優秀子弟投入仕途成為仕宦階層,再次隱然構築了阮香統治力量的主要基礎。即便對阮香的海洋政策持最激烈反對態度的官員們,也難保自己的家族不在新興的海洋貿易中投機分一杯羹。
東港近海一處風景秀麗的平靜的小港灣旁,一座富麗堂皇的海景莊園剛剛落成,這是當地富商聽說阮香要駕臨東港,特意集資籌建的。
十一月,阮香果來此小住,就便處理軍政事務。俟前線戰事已畢,即召方略問事。
交割軍務之後,方略乘船由海路趕回東港,路遇大風,座艦將傾覆,水手皆欲棄船逃生,獨方略安坐不動,道:“若天亡阮周,使略無所為者,即傾此舟!”卒不肯棄船。俄頃風止,舟得以全,眾皆以為神。
阮香見方略怪責道:“海路多風險,風雲變幻,反複無常,非人力能左右。將軍以後莫貪便捷,走陸路為宜。”
方略敬謝,因言及此次戰事,雖有鬆員山、鐧壽山兩場勝利,但也先後有歸陽、連城大敗,官兵死傷近兩萬人,頗有自責之意。
阮香道:“勝敗兵家常事,將軍不必過分自責。若說有責任,也是我的判斷失誤,操之過急。趙家兄弟反目,我本宜緩緩圖之,北向解兵罷鬥,示以不攻。彼無後顧之憂,必傾力死鬥,而我可靜觀其變,二三年內,必有可乘之機。如今我軍出則二趙驚懼,懼則合。彼並力而來,我軍困矣。此勢所難及,將軍何能為爾!”
方略問道:“是否今後瀘州戰略將有重大調整?”
“李廣元已經出使趙明,商定新的和議。石亢先生將出任皋城太守——他一向是以溫和的施政策略而聞名的,瞿雅升任歸城太守。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我們部署在瀘州方向的兵力將削減到兩萬人以下。此次戰事不利,上下對將軍頗有非議,將軍且休息一段時日,代我巡行南方各郡縣武備,將有大用。”遂賜方略金五百兩,絹二百匹,淄州城內住宅一所。
方略稱謝,搬遷居所。歸求索戰歿將士遺屬,將所賜金帛盡散之以資助其家。軍人皆感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