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十一月十八日,天空依然被厚重的烏雲籠罩,可能又要下雪。

從高空俯瞰,汝州城西方向,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營帳。

聚集在這裏的軍隊,包括官兵和流賊,總數接近五萬。

營地連綿不絕,望不到頭。

劉良翻、李果等人的營地設在汝水兩岸。

距離溫越、陳伏湧等人的營地大約有十幾裏。

由於河水已經凍實,兩岸之間的通行變得相當便利。

與溫越和陳伏湧在村莊駐紮一樣,流賊也沿著這些村落安營紮寨。

盡管這些村莊大多破敗不堪,但在寒冷的冬季,住在破舊的房屋裏,總比在野外搭建帳篷要好上不少。

劉良翻和李果的中軍大本營設在汝河西岸一個村莊中。

但他們並沒有住在莊內,而是選擇了裏麵的一座龍王廟。

村莊破敗不堪,唯有這座廟宇相對完好。

老舊是老舊,不過屋簷什麽的都還行,沒有遭受戰亂的破壞。

在那個時代,人們對道觀和佛廟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他們可以肆意掠奪和殺戮,但對摧毀這些廟宇卻會格外謹慎,生怕招來什麽報應。

廟宇內外,不斷有精壯漢子穿梭來去。

與那些頭裹紅巾的饑民步兵相比,這些漢子顯得更為精壯,腰間掛著腰刀,背上背著弓箭,頗有一種精悍的氣質。

他們是流賊中的老營,都是經曆過無數的生死搏殺中選拔出來的。

這些精銳是各賊首領的寶貝。

通常不會輕易讓他們投入戰鬥。

他們正進進出出,騎馬下馬,傳遞著中軍的命令和偵察到的情報。

劉良翻與各營的溝通主要依賴這些人,因為讓那些饑民理解旗號太困難了。

老營和馬軍的探子,不斷帶回城西官兵主力的情報。

此刻,廟宇的大堂內,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旁。

劉良翻和李果兩人圍坐在火堆邊,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劉良翻歎了口氣:“這幾日時間,我們損失了不少哨馬,總算探清了官兵的主力。

“其中,有開封城副總兵陳伏湧的幾千人馬。

“剩下的,就是那支客軍,叫做青牙軍,他們的主將名叫溫越,聽說是北邊打建虜的。”

李果道:“劉兄弟,先不管官兵如何,我們這麽多人聚集在汝州城外,每天消耗的糧草是個大問題。

“再不攻下城池,恐怕沒有足夠的糧食了,不能再等了,明天我們就找官兵決戰,我帶些馬軍去衝衝試試。”

劉良翻搖頭:“他們的騎兵數量不少,我們的馬匹也比不過他們,恐怕會損失慘重,老營和馬軍是我們的根基,不能輕易損耗。”

聽到這話,李果站起來在大堂裏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焦慮:“那我們該怎麽辦?步戰不行,騎戰也怕,這樣下去,糧食短缺,軍心必然動搖,恐怕不用官兵攻擊,我們自己就會潰敗。”

他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說道:“不然,還是用我們以前的策略,假裝決戰,用騎兵和步兵引誘官軍,等他們出來後,再找機會讓老營的精銳出擊,必然一股擊潰他們。”

劉良翻沉思:“用饑兵來吸引官軍出戰,再取精銳排成長矛陣與官兵混戰,然後用馬軍從兩側發動攻擊……不行,官軍的騎兵恐怕不好對付。

“這樣吧,我們可以試試,如果不行,我們就撤出汝州,與闖王會合。”

李果擔憂地說:“這麽多人,恐怕撤退不易。”

自從伏擊張大春失敗後,劉良翻等人在路上收編的“步軍”隻有一半左右。

他們回來後散布了伏擊失敗的消息,對留守部隊的士氣造成了影響。

現在加上汝州的士兵,馬步兵加起來大約有三萬多人。

如果撤退,軍心不穩,官兵追擊,必然會**。

劉良翻的眼睛閃爍:“如果要撤退,老營和馬軍先走,再集結數千精銳的步兵,剩下的……

“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若是汝州城嚐試收編他們,那更好,等我們攻回來的時候,這些人還可以作為內應!”

李果歡喜道:“劉兄弟說得不錯,就這麽辦了!”

……

溫越和陳伏湧並肩站在莊牆上,手持千裏鏡朝外觀察。

這裏是青牙軍的營地,前方大約十裏處,就是流寇的密集營盤。

借助千裏鏡,他們能非常清晰地看到汝水兩岸,落下的薄雪,以及河道中凍結的冰層,上麵穿梭著忙碌的流賊。

陳伏湧手持望遠鏡,心中並不平靜。

他對青牙軍的裝備和戰鬥力充滿了羨慕和驚訝。

張大春以不足一千人擊潰了上萬流寇,而溫越手下足有六千這樣的精兵。

他不禁在想,光靠這些兵力,溫越就是否能以一己之力抵擋十幾萬流寇?

若真是這樣,陳伏湧並不甘心。

畢竟,溫越率領的青牙軍乃是客兵,而他才是當地兵馬。

所以,陳伏湧決定要用實際行動證明,這次出征他並非隻是青牙軍的陪襯。

他放下千裏鏡,說道:“溫將軍,經過前些日子的那場戰鬥,汝州的賊寇已經膽寒,正是一鼓作氣的好時候。

“現在我等集結於汝州,徹底擊退賊寇的時刻已經到來。

“明日我總兵營率先攻擊流寇,挫其銳氣,可是我軍騎兵較少,還請溫將軍派騎兵協助壓陣。”

溫越點頭道:“陳軍門客氣了,明日之戰,我青牙軍三千餘騎兵,足以為陳軍門護住兩側,軍門大可安心殺賊,破其營地。”

……

十九日上午,汝州城西麵的寧靜被打破,官兵與闖軍在這一天同時出動兵馬。

盡管雙方都保留了部分實力,但參戰的兵力依然相當可觀。

在官兵陣營中,陳伏湧的總兵營傾巢而出。

溫越則調遣了高嚴的騎兵總,另有張大春和祖柏的騎步兵。

其他青牙軍將領則和溫越的中軍部在觀戰。

未參與戰鬥的軍士,留守營地。

流賊則出動了近兩萬人的兵力。

雙方在寒風中展開隊列。

通過千裏鏡,溫越和陳伏湧清晰地觀察到流賊的布陣。

一如往常,外圍是饑民,接著是步兵,然後是精銳的馬軍,最後是核心的老營。

看著流賊這層層防線。

溫越在心中估算著,陳伏湧的總兵營能突破流賊的幾道防線。

陳伏湧的總兵營,除了家丁裝備齊全,頭戴頭盔,身披甲胄,騎著戰馬。

其他軍士的裝備則相對簡陋,許多人隻是頭戴紅色的盔帽,身著褡護和戰裙,手持大刀和長矛。

持刀者配有盾牌,還有些弓箭手和使用三眼銃的,另外還有上百個鳥銃手。

然而,對麵的流寇裝備更為簡陋,多數隻有長矛,手持大刀都寥寥無幾。

確實,長矛製作簡便,一爐鐵能鑄造幾十個槍頭,再配上木棍即可。

而大刀的鍛造則複雜得多。

溫越隱約察覺,混雜在步兵和騎兵之間的闖軍中,還有不少弓箭手和三眼銃手。

想來流賊攻占河南許多城,在當地收納了不少弓箭手和官兵火銃手。

這下子要打起來,陳伏湧能否抵擋得住,還是個未知數。

“殺賊!”

陳伏湧穩坐在馬背上,有青牙軍騎兵在兩側護衛,他顯得十分從容。

進攻的中軍令旗一發。

刹那間,總兵營的三個千總相繼向流賊陣型發起衝鋒。

這下子。

官兵與流寇的差異一目了然。

雖然內地的官兵已顯衰敗,但他們多少仍保持著列陣作戰的形態。

陳伏湧治軍也算嚴謹,溫越觀察他的總兵營作戰,認為頗有章法。

流寇則完全是烏合之眾。

外圍的饑軍雖有多,分成了多層。

但在幾千官兵的衝擊下,紛紛敗退,向陣型的兩側或後方潰散。

衝回主陣的饑軍,被主陣的馬軍無情射翻,隻能向兩側逃竄。

接著,陳伏湧的總兵營與流賊的步卒交鋒。

雙方先是弓箭和三眼銃的對射,隨後是刀矛的近身搏殺,戰鬥異常激烈。

顯而易見,流賊的步卒的戰鬥力還是不錯的。

這些步卒竟然能與陳伏湧的營兵打得難分勝負,難怪河南府的官軍不是他們的對手。

加上流賊中還有大量被裹脅的饑民充當炮灰。

這數量上的優勢,足讓他們屢戰屢勝。

目睹雙方軍士混戰在一起。

忽然,流賊陣中左右兩側各奔出兩千馬軍,企圖從兩翼包抄陳伏湧的步卒。

見此,陳得向父親陳伏湧道:“軍門,末將願率家丁,迎擊右側的賊人。”

陳伏湧看著兒子,點頭道:“好,你去吧,小心為上。”

陳得滿懷鬥誌地回答:“末將遵命。”

隨即,他氣勢洶洶地帶領五百家丁衝向了右側。

陳伏湧則派人向溫越傳話:“溫將軍,左側的賊人就拜托貴部了。”

溫越微微一笑,向高嚴傳達了旗號。

立刻,高嚴率領自己的騎兵總,如洪流般衝向左側逼近的流賊馬隊。

那些馬隊正在大吼大叫衝來。

突然看到官兵騎兵列陣而來,陣型嚴整,裝備精良,氣勢洶洶。

他們這些隻會騎馬的“騎兵”,哪敢與青牙軍的正規騎兵正麵交鋒?

領頭的尉官還算機敏,大吼幾聲,立即掉轉馬頭。

隨即,這夥馬軍回到自己的陣列中,所有人下馬,手持長矛嚴陣以待。

高嚴見他們不再試圖夾擊陳伏湧的步卒,也就不再追擊,隻是遠遠地看著。

在陳得的那邊上,他帶領的家丁與闖軍騎兵混戰成一團。

馬上馬下的,戰鬥異常激烈。

經過激戰,陳得成功擊退了流賊的千人馬隊。

他滿身是血回來,馬鞍上掛著幾顆人頭,還繳獲了一麵旗幟,那是流賊軍中部總的大旗。

陳得興奮地向陳伏湧喊道:“父親,孩兒不負所托,勝利而歸。”

陳伏湧滿臉欣慰,連連點頭,身邊的中軍將領也紛紛歡呼。

當天,陳伏湧的總兵營與流賊激戰至正午。

由於兵力劣勢,未能攻破闖軍的步卒陣型。

雙方僵持不下,各自鳴金收兵,約定次日再戰。

陳伏湧的部隊大約損失了兩百多人,估計給敵軍造成了四五百人的傷亡。

河南府的官軍已不敢與流賊正麵交鋒。

汝州知州錢正作僅是堅守城池。

這樣的戰績讓陳伏湧頗為自豪。

官兵小勝的消息傳回,軍民興奮,城內鞭炮聲不斷。

錢正作親自帶領一些鄉紳到陳伏湧的營地慰勞,連連誇讚。

第二天,陳伏湧帶領士氣高昂的總兵營再次出戰。

溫越依舊派兵在兩翼保護。

戰鬥中,流賊使用了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窩蜂。

但不料風向突變,射出來的火箭反向飛回。

流賊陣型大亂,被迫撤退。

當天回到營地後,溫越召集各領們議事。

溫越環視眾人,說道:“行了,這兩日已經讓總兵營出夠風頭了,明天就徹底解決這些流寇吧。”

他看向王鉤,吩咐道:“王兄弟,明天就看你的了。”

“是!”

王鉤興奮道。

自到了河南之後,大炮就從來沒有用過,這下子,總算可以用上一二了。

“明日之戰,朝安兄弟留守營地,其餘部隊隨本將出戰。

“先用紅夷炮轟擊敵陣,打散他們的隊形,接著張大春步兵列陣跟進。

“高嚴、祖柏你們率騎兵,從兩側包抄流寇,如此一來,賊寇必敗無疑。

“而流賊一旦潰逃,我們騎兵步隊輪流追擊,不讓他們有喘息之機……”

溫越看著地圖,與各將詳細規劃,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興奮。

經過這兩天的觀察,青牙軍確信流賊手上,沒有火炮等遠程武器。

己方的十門紅夷大炮可以毫無壓力地轟擊敵陣,輕易造成混亂。

這流賊人數再多有什麽用,在青牙軍的猛烈炮火下,還不是隻能被動挨打。

就連建虜都無法承受青牙軍的炮火,流賊怎麽可能抵擋得住?

青牙軍的炮手訓練有素,火藥配方的改進使得炮火射程更遠,發射頻率更高。

據王鉤的估算,現在軍中的六磅紅夷炮能打到近三裏地。

三磅紅夷炮,則也能打到二裏地。

每門炮還能連續發射五炮才需要冷卻。

明日之戰,估計不用打幾炮,流寇就會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