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嚴的前鋒部隊早已在彎巍驛等候。
天色尚早，不過溫越還是決定紮營，並帶著他的衛隊和青牙軍的將領們，與陳伏湧一起，饒有興趣地參觀了世界聞名的龍門石窟。
龍門山色被譽為洛陽八景之首。
此時，河水已經結成厚厚的冰層。
站在冰麵上，兩旁的山仿佛構成了一座天然的門樓。
峭壁間，無數佛龕石窟密布，有的威嚴莊重，有的雄健有力，有的活潑生動，有的清秀雅致。
身在其中，便是一股濃鬱的說不清的曆史氣息。
溫越對此讚歎不已，身邊的陳伏湧並非洛陽人，但他是河南人，對龍門石窟同樣感到自豪。
馬名在旁低聲一句：“這些石頭窟窿有什麽好看的？”
溫越笑道：“馬兄弟，別小看了這些石窟，它們可是我華夏文明集大成者啊。”
馬名道：“將軍說得是。”
他裹緊了披風，這裏兩山對峙，猶如風口，寒風刺骨，對他來說，還不如回營享受些熱酒肉食來得愜意。
宋潮道：“白居易曾言，洛都四郊，山水之美，龍門為最。
“這些石窟自北魏至北宋，曆經四百多年開鑿，有數千窟龕，十萬多造像，還有曆代大家的碑刻。
“學生有幸在洛陽遊曆兩年，多次流連於此，如果將軍有興趣，學生可願為將軍引路。”
溫越歡喜道：“那便走吧。”
……
崇禎二年十二月初十日，永安城。
永安城原是萬安王的封地，月初被李自成率領的流賊攻破。
戰鬥並不激烈。
在饑民的內外配合下，城池幾乎是一蹴而就地被攻破，闖軍的損失還不足百人。
不過對於李自成來說，攻打永安城已經算是代價較大的行動了。
他自從竄入河南之後，攻破宜陽、新安等城時。
每每隻需數萬大軍圍困，守軍要麽逃跑要麽投降，毫發無損便能取得勝利。
此時，除了洛陽城。
河南府的其他十幾個城池已悉數落入流賊之手。
軍事上的順利進展，以及好些個文人的加入，讓李自成的想法發生了轉變。
他開始考慮自己能不能奪取天下。
因此，他開始嚴肅軍紀，編製各種歌謠。
這使得他的軍隊迅速壯大。
每到一城，都有饑民願意內應，使得他的攻城略地變得輕而易舉。
然而，李自成仍然保留了拆毀城牆的“廢城”習慣。
每攻克一城，就將城牆鏟平。
當然，為了養活十幾萬大軍。
當地的官紳和大戶人家還是難逃一劫。
豫西地區深受饑荒之苦，貧困的百姓別說食物，連飲水都很困難。
現在，各地的富戶和財寶都落入了李自成之手。
為了生存，每天都有成群結隊的人自願加入軍隊。
幾乎所有被占領城鎮的百姓，都成了他的麾下。
如此下來，李自成的兵馬迅速膨脹到十幾萬，甚至幾十萬。
對於李自成來說，擁有龐大的軍隊當然是有利的。
但為了養活這些麾下的兵馬，他不得不繼續攻打其他城池。
每到一處，他就會搜刮當地的財富，又增加了數萬麾下。
隨之而來，壓力也隨之增加。
因此，李自成隻有繼續前進，攻占下一個城市。
壓力與動力並存，盡管養活軍隊很困難，但李自成並不太擔心。
大明城池多的是人口和財富。
隻要有兵馬在手，天下這麽大，何處不能去？
永安地區自然環境優美，河流潺潺，文化底蘊深厚。
然而，可耕種的土地相對較少，大部分農田是旱地。
明末小冰河期間，連灌溉地的莊稼都難以存活，更不用說旱地了。
而且，大部分土地被萬安王和當地的官紳豪強占據。
加上連年的大旱，讓百姓已經沒有活路了。
所以永安城被流賊輕易攻破並不稀奇了。
永安縣的城牆已經被夷為平地，但城內外人潮湧動，“闖”字大旗，抬頭便見。
此時，在縣城外的廟宇內，坐滿了人。
……
“洛陽城的防禦非常堅固，城牆周長九裏，高四丈，全部用大青磚砌成。
“每座城門都還設有甕城，城牆上還有許多樓台。
“城外的護城河深五丈，寬三丈，想要跨越非常困難。
“城內的官兵已經運來大量大青石堆放在城內，作為滾木礌石的儲備，另外還有大小火炮眾多，超過百門。
“據我們細作的偵查，洛陽城有八門神威無敵大將軍炮，每座城門都配備兩門……”
袁敵縱說到這裏。
劉良翻的目光中閃了一閃，他感覺到，在場的許多人都在注視著他。
袁敵縱繼續道：“洛陽城如此堅固，官兵又加強了許多防禦，硬攻恐怕不易……
“細作還傳來，洛陽官兵的守城，由狗官王長義守西門，總兵王宇少守北門，遊擊劉藝間守東門，遊擊靈坮守南門，陸續還有援兵不斷過來，特別那開封副總兵陳伏湧，客將溫越的兵馬已經到了洛陽……”
堂內變得更加安靜。
過了一會兒，李自成對劉良翻說：“劉兄弟，你詳細跟大家說說溫越的青牙軍情況。”
在那次伏擊和汝州攻城戰失敗後。
劉良翻帶領的僅剩一千多人逃出，原本的三、四萬兵馬損失慘重。
那些饑兵暫且不論，馬隊竟然也損失了一千多人，更讓人心痛的是，老營也傷亡了兩三百人。
這些老營都是精銳啊。
損失一個都是對李自成的沉重打擊。
李自成在憤怒中，甚至一度要處決劉良翻、李果和毫七藥三人。
然而，眾將的求情，讓他最終決定寬恕他們，讓他們戴罪立功。
其實，在劉良翻等人回來後，李自成確實詳細詢問了戰敗的經過。
不過由於其他將領分散在各地，不明其中情況。
所以，利用這次謀議，李自成讓劉良翻詳細解釋當時的情況。
李果和毫七藥顯得垂頭喪氣，覺得戰敗後無顏麵對眾人。
隻有劉良翻保持著冷靜。
劉良翻起身向李自成行禮，又向在座的將領們抱了抱拳，說道：“闖王，各位兄弟，我劉良翻深感愧疚，本來想著能夠拿下汝州，增強我義軍的聲威，可現在卻讓大家失望了。”
“這青牙軍的兵力不僅多，而且質量極高，軍隊中有一半是騎兵，個個身穿甲胄，馬匹也肥壯有力。
“這便也罷了，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步兵同樣身披鐵甲，全部裝備齊全。
“而那陳伏湧的總兵營在這河南府算是精銳，但他的親衛家丁，都沒有像青牙軍那樣全員鐵甲。”
聞言，流賊各將領們皆是神色動容，低聲議論起來。
劉良翻繼續說道：“並且這青牙軍還有令人一個深刻印象，他們的哨騎非常出色，似乎營中全是精兵，沒有明軍中家丁和普通軍士的區別。
“而那陳伏湧的總兵，家丁和普通士兵一眼就能分辨，可是其營中的家丁精銳，竟比不過溫越的普通軍士。”
闖將高工衣也插口道：“不錯，他們哨騎很厲害，劉兄弟回來後，俺們義軍想設伏，結果都早早被被官兵發現了。事不過三，如果說劉兄弟那次是意外，那麽連續幾次設伏失敗，可見溫越的哨騎確實厲害。”
“便是如此了。”
劉良翻繼續說道：“上個月，我與李果兄弟、大勇兄弟在伏擊失敗後，便帶著一萬多名義軍包圍了他們的縣份部隊，打算硬攻……”
他眼中流露出既驚懼的神色：“青牙軍的先鋒隻有不超過千人，守在一個小土丘上，一麵是河，所以他們隻需要防守三麵，每麵能布置防守的人數隻有兩百人。
“其中長槍兵和火銃兵各占一半，我們商量後決定圍三麵而留一麵，隻攻打兩麵。”
“然而，我們義軍進攻了兩次，第一次每麵派一千人，第二次每麵派兩千人，可戰鬥非常慘烈。
“他們的火銃極其厲害，百步之外就有很強的威力。
“可我們的弓箭和火銃根本無法與之抗衡，而且他們的鳥銃兵也全都有甲，弓箭和三眼銃都射不穿。”
“兄弟們打得非常慘烈，死了很多。
“他們的火銃兵訓練有素，火力不斷，我們義軍根本無法突破。”
劉良翻搖頭道：“第一次撤退後，我們又發起了一次進攻，這次青牙軍派出了長槍兵。
“原本以為他們隻是火器厲害，沒想到長槍兵更勝一籌，我們一萬多義軍被他們給直接打潰了。”
眾人的心頭籠罩上一層陰影。
劉良翻是他們中出類拔萃的大將，勇猛善戰，智謀雙全，卻在溫越的軍隊麵前遭受了慘敗。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也發現青牙軍非常頑固，與他們遇到的那些望風而逃的官兵截然不同。
李自成沉著聲音說：“劉兄弟，繼續說，你們在城下是如何與這支部隊作戰的。”
劉良翻點了點頭，接著道：“與我等撤回汝州城下後，青牙軍軍的主力也與陳伏湧的總兵營一同到達。
“最開始，我們與陳伏湧的總兵營交戰，青牙軍隻是旁觀。
“說實話，陳伏湧的總兵確實不錯，但我們義軍並不遜色他們，最多是傷亡大些罷了，可輪到青牙軍與我們作戰的時候……”
劉良翻的眼裏，露出驚懼：“原本以為青牙軍的火銃和長槍兵已經精銳了，沒想到他們軍中還有一種火炮，能打到兩裏之外！
“我數萬義軍，直接被他們的火炮直接打散，士兵們四散奔逃。
“隨即，他們幾千騎兵追來，又是強壯馬匹，我們很多馬隊的兄弟，又被他們斬殺。
“到最後，幾萬人隻剩下這千餘了……”
說罷，劉良翻痛哭失聲。
看著他悲痛的神情，每個人都心有感觸。
毫七藥低聲罵道：“這些官兵太狡猾，用炮轟算什麽英雄？有本事就麵對麵刀劍相見啊。”
李自成拍了拍劉良翻的肩膀，又問道：“這青牙軍用的是什麽炮，能打兩裏遠？”
“應該是紅夷大炮，這種炮隻有洛陽和開封有，但通常都是用來守城，沒見過在野外使用的。”
袁敵縱話道。
他之前向李自成匯報洛陽的攻城事宜，此刻見劉良翻的話題引起關注，便適時地表達了自己的見解。
李自成緩緩道：“這溫越的青牙軍擁有強大的火銃和火炮，不過並不為懼，劉兄弟這次是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次有了準備，再謹慎一些，接下來的戰鬥肯定不會像在汝州那樣了。
“要說火器火炮我們也有，攻下了這麽多城池，還是有一些的。
“關鍵是，溫越的兵馬非常精良，戰鬥力很強。
“按照劉兄弟的說法，那六千人個都有明軍家丁的勢力，比我們老營兄弟還厲害，想要消滅這股官軍，怕是很難……”
在場的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這溫越的軍隊的確與眾不同，己方的戰術似乎無法奏效。
如果遇到其他官軍，幾次伏擊就足以讓官軍敗下陣來。
或者通過收買，讓官軍也不會拚死抵抗。
但這青牙軍似乎無法收買，也不容易對付。
以往遇到這種頑固的敵軍。
義軍通常會避其鋒芒，轉戰其他州縣。
但現在攻打洛陽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難道必須硬碰硬，要與溫越軍對抗嗎？
這樣的硬仗對義軍來說是前所未有的。
損失一些饑兵還好。
就怕是損失自己的精銳部隊和馬隊，這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但除了動用核心力量，還能用什麽兵力呢？
雖然算上那些饑兵，義軍有十多萬的兵力。
但那些都是炮灰，憑借他們戰勝溫越，想也不太可能。
大家都感到頭疼，覺得溫越軍油鹽不進，非常棘手。
要說，劉良翻亮的戰鬥也算得上打的不錯。
雖然伏擊失敗，但還是成功牽製了青牙軍的先鋒。
一旦官兵在野外被鉗製住了，數萬人堆上去，總是能夠獲勝的。
可為何，青牙軍的先鋒卻能反敗為勝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實力的絕對壓製。
將領的智謀固然重要，但必須有精銳的基層士兵。
如果整體實力不足，再高明的戰術最終也會落空。
當然，這是李自成他們理解不通的。
他們的本質上是一群流賊，是農民軍，仰仗的還是人海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