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鬥陣

聖武曆二六八年七月底,迷齊人的遊騎哨開始頻繁地在雲東邊境活動,這是他們曆年南下前的朕兆,雲東邊防軍提高了警惕,寧家也不敢輕率插手雲西戰事了,探子間諜不絕往來於道路之上,迷齊人似乎已經等不及“秋獮”日期的到來。如果說寧氏對庫狐人的入侵可以隔岸觀火的話,對迷齊人就不能那麽輕鬆了——迷齊人的主要目標正是寧家現在的控製區。寧霜隻好將已然集結起來的原本打算投入雲西戰場的兵力投入到戈爾河戈屹渡口,在呼倫河沿岸也加派士兵巡邏。這時也談不上什麽麵子問題了,寧霜派出使者,聯絡哈迷失,商量合作共同禦敵的事宜。

八月,寧家白狼軍與迷齊人一支先頭部隊戰於戈爾河北,寧軍小勝,斬首三百餘,隨後迷齊人大隊人馬掩至,寧軍撤退到戈屹渡。兩軍爭戰竟日,互有勝負。迷齊軍既乏攻城良策,寧家一時也無退敵奇謀。雙方僵持不下。哈迷失不時出兵襲擾迷齊人的側翼,抄劫其後勤補給線,使他們始終不能安心對寧氏發動總攻。

雲州北部戰爭打得如火如荼之際,地處沃城、雲州城、銅川城交界處的瓶縣迎來了一輛輕便的馬車,趕車的居然是一名滿麵風霜的老婦人。馬車在縣衙門口停住,老婦下車就往大堂中闖,值班衙役忙喝阻道:“兀那老婆子,沒長眼麽?看清楚了,這裏是縣衙!”

老婦人冷冷掃了兩名衙役一眼,看得兩人如同三九天又掉進了冰窟窿,渾身發抖,牙關打顫。老婦人嘶啞著嗓子吩咐道:“叫夏禮出來,跪迎蕊華郡主!”隨手將一塊金牌一拋,正落在一個衙役手中。

夏禮正是瓶縣令的名諱,兩名衙役並不知道所謂蕊華郡主是什麽來頭,但見這老妖婆架子大得嚇人,敢直接點著縣令大人的名字叫跪迎,想必來頭不小,二人嚇得腿肚子轉了筋,一迭聲應道:“是是是!”連滾帶爬進去通稟去了。

這時車中一年青女子有些猶豫的聲音道:“張麽麽,一定要如此麽?”

張麽麽躬身道:“這些東西平日裏但知道欺上壓下,魚肉鄉裏,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是不會老老實實的。”

車內女子似乎歎了口氣,再也沒了聲音。

不一會兒,縣衙正門大開,縣令夏禮著全套朝服,率全部隨員迎接出來。夏禮跪倒在地,行大禮道:“下官不知郡主駕臨,迎接來遲,該死該死!”恭恭敬敬將金牌奉還張麽麽。底下的衙役不知道蕊華郡主何許人也,夏禮這個做官的卻清楚得很,這位蕊華郡主正是唐公張靜齋的掌上明珠,現任雲西都護吳憂的妻子,張穎是也。是他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

張麽麽接過金牌,冷哼一聲道:“郡主金枝玉葉,身子嬌貴,見不得生人,讓你家內眷出來迎接吧,無幹人等,一律退下。”

夏禮媚笑道:“正該如此,下官已經將自己的宅子騰出來,權做郡主下處,丫鬟婆子都命拙荊親自挑選,郡主有甚吩咐,下官敢不盡力。”

張麽麽心說,看不出這小官眼色倒還不錯,心思也活泛,這麽一會兒功夫,難得他做得這麽精細了。她點點頭,微微顯露一點嘉許之意。夏禮自然受寵若驚,看到叫來的小轎已經到了,於是摒退閑雜人等,恭恭敬敬請郡主下車上轎,不用原來的轎夫,換了縣令家的兩個小廝抬轎,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鬟婆子跟著轎子,一直抬入內宅,張穎下了轎子,夏禮的夫人、女兒、媳婦都跪著迎接,張穎倒有些過意不去,吩咐免禮,夏禮又派人送來一桌上等酒席,張穎用過,又有縣裏的裁縫、綢緞莊的夥計等捧了上等衣料,讓張穎挑了樣子,立即趕工縫製內外衣料,鬧哄半天,張穎這才暫時安頓下來。

幾天後,由縣衙資助,幾家商人聯合出資,一個小小的市場在瓶縣建立起來。沃城、銅川、雲州三城乃至更遠的地方的商人開始在這小小的縣城駐足,這裏地處交通要道,天然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其很快就發展成為一個繁華喧鬧的小城。皮毛、馬匹、鐵器、鹽巴、甚至刀槍兵刃都有交易。瓶縣衙門隻是從中抽取少量的賦稅。因為北方戰事頻繁,所以很多北方出產的東西如馬匹牛羊皮毛等都造成滯銷,南方的鹽鐵兵甲等物資受到嚴格控製,隻能通過走私的渠道進入雲北,道路險惡又多盜賊,往往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貨物已經漲了十倍的價錢,不但是貨物,商人的生命都難以保障。

在瓶縣開放的這個市場倒是解了這些行商的燃眉之急。這裏正好置身於北方戰爭邊緣,托庇於相對穩定的雲州和銅川城的保護之下,又處在通往沃城等北方諸郡的要道上,是塊天然的寶地。先前吳憂曾打算在這裏立腳,卻最終被迫向更北方,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但隻從這點也可以看出瓶縣位置之好了。原本禁止交易的很多物資在這裏交易,自然引來了官府的不滿,很快雲州責問的公文就到了,不過瓶縣現在已經今非昔比,縣裏的回文也很快,上麵很客氣地講說設立市場的理由,當然這並非重點,在正文後麵,除了用了瓶縣正堂印之外,還有一方小小的蕊華郡主的私章金印,這下子這封公文的分量一下子就沉重起來,雲州官府核對過之後,不敢再對此說三道四。不過請人的轎子卻派來了好幾輪,蕊華郡主以身體不適,不能再長途旅行為由拒絕去雲州城。雲州府無法,隻好多贈金銀珠寶,細軟衣物等。雲州太守命人挑選良家女孩子,送至瓶縣。又暗中遣人給張穎建造了一所別致的雅居,請其搬入這雅居居住,省得總是住在夏禮家中有所不便。張穎接受了這些人和東西,那位太守才放下心來,卻仍是每日遣人問安,並向瓶縣附近增派部署了精銳的雲州忠勇軍兩營,因是附近小股的賊寇都不敢覬覦瓶縣。

自此,瓶縣新市悄然建立起來,並且取代了原來的沃城成為南北貨物中轉的中心。

八月,吳憂率八千步騎在麗水邊追上了庫狐人的部隊,這是吳憂現在手頭上所能集中的最大的打擊力量了。他要麵對的是困擾了他很久的一萬兩千多人的庫狐騎兵。不久前,從一次小規模的伏擊戰抓獲的俘虜的口中,他終於得知了他的這個狡猾的對手的名字——庫狐新一任的左穀蠡王折裏帶,這個折裏帶從很小的時候就師從於一位南方來的智慧的僧人。剛剛接替他死去的兄長出任左穀蠡王。為人冷靜、凶狠、狡詐。最後一句是吳憂給加上去的結論。

折裏帶是一步步有條不紊撤退到河邊的,打了這麽久,吳憂有多少家底他還是比較清楚的。兵力上占了優勢,他已經不滿足於隻是和吳憂在草原上兜圈子捉迷藏,他渴望一場會戰,一場足以讓他名動天下的戰役。

不同於那些對周國幾乎一無所知的庫狐將領們,他對周國特別是雲州現在的局勢相當了解。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雲西的吳憂,他知道,隻要解決了吳憂,在雲西他就無人可擋了。而在兵力比對方多出一半的情況下,他不認為自己會輸。

吳憂麵色凝重,這是生死攸關的一戰,對手的狠辣彌補了其剛出道的稚嫩,行軍布陣都頗有章法。

雖然兵力處於劣勢,這一仗他還是不得不打。四處流竄的庫狐人對雲西造成的危害更大,特別是在心理上的,隻要還有庫狐人的大股部隊在麗水以南活動,他就沒法組織雲西已經趨向崩潰的防線。錯過了這個機會,很難說將來會如何了。

這時候正是上午十點鍾左右,雙方都在緊張地列陣。南風緊吹,天際隱隱有雷雲聚積。麗水在北方蜿蜒流淌,靠近南邊的河岸被水衝刷得露出岩石的岸基,有些陡峭,離水麵一米多高,無法作為登陸的灘頭陣地,但是相對的河北岸倒是一片鬆軟的沙地,適合下水登陸。吳憂的遊騎哨沿河上下探出去上百裏,沒有發現庫狐人有從北岸渡河增援的意思。

河南岸是一片凹凸不平的裸石地,西邊是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小石頭山,朝東和朝南的一麵是一片舒緩的山坡,北麵和西麵比較陡,雜草和石子構成了坡麵。折裏帶就依托這座小山列陣。

離這座小山東麵四裏處有另外兩座相隔一裏多的小山,一座一百五十米高,一座六十多米高,高的那座小山處於南麵,坡形很舒緩,坡底伸出去很遠,上麵長滿了半人高的牧草,東麵山坡上有一個泉眼,一條小溪從半山坡上曲曲折折流淌下來,向東南方向流去。那座矮山和折裏帶列陣的小山形態相似,基本上都是一片石頭,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禿禿的,隻是從石頭縫兒裏鑽出一叢一簇的雜草。兩座小山之間是一片二百多米的穀地。吳憂和莫湘各據一個山頭,沿坡地展開兵力。

除了這三座小山坡,這片即將成為戰場的地方其他地方是基本上就是草地和低矮的灌木叢,間隔地有幾棵小樹,有些地方**著大塊的石頭,有些地方則是小片的石子地。兩軍間隔大概兩裏列陣相對。

吳憂抽調了兩千名騎兵分別交給金肅、範竺二將,將八百金赤烏交給狄稷,這兩千八百人的騎兵將是他的預備隊。他第一次在正式戰場上將吳毒帶在了身邊。

“你瞧得出來敵人的陣勢麽?”吳憂有點考較的意思問吳毒道。第一次上戰場,又是這樣的大陣勢,吳毒顯得非常緊張。吳憂借這個問題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順便看看他學習的進度。

“敵人擺的是聖武破胡陣,”吳毒一邊觀看敵人的陣列,一邊飛快地說道,同時搜索著看過的關於這個陣形的記載。“中軍建旗,兵分九隊,中軍為軸,左龍翔,右鳳翼,虎頭豹尾,奇兵埋藏,四爪傷人。攻如驚濤拍岸,守如磐石彌堅。聖武帝當初憑此陣以少量兵力大破胡人騎兵,一舉奠定了現在雲州版圖的基礎。後世遂將此陣命名為聖武破胡陣。周國前期高級軍官幾乎將此陣列為必修陣形之一,但是聖武帝之後有記載的有效運用此陣破敵的隻有阮平蠻一位名將而已。”

吳憂點頭道:“後世很多人認為此陣的威力被過分誇大,理論研究破此陣的辦法也層出不窮,而曾經試圖運用此陣的將領似乎沒有什麽好下場的,其中不乏被稱為當時名將的將軍,不過每次運用此陣導致失敗都有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卻沒有一次是按照理論家們所推演出來的破陣法被破的。所以此陣又稱不祥之陣,很多所謂的軍事史學者都堅持這一可笑觀點。其實陣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陣法的運用也要看天時、地利,最重要還是看人。要是可以仗著一套陣法就可以橫行無忌,那麽曆史上要多出現多少暴君?”發了一通感慨,吳憂注意到莫湘在較高的那座小山上已經列陣完畢,正向這邊舉旗示意。吳憂示意副官以旗語回答。吳憂看了看立在地上的旗杆的影子,又看了看天邊的雲層,示意士兵們待命,繼續和吳毒探討陣法問題。

“這庫狐狗子學了點咱們大周兵法的皮毛,居然也敢拿出來顯擺。”吳憂冷笑道:“聖武破胡陣本來就是給這些胡狗預備的,居然拿來對付咱們,你說可笑不可笑?”

吳毒沒法笑出聲來,敵人的騎兵正在完成陣形,吳憂這邊已經基本上部署完畢,吳憂並不急著進攻,卻在等待。

“師傅,是不是趁敵人沒有完成陣勢之前進攻,打亂他們的部署?”吳毒焦急地問。

“不,我正是要他完成部署。”吳憂淡淡道:“你瞧著吧,他的右鳳翼現在部署起來問題不大,但是展開變化之際這些部隊就全得跳河了;還有豹尾部,這應該是最後部署的部隊,一會兒肯定會出現混亂,那片坡地太陡,站不下那麽些人,要是下了坡部署,離主力太遠,可就失去了布陣的本意了。你看不出來倒罷了,莫湘將軍可瞧得清楚呢,也隻有她理解我的意圖吧。戰爭經驗不是學出來的,是打出來的。現在你去莫將軍那裏吧,一會兒那裏將是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把我的話告訴莫將軍,然後……像個男子漢一樣戰鬥給我看!”

吳毒響亮地答應一聲,拖著彎刀,騎著一匹小馬跑向莫湘那邊。

正午,標竿的影子已經在地上縮成了一個點,庫狐人兩個千人隊隨著麾旗開始運動起來,吳憂的眼睛微微眯起。軍官們大聲發令,約束士兵。弓弩手們嚴陣以待。

第一輪到來的是密集的輕騎馳射,兩個庫狐千人隊交叉馳射,試圖打亂吳憂軍的陣腳。他們首選的打擊目標是吳憂和莫湘之間的接合部。但這裏也是吳憂布置兵力最密集的地方。吳軍還擊的箭雨同樣犀利密集。

庫狐人的輕騎兵每個人很快就射出了十幾箭,雙方各自傷亡了上百人之後,這兩支千人隊就毫不停留地繞回後陣,顯露出後麵隱藏著的突騎兵,然後又是一隊蠻騎兵,有了前麵弓騎兵的掩護,他們一出現就十分逼近吳軍的步兵陣線,短短數十步的距離被突騎兵和蠻騎兵高大雄壯的駿馬瞬間突破,大隊的騎兵立刻撞入吳軍步兵陣線。刀槍並舉,血肉橫飛,騎兵們並不深入,在吳軍組織起大隊的槍兵之前退了出去。接著又是兩隊輕騎兵馳射,將手忙腳亂的步兵們射得東倒西歪。隨後又是突騎兵衝鋒。轉眼之間,吳憂的步兵已經有數百人傷亡,第一道陣線已經支離破碎,隨著小山上旗號變化,軍官們將士兵收縮到第二道防線。

吳憂嚴肅地觀察著敵人的旗號和隊列,掐算著敵人的進攻間隙,在庫狐人連續一個小時的進攻之後,吳憂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折裏帶應該是發現了自己的失誤,現在他正試圖以連綿不斷的進攻來掩飾他布陣上的缺陷,而聖武破胡陣的特點正是其連綿不斷的攻勢。但是陣形不完美的特點也暴露出來,每一輪猛攻之後,庫狐人的進攻部隊都會出現一個不太明顯的間斷,這應該是豹尾部間隔過遠引起的結果。再者因為右鳳翼幾乎派不上用場,所以整個陣形隻發揮了一半都不到的威力,進攻部隊在轉換陣列時候不得不一齊湧向左龍翔,這造成了相當的混亂,因為現在是庫狐人掌握進攻主動權,所以還能夠調節,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庫狐人的進攻節奏。

吳憂現在相信折裏帶恐怕真是掌握了聖武破胡陣的精髓,現在看來庫狐人隻是發揮了原陣四成的威力,卻已經接連撕破了吳憂布置的兩道步兵陣線,並且還有繼續擴大戰果的傾向。有那麽兩次,敵人的突騎兵已經衝突進步兵陣線的縱深地帶,造成了相當的混亂,若非折裏帶運用此陣還有些生澀,又將士兵撤了回去,換上了騎射的弓騎兵,吳憂和莫湘之間將被打進一支楔子,一旦被分成了兩段,吳軍處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折裏帶相當精明,他小心地將陣勢控製在自己能掌握的範圍內,事到如今他沒辦法停下這陣勢的運轉,如吳憂預料的,陣勢布置快完成的時候他才發現了右鳳翼和豹尾部的致命缺陷,而吳憂顯然不會給他另一次布陣的機會了。現在隻有進攻,爭取能搶在吳憂利用這缺陷之前擊潰吳憂的軍隊。戰爭的主動權總是掌握在進攻者一方的,這也是師傅推崇的周聖武帝的多年的征戰經驗。現在看來效果還可以,雖然沒有預期的那麽理想。吳軍抵抗比預期更激烈,即便局部潰散,其他小隊還是戰鬥不止,而且也看不出來明顯的高級軍官和普通士官有多大差別,這和以前周軍的戰鬥風格可不大一樣。

當然吳憂布置的陣線也不是十全十美,現在他完全占據著優勢,隻要再努力一下,天黑前他將擊潰兩山間的吳軍,插入兩山中間,將吳軍隔斷開來。現在他這邊傷亡的士兵超過了一千人,吳憂那邊沒法估計,但是應該更多。他優勢更加明顯,不少屬下軍官已經開始慫恿他照著傳統的方式發動一次總攻,而不要總是留著什麽預備隊,折裏帶否決了。敵人雖然被壓著打,卻還沒有亂象,他不敢掉以輕心,一名優秀的統帥在最後的勝利到來之前決不能覺得已經贏得了戰鬥。師傅教他的東西的確很多,也很有用。

庫狐人稍做休息之後再次運轉起陣形,一隊隊的騎兵如驚濤駭浪在吳軍的陣線上拍起一朵朵血花,與此同時,折裏帶悄悄將自己的本隊向南挪動了二百米。這輪攻擊奏效的話,他調整陣形的意圖也將見效,右鳳翼和豹尾部的缺陷將被補救。

吳憂命令升起警示紅旗,莫湘立刻在對山搖旗表示確認。

吳憂召喚金肅、範竺、狄稷三將吩咐道,“過一會兒敵軍攻擊最激烈之時,我會親自率隊反擊,莫湘將軍也會出兵牽製敵人右翼,吸引敵軍,你們三人的任務就是趁機突上對麵的小山,斬殺敵人的主將,不必繞行,通過最短的路徑直取敵酋即可。我軍精銳盡在各位手中,沒人可以抵擋住你們。成敗在此一舉!”三將轟然應諾。

隨著吳憂中軍變換旗號,處於敵軍攻擊正麵上的部隊開始後撤,收縮到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兩小山之間的最窄處,並且在那裏死守不退。接連兩隊突騎兵和蠻騎兵都衝突不進,數十名靠前的騎兵連人帶馬被長槍戳得如蜂窩一般,庫狐人的攻勢為之一滯。弓騎兵和突騎兵銜接處出現斷點。吳憂選擇的時機正是這個不完整的陣勢最混亂的時候。

“就是現在!”吳憂早已披掛完畢,翻身上馬,尖利的蘆哨聲和嗚嗚的牛角號聲同時響起,一千名長槊突騎兵集合到金烏旗下。

“庫狐狗子們,血債血償的時候到了!”吳憂大喝一聲,一夾馬腹,率先衝下山頭。士兵們同樣怒吼著衝下山來。金烏旗獵獵前導,一千人的衝鋒如同山呼海嘯,立刻將庫狐人的前後隊截成兩段,將敵人兩個千人隊裝入口袋中,這裏一下子集中了太多的軍隊,人挨人,馬擠馬,騎兵連轉個身都困難,敏捷的輕裝步兵反而能發揮其優勢。亂軍之中,吳憂的帥旗格外明顯。

折裏帶大驚之下又是大喜,吳憂終於忍不住動用他寶貴的預備隊了,這說明吳憂的傷亡已經超過了他能忍受的限度。隻要擒下敵人的主將,這一仗或許不用拖那麽久。

令旗招展,庫狐人陣形立刻變換,聖武破胡陣中潛藏的四爪奇兵作為生力軍突陣而出,兩千人的精銳重甲騎隊旗分四色,青白兩旗殺向兩翼,切斷兩邊山上對吳憂的增援,皂紅兩旗直突吳憂本隊,外圍騎兵隊仍然維持對吳憂軍的持續不斷的進攻,不時從吳軍陣列中撕扯出一個個小隊加以圍殲。

吳憂舉劍大呼:“大丈夫報效國家隻在今朝!今日有進無退!”眾軍校並力向前死戰,戰局一時膠著。吳憂親自搖旗,發出這一天的最後一道命令,狄稷等三將率軍從山後殺出,直取折裏帶本陣麾旗。

折裏帶萬沒料到吳憂居然不惜親自做餌,吸引他的主力,而埋伏精兵襲擊他的本隊。他身邊現在隻得一千多士兵,眼看狄稷等三人如劈波斬浪一般衝殺過來,居然無人可擋。但見當先一將白馬銀鎧手挽強弓,正是金肅,金肅腰間一壺箭,背後一壺箭,馬身前後各懸六壺箭,每次一抓就是四支長箭在手,左右馳射,連珠快箭,又快又勁,箭無虛發,轉眼迎戰的庫狐兵將已有數十人倒在他的箭下,庫狐人兵馬雖眾,亦不乏擅射健兒,竟無人敢直攖其鋒。庫狐兵將亂紛紛聚集鐵盾,護衛主將麾旗,生怕折裏帶為弓箭所傷。狄稷與範竺一個青甲青驄馬,一個紫甲紫騮駒,二人都是近戰兵刃,稍稍落後金肅半個馬頭,狄稷的狼牙棒無堅不摧,無論是誰,撞著就是骨斷筋折,範竺的鉤鐮槍神出鬼沒,掛著就是血淋淋連皮帶肉。三將率領的精兵如同一支火紅的金箭直指折裏帶麾旗。一時間折裏帶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吳軍火紅的戰袍飄舞,滿耳充斥的都是吳軍狂野的喊殺聲。

折裏帶麾下大將禿麻道:“大王請去右鳳翼暫避,末將為大王斷後!”一句話提醒了折裏帶,組成右鳳翼的兩千多名蠻騎兵因為地形緣故一直無法投入戰鬥,先前的敗筆現在反而成了救命稻草,他棄了麾旗,急忙率領數百親兵向北逃去,掌管右鳳翼的是他的心腹大將讚不魯。眼看接近右鳳翼,忽然一排數十支標槍帶著刺耳的風聲齊齊插落折裏帶馬前,折裏帶戰馬受驚,人立長嘶,他心中一沉,難道讚不魯竟然在這個時候叛變?前後受敵,真是天亡我也。就聽讚不魯那粗魯的嗓門道:“兀那敗兵,繞陣過去,不要衝亂我軍陣列,否則殺無赦!”

折裏帶大喜,高聲道:“讚不魯,你是好樣的,替我擋住周軍!”

讚不魯粗豪地大笑道:“原來大王在此!這半天可悶死俺了,兒郎們,打起精神來,讓大王看看俺們如何破敵!”

狄稷眼看殺到大麾旗下,卻見庫狐兵越來越多,全都聚在一員大將周圍,正是庫狐悍將禿麻。但見這禿麻身高九尺有餘,麵如鍋底黑三分,披發跣足,頭戴金發箍,身穿犀牛鎧,手提一杆金背大杆刀,發如戟指,聲若滾雷,見吳軍殺到,大吼道:“那邊周將,敢和俺禿麻決一死戰麽?”這一聲吼叫先聲奪人,硬生生將百步之內的戰馬喝退兩步。

狄稷同樣以雷鳴般的大吼回應道:“庫狐狗子前來受死!看你家狄爺爺的手段!”兩將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翻翻滾滾戰做一團,都是使盡平生本事,三十個回合片刻即過,禿麻掛念折裏帶,已是有了退意,眼見狄稷又是一棒當頭砸下,忙挺刀上格,這時冷不丁金肅射出一支冷箭,正取禿麻咽喉,禿麻聽得風聲,躲避已然來不及,隻得側身一滾,滑下馬背,隻聽喀喇一聲響,他的坐騎已經被狄稷全力一棒砸斷了脊椎,悲鳴一聲倒在地上,他大罵卑鄙,金肅的連珠快箭已經盯上了他,他連滾帶爬,閃避甚是狼狽,根本沒機會站起身來,猛然間他聽得士兵們一陣驚呼,一支烏鐵鉤鐮槍帶著颯然風聲刺穿了他的胸腹,猛烈的撕裂的痛苦使得他怒吼一聲,一把抓住鐵槍槍柄,以身為軸,猛地一絞,竟然硬生生將範竺連人帶馬扳倒,範竺也被扯下馬來,範竺驚得呆了,竟忘了從馬下抽身拔劍。禿麻隨即扼住範竺的脖頸,範竺則死死扣住他的雙手,禿麻荷荷狂笑,正待扭斷範竺的咽喉,金肅的利箭卻如形隨影而至,兩箭同時射到,一箭正中禿麻額頭,一箭正中他咽喉,禿麻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金肅上前取了禿麻首級。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範竺摸著脖子上兩道嚇人的紅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戰場上充滿血腥氣味的肮髒空氣,隻覺得整個世界無比美好。

狄稷卻鬱鬱不樂,暗箭偷襲不是他喜歡的風格,何況三人打一人,所以自從禿麻落馬他就隻揀庫狐兵多處狠殺,並不參與追殺。

禿麻一死,庫狐軍隊士氣沮喪,紛紛潰散。狄稷衝到庫狐中軍麾旗下,一棒砸死護旗手,拔劍斬倒中軍大旗。大旗一倒,吳軍士兵齊聲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人長勁頭,馬長精神,狄稷、金肅、範竺三將為首,乘勢殺向庫狐軍右鳳翼,誓要將折裏帶生擒活捉。

眼看接近敵人陣線,金肅的弓箭已經撂倒了十幾個蠻騎兵,忽然間,庫狐大將讚不魯大喝一聲:“射!”數百支沉重的短標槍一下子就將衝在最前麵一百多名吳軍騎兵釘死在地上。隨後更多的標槍傾瀉下來,吳軍進攻的腳步被生生遏製。讚不魯所率領的這些蠻騎兵除了帶著鞭鐧棍棒等沉重兵器之外,每人還身背三支沉重的鐵頭短標槍,雖然不能及遠,近距離殺傷力卻堪比床弩,除了一般大將的鎧甲,很少有人能抵擋得住,甫一接觸,吳軍騎兵立刻吃了大虧。讚不魯立刻趁機反擊,雙方在山頭附近展開了激烈的拉鋸戰。

再說吳憂這邊,狄稷三將一出擊,吳憂這裏的壓力立刻減輕了,由於中軍被淩迫,庫狐人失去了關鍵的中軍陣的指揮,聖武破胡陣運轉不靈,庫狐各隊領軍將領隻好各自為戰,而中軍大旗被砍倒更是心理上的巨大打擊,庫狐兵士氣低沉,陣列散亂。

吳憂趁機將陷入重圍的庫狐軍隊衝得七零八落,與此同時,庫狐人的重騎兵也將吳憂的步兵陣線蹂躪得不成樣子。莫湘以五百強弩手占據高地壓製側翼,自己親自率軍衝入庫狐軍隊中。她有意避開了庫狐人作為四爪的精銳重騎兵,專挑輕騎兵多處殺入,多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才是她現在的目的。至此吳憂和折裏帶的部隊都已經全部投入戰鬥。

天色漸漸黑下來,一下午的廝殺讓雙方的人馬都疲憊不堪,他們都沒有看到太陽落山的景象,因為天邊雷雲現在已經變成了厚厚的烏雲,一場暴雨眼看就要落下。吳憂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庫狐人的勇氣絲毫不亞於周軍士兵,野蠻好鬥方麵猶有過之,眼看對山上折裏帶已經重新豎起麾旗,庫狐人逐漸恢複了有效的指揮,他不得不放棄全殲包圍圈中的庫狐人的計劃,下令吹響收兵的號角。

庫狐人也無力多做糾纏,各部紛紛撤退。被圍的兩千人中突圍而出的隻有五六百騎而已。

利劍似的電光照亮了戰士們猙獰的麵孔,連環霹靂為這一天的交戰劃上了一個歎息似的句號,交戰雙方有超過五千人的戰士永遠長眠在這塊土地上了。吳軍兩千多人,庫狐兵則有三千多。退兵的號角吹響的時候,狄稷、金肅和範竺都相當難受,曾經一度,他們離勝利隻有咫尺之遙。折裏帶重新樹立的麾旗就在他們跟前不到百步的地方,但是堅強的讚不魯和他手下的蠻騎兵就象一道銅牆鐵壁死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麾旗那麽近卻又那麽遠,他們仿佛能看到折裏帶年青的臉上那嘲弄似的目光,如果再有半個小時,隻要半個小時……

但是戰場上是沒有“如果”的,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聽著傷兵們的慘烈呼號,他們知道,後方的兄弟為了替他們爭取一點時間付出了何等慘痛的代價。吳憂沉默地拍著眾將的肩膀。

今天我們都盡力而為了。明天雨過天晴的時候,一場更加慘烈的廝殺還在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