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七、自此永晝無長夜(一)
“襄兒打了一場勝仗。”
自從俞襄上了戰場之後,方子儀便在自己的屋子附近辟了一間靜室,供上道祖,每日晨昏都來此默禱。俞國振到這裏找她,是一找一個準兒,因此,在得到北方得勝的消息之後,俞國振就來到了這裏。
“襄兒可平安?”
對於勝仗什麽的,方子儀並不關心,她擔心的始終是俞襄的安危。
俞國振很理解她的這種想法,因此攬過她的肩膀:“放心,有王浩然在,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危險,而且還立了功,奪了羅刹在黑水以北建立起的據點。”
“立不立功我不管,我隻要他安安穩穩毫發無傷地回來……濟民,他若是少了一根頭發,我也不依!”
俞國振苦笑了一下,對於一個護犢的母親,可是沒有辦法講道理的。他接到的情報中提到俞襄麵部受傷的事情,傷倒不重,可是疤痕是少不了的,想必到時方子儀看到了,定然要和自己賭氣。
這件麻煩事情,還是交給俞襄去處理吧,這小子也是不讓人省心,竟然跑到了一線去。
“子儀,想不想回桐城去看看,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你如今母儀天下,大約也要回鄉看看吧?”他隻能岔開話題:“待襄兒回來之後,讓他陪你回桐城,你看如何?”
“你啊。”方子儀輕輕撇了一下嘴,橫了俞國振一眼。
俞國振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她原本就是極聰明的,和俞國振相濡以沫這麽多年,對俞國振的了解更是勝過別人。
感覺到俞國振對自己的關愛之情,她隻能用個白眼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了。
“說起來,子儀,這一期的《風暴集》你有沒有看?”
“還沒,這幾天都沒有心情。”
“我發現一篇重要文章哦。有人竟然用顯微鏡發現了極小的生物……而且還說這些生物便是疾病重要來源之一。”
俞國振說到這件事情,不免有些眉飛色舞,以前他為了方便百姓接受衛生防疫知識,隻說水中如佛經記載有許多小蟲,但現在有人提出這不是小蟲,而是另一種獨特的生物,這種生物不僅存在於水中。空氣中也有,並且大膽地推斷。若是能找到抑製些種獨特生物的方法。那麽現在許多感染與疾病的治療就好辦了。
俞國振知道這意味著生物學與醫學上的巨大進步,可以說這篇文章打開了一個新的天地,而且這是幾乎脫離了他的指引取得的獨立成果。
“是嗎?”方子儀看了看他,一副沒有多少興趣的模樣。
在俞國振的幫助下,她現在在自然學術上的造旨,即使是整個華夏中也是排名前列的。運用顯微鏡觀察微生物,正是她的愛好之一。並且她還帶了一個學生,就是已經換了道士裝的坤興。
“咦……”俞國振有些發愣。
“那作者名字叫什麽?”方子儀淡淡地問道。
“叫俞期……俞妻?那個作者是你?”俞國振這才恍然大悟:“子儀。那個成果,是你的?”
“哼。以為就你在做事麽?”方子儀又橫了他一眼。
“啊,哈哈哈……”俞國振摸著自己的額頭大笑起來。
他很喜歡現在這種情形,方子儀母儀天下是不錯,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事業,不僅是方子儀,俞國振的妻室都有自己的事業。柳如是在辦報,同時以筆名在報紙上發表自己的詩詞與遊記;俞蓮則在忙著教育,特別是少兒教育這一塊,她如今可是在上海忙著籌建一所一貫製的學校。就是與俞國振關係密切的其餘幾位女性,象坤興,跟著方子儀在研究生物;性子活潑的方子檸則在組織聯賽,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會迷上籃球。
就連倭國的女王,現在也在辦班傳播插花、茶藝。
在這些出色的女子帶領下,華夏的女子們已經開始拋棄過去的重重束縛,開始活躍於華夏的建設活動中。各個紡織廠裏普遍使用女工,已經不是什麽新聞,現在就是一些傳統上屬於男人的領域,也出現了女子的身影。
女子拋頭露麵,在一些發達的城鎮裏,再也不是不光彩的事情,相反,能持家能管事的女子出嫁時更容易找著婆家。
“傻笑,不要以為這樣便可以讓我開心,隻要襄兒沒回來,我就不會開心!”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兵不回來,沒有哪個當娘的會開心,便是我也不會開心。”俞國振歎了口氣。
他這是真心話,在大江南北,整個華夏都在關注著各處的戰事。除了北邊與羅刹的交戰之外,在西南,入蜀的西南軍團前進得也不順利,三峽的礁石成了阻擋他們前進的攔路虎,而蜀道的困難造成的非戰鬥減員也太多。西北麵李岩倒是履行諾言,讓出了陝甘之地,俞國振也給了他一個“華夏軍西北先遣軍總督軍”的名頭,支應他二十萬人的補給,讓他繼續準備西進。還是劉宗敏最利索,在齊牛的逼迫下自縛而出,人也到了金陵,很快就要到上海。
上海乃是臨時國都,俞國振在此已經經營了五年有餘,任淑華便是親眼見著這座城市平地而起的。她的兄長曾經是碼頭上的一個力夫,不過現在已經是華夏軍的一員,跟隨著北方軍團前往黑水與羅刹人作戰。從那以後,任淑華便一改往日的怯懦,在工廠裏極為積極地學識字,為的是能在第一時間裏從報紙上看到前線的消息,不用別人相助,也能自己看懂兄長的來信。
“淑華,一起去商樓吧,新開的商樓裏有許多漂亮的頭飾。咱們去挑幾樣來?”
廠裏的鍾聲剛剛敲響,周圍的女伴紛紛結束手中的活,一個同伴上來向她問道。
“我不去,我還得去夜校裏學識字。”
“哈,淑華你是想考女狀元,象戲文裏唱的一樣,對不對?”
女工口中的“戲文”,指的是上海如今最流行的橫波社裏的南劇《女宰相》。說的是某朝後期,文恬武嬉為異族所患,一女子心懷國家,便上書皇帝建言獻策,結果群情嘲詬,紛紛斥責她不守婦道,她不憤之下敲響登聞鼓。當朝與科舉三甲比試文章見識,後又舌挫群臣。
據說此戲乃是顧橫波親自所寫。那“女宰相”也是她自喻。自從在上海的三家橫波社裏唱出後,座無虛席場場爆滿,不過大半觀眾都是婦人女子。此前文人所創的“女狀元”、“女駙馬”之類作品,女子總要扮成男子才能充當主角,而且到結局又總是躲入閨中相夫教子,沒準還得替那位啥事都沒做的文人公子納兩房小妾。自《女宰相》之後,此風大變。女子的獨立性也開始深入人心。
對此《南都周末》不無嘲諷,說此乃牡雞司晨之兆也。
“是啊。將來可不會把情郎送來的信讓別人念。”任淑華嘴巴可也不客氣。
那調笑她的女工頓時大紅臉,頓了頓足。這乃是她的一大窘事,有位管事相中了她,給她寫了一封情意綿綿的信,她卻不識字,隻當是管事有什麽新工作安排,竟然交給別人念與她聽。此事鬧得甚沸,讓她甚至請了十天的假好躲風頭,不過經過這麽長時間,事情漸漸平息了,不曾想被任淑華翻了出來。
“淑華!”
見她頓足氣急的模樣,任淑華笑著握住她的手:“明惠,還是與我一起去上夜校吧,我雖是笨了,也知道今後不識字隻怕很難過好日子,你家情郎好歹是位管事,若是你不識字,他出去可也沒有麵子。”
“哼,他有沒有麵子與我何幹?”明惠哼了一聲,不過還是猶豫地問道:“可是……我有些笨,學得會麽?”
“你還會比我笨?”任淑華起身拖著她:“走吧走吧!”
她們出了廠房,慢慢向著那邊的工人夜校過去。華夏朝正式建立之前,便對工廠布局有要求,不允許工廠隨意亂建,優先建在貧脊荒涼的地塊之上,而且在規劃時必須考慮到今後的發展,預留出諸如醫院、學校、圖書館等的公共區域。她們去的工人夜校,便在離工廠不遠處,步行也隻是十分鍾的路程。
此時夜幕初降,周圍有市政署的人掛出一盞盞燈籠,照亮她們的前路。路上象她們一樣的女工數量不少,有出去玩兒的,也有去夜校的。
“有時候想想,這就和做夢一般,幾年前,哪裏敢想著咱們這樣的姑娘家,這樣的時候還敢在外頭!”明惠望著那些燈光,聲音有些飄渺。
“嗯,這都是托今上的福。”
“你見過聖上?”
“我沒見過,不過聽兄長說他見過呢。”
兩人說話之間,便到了夜校門口,任淑華“咦”了一聲,因為今日夜校的情形有些不對,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還一個個拿著各種各樣的家活,似乎是在忙碌。
“是那邊那新廠子裏的人,你看他們的衣裳——他們怎麽跑到這邊來了?”明惠低聲道。
這些忙忙碌碌的家夥大約是三個月前開始在這附近忙乎,也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麽的,說是一家新的工廠,卻不見他們開工,倒是修了通往碼頭的軌道,一車車的煤被運來。現在他們拿著奇怪的工具跑到夜校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在弄什麽名堂。
兩人見對方都是男子,還有人光著膀子幹活,便含羞從側門進了夜校。進來之後發現夜校裏也比往常人多,有不少甚至是工廠區的官員,二人猶豫著正要離開,突然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都好了沒有,把閑雜人等都趕到一邊去,我們這裏可不是耍把戲賣藝的!”)